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隐伤】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命不犯桃花 作者:QueenC 01 伦敦,难得的晴朗天气,微风无云。希思罗机场五号航站楼,五岁的小正太孟池西站在到达大厅出关口,向出关的人群挥舞着那条自由的小胳膊:“姥姥姥爷,这里,这里。”另一条小胳膊被自家妈咪牵在手里,不得自由。 孟知微低下头轻声阻止他:“孟池西,你声音太大了。” “妈咪,姥姥姥爷年纪大了,会听不见的。”孟池西振振有词地反驳着母亲大人的谆谆教诲。 “但是你会吵……”到别人。 孟知微话还没说完,她的亲妈许繁青已经一个箭步冲过来抱住孟池西,亲热的和他贴了贴脸:“哎哟,我的乖孙,来让姥姥抱抱,又重了,乖孙想姥姥没有呀?” “想了,我可想姥姥了。”孟池西凑过去亲了许繁青侧脸一口。 教育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孟知微只好转头和父亲孟伯宗打招呼。孟伯宗点点头,也把目光移到孟池西身上。 她的心脏一紧,看来父亲还是没有原谅自己未婚先孕这件事。不过他对孟池西这个外孙很是宠爱,总算是让她心里能好受一点。 “姥爷,你累不累呀?”孟池西和许繁青亲热完,笑眯眯趴在她肩头看着孟伯宗。 “姥爷不累,迟迟呢?几点来等的呀?” “可早了,妈咪说不能让姥姥姥爷等,我们等姥爷没有姥爷坐飞机累。”孟池西小小的挣扎了一下让许繁青放下他,一摇一晃跑到孟伯宗身边,张开小胳膊撒娇:“姥爷,抱。” 孟伯宗弯腰抱起孟池西,许繁青见状拉过女儿的手:“走吧走吧,这儿人来人往的说话不方便,咱回家。” “YEAH,回家咯。” 孟池西拍着手欢呼,他一整个下午都处于异常亢奋状态,姥爷姥姥来伦敦了,意味着自家妈咪说的话不再是圣旨了,最高兴的自然是他。这会儿在静谧的车厢里,伴着低低的小提琴乐,兴奋过头的他毫不意外地睡着了。 孟知微安静开车没讲话,许繁青心知肚明她的心结所在,默契的没有开口。孟伯宗更是因为旧事持续和女儿置气中,只是看窗外呼啸而过的树木。 伦敦的交通相比国内好很多,路上并没有怎么堵车,只大半个小时就到了孟知微位于西一区的家。 这所房子是孟知微生下孟池西时,许繁青拿钱让她买下来的。当时的情况让她和孟伯宗闹的很僵,因为他来参加毕业典礼时才知道女儿怀了孕,而且已经七个多月了。孟知微又坚持不肯讲孩子的父亲是谁,身为父亲孟伯宗自然雷霆震怒。 他当时一怒之下撂了狠话,让孟知微一辈子都不要再回孟家,只当没生养过这个女儿。孟知微抱着快八个月的肚子蜷缩在被子里哭了很久,却怎么也不肯低头向父亲认个错服个软。 只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许繁青打从十年前就在家赋闲当阔太太,无论如何也拿不出这样一大笔钱给她在伦敦买房子,更何况房子所在的位置是伦敦治安最好的富人区。孟知微心里明白其实是因为父亲终究犟不过自己,也是心疼自己。 接受这笔钱的时候,她对许繁青说:“谢谢妈妈理解我,转告爸爸,这个钱我会还给他的。他不肯接我的电话。” 许繁青狠狠骂了她一顿,末了说:“你们父女俩一个样,比牛还倔,简直是老天派来折磨我一个人的。” 那时候孟知微有些产后忧郁,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掉眼泪,她抱着小小的红红一团的孟池西,坐在当时租住的小公寓里哭得稀里哗啦。 车停进花园旁的车库,孟知微打开车门正要绕到另一边去抱孩子,孟伯宗已经在她前面把孟池西抱在怀里,见孟知微请的钟点泰佣帕姆已经打开了大门,和她点过头便径直进了家门。 帕姆连忙走出来帮着拿行李,汇报道:“太太,菜已经洗干净切好放在冰箱里了。” 孟知微把手上的行李箱放下,点点头说:“谢谢,今天你就早点下班吧,工钱还是按平时的算。” 勤劳的保姆咧嘴灿烂一笑,把三个行李箱都归放到储物间,拎着自己的小包走到门口,回过头说:“太太,周一见,祝你有个愉快的周末。” “你也是。”孟知微对这个和善的钟点工很是感激。 许繁青照料她坐完月子,她就坚持让母亲回国。孟伯宗有高血压,一个人在国内她总是觉得不能放心,这样一来孟池西就只能托付给钟点工。 起初因为一些负面新闻,她也担心钟点工会给儿子喂安眠药。但是没办法,孤身一人又带着孩子,她必须去工作,不能过多的倚仗家里。 好在上帝并没有把她的全部门窗都关死,自从她在维多利亚和阿尔伯塔博物馆(V&A)找到工作,就通过邻居太太介绍请了这位泰佣。帕姆在她上班时间帮忙照顾迟迟料理家务,一做就是五年。孩子没有任何问题,家里也总是洁净的,她更没有主动提过涨工资的事情。 除了上班时间,孟知微都是自己带孩子,不愿假手于人。 “童童,去把行李收一收,里面有很多迟迟爱吃的东西,还有你爸给他买的书。”许繁青一进屋放下手提包换了家居服,就直奔厨房而去,嘴里还不忘提醒孟知微去收拾她给宝贝外孙带的各种礼物。 “妈,我知道,瞧你说的。”孟知微赶紧拦下许繁青的话头,手背不着痕迹的抹了抹眼角,背过身去打开冰箱拿出帕姆切好的菜。 从孟知微毕业典礼之后,孟伯宗再也没有主动打电话询问她的情况,孟池西出生几个月后他才第一次到伦敦来看望小外孙。但是她知道,她银行账户每个月都有一笔不菲的进账,那是身为外公的孟伯宗给小外孙的营养费。 以前她不懂,当了母亲之后才日趋明白,她的任性会让父母心里多么难受。 02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下去?说是当年喝醉了不记事儿了,可你们的朋友圈子统共也就那么大一点儿,要真有心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你该不会还一直想着你季蕴哥哥吧?他都走了这么多年了……” “哎呀,妈你别说啦,我会留意的。有愿意对迟迟好的,我一定努力抓住不放过。您别一直把我当孩子嘛,我都当妈了。”孟知微一听许繁青又念叨起自己的婚事,赶紧撒娇扑进她怀里。 当年没有对许繁青说完整的实话,是怕她不同意自己留下这个孩子。这个事很难一下子解释清楚,只能慢慢渗透。既然误会了这么些年,还是让她先继续误会下去吧。 被许繁青抱在怀里,孟知微心想,为此借用了季蕴哥哥的名头那么久,想来他应该不会生他宠爱的童童的气。 “快去休息吧。”孟知微把许繁青推到沙发边坐下,转身跑回厨房,在厨房里大声对许繁青说:“晚上就看我的,一大早我就炖上汤了,再炒几个菜马上就好。” 许繁青望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坐了片刻,也上楼去孟池西的房间里和孟伯宗一起欣赏他的大字作品。 约莫二十分钟后,孟知微站在楼梯口喊道:“爸,妈,叫迟迟起床吃饭。” 等她把菜都端到餐桌上时,孟池西才朦胧着睡眼从楼梯上走下来,身后跟着他的免死金牌——姥爷姥姥。 一家人坐定,孟池西飞快扫了一眼餐桌上的菜色,只见六道菜里有四个是自己爱吃的,立马喜笑颜开道:“妈咪,谢谢你。姥姥姥爷,开动咯。” “孟池西,不准挑食,青菜和豌豆也得吃。”孟知微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孟池西刚刚还兴高采烈的脸,瞬间布满乌云。秀挺的小鼻子皱到一起,眼皮耷拉下来,长睫毛盖住漂亮的黑亮眼瞳,一脸的不高兴。期间他偷偷打量了姥爷姥姥好几眼,见没人要替他说话的样子,只好低声回答孟知微说:“好的,妈妈。” 她很想笑,这个小家伙,高兴的时候叫妈咪,不高兴了就叫妈妈。虽然只差一个字,情绪却是千差万别的。 和孟伯宗一起吃饭大家都很有规矩,只听得见筷子和碗盘交击的轻微响声。孟池西平日里非常活泼,但也很有眼力见儿。他看到姥爷严肃的表情和姥姥的欲言又止,默默遵守孟知微说过的规矩——食不言,闷声吃饭。 吃完饭,孟知微把碗碟收拾进洗碗槽,孟池西则跑进厨房开冰箱拿饭后甜点。他拿出一盒芝士蛋糕,放到专门为他添加的矮流理台上,用蛋糕刀比划了几下,小脑袋探出厨房隔断门问:“姥姥姥爷,你们要吃蛋糕吗?” 许繁青走到厨房边观察他的动作,夸奖道:“乖孙真乖,姥姥只要一小块就好。姥爷不爱吃甜食,不用问他。” “迟迟都是自己切蛋糕吗?”孟伯宗放下茶杯,也踱到厨房门边站定。 “嗯,妈咪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想要吃蛋糕就得自己切,我能切的很整齐呢。”孟池西一脸得意的望着姥爷,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灵气动人。 “真的?那姥爷也要一小块吧。”直到此时,孟伯宗的脸上才透出些许笑意。 “好咧,马上就好。”孟池西左右比了比蛋糕刀,似乎在考虑“一小块”究竟是多少。 终于,他利落下刀,刀尖落下的位置恰在圆形蛋糕的圆心。这一点小天赋,明显不是遗传自不会画画的孟知微。 孟伯宗端着外孙递来的蛋糕盘,对女儿说:“知微,你把迟迟教的很好。” 她整个人僵住,这是自五年前吵架以来,孟伯宗第一次和颜悦色的赞许她。背对着老父,她的眼泪成串落进洗碗槽的洗洁精泡沫里,一个“嗯”字,带着重重的鼻音。 一家四口坐在客厅看DVD时,孟池西把行李箱里属于他的东西拿出来,在客厅堆成一座小小的山丘。孟伯宗对孟知微说:“我带了几本带拼音的故事绘本,中文早教要靠你自己,可不能把咱们老祖宗留的东西给落下了。我瞧着他千字文写的不错,小小年纪大字也像模像样的,你别太大意马虎,浪费了他的天赋……” “行啦老孟,你闺女教的挺好的,你就别瞎操心了。咱外孙聪明着呢,是吧迟迟?”许繁青最不耐烦看孟伯宗一副万事都要听他安排的态度,连忙打断他的话。 “姥姥,妈咪也说我聪明,那我应该就是聪明的吧。”孟池西抬起脑袋认真答道,惹得三个大人一阵笑。 孟知微想着父母今天刚坐了长途飞机,招呼他们早点休息。自己去帮孟池西放水洗澡,看着儿子自己在小浴盆里扑腾,她恍惚间又想起那段尘封已久的回忆。 等孟池西洗完,她帮忙擦干身体穿好睡衣,在他的床边坐了好一会。直到孟池西问:“妈咪你不开心吗?”她才惊醒过来,连忙否认:“没有啊,妈咪在想明天早餐该做什么,迟迟快点睡觉哦,明天不是还要去玩吗?” 孟池西却拍拍自己的身侧,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对孟知微说:“妈咪你就别骗我了,你就是不开心。虽然我现在是大孩子了要自己一个人睡,但如果你不开心的话,我允许你和我一起睡。” 孟知微失笑躺在孟池西身边,轻轻拍他的背:“好吧,谢谢迟迟的允许,快睡吧乖儿子。”孟池西冲她甜甜一笑,闭起眼,呼吸渐渐轻缓下来。 03 这一切现状的起源,要从孟知微十六岁那年说起。 那时她初到英国,别的女孩子在这样的年纪里,还梦想着偶遇开名车的王子,或是在父母的怀里撒娇,可以宣布永远不要长大。 在此之前,她也过着这样的生活,甚至比普通家庭的女孩子更优渥。然而这一年年初的时候,青梅竹马的季蕴哥哥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在季蕴的葬礼大哭,哭着哭着就昏了过去,醒来只看见许繁青担忧的目光。 她的生活失去了明媚的阳光,被迫一夜长大的代价,就是远走他乡。 在遭遇秋老虎的九月,孟伯宗和许繁青将孟知微送到剑桥。他们替她申请了这里的一所私立高中念A-level。将公寓的一应事物安顿好后,孟伯宗和许繁青准备回国。 临行前一晚,孟伯宗决定和女儿聊一聊。这是他的宝贝,他碰一碰都怕磕得她疼,但是有些东西,他希望她能够学会去承受。所以他帮她报了全住宿的学校,衣食不需要她去担忧,学校也有专人做心理辅导,只希望他的宝贝女儿在这里能迅速的坚强起来。 孟伯宗对孟知微说:“童童,爸爸妈妈明天回国。” “……” “你十六岁了,爸爸以前把你保护的太好,才让你经不得一点风雨。经过季蕴这件事我才意识到这一点。”孟伯宗提到季蕴,孟知微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但他必须继续说下去,“从你小时候,爸爸就说过,任何事情爸爸都可以替你扛,但是你不能因为觉得有爸爸妈妈,就不用自己飞出去。” “……” “你觉得你季叔叔张阿姨难过吗?” “嗯。” “你希望爸爸妈妈像他们一样难过吗?” “爸爸?”孟知微惊讶的抬起头看着孟伯宗。 “如果你一经历风雨就折了翅膀,甚至丢掉性命,爸爸妈妈就会像他们一样难过。季叔叔张阿姨失去了他们的大儿子,好歹还有季缈作为安慰。爸爸妈妈就只有你,童童。” “我懂了,爸爸,我会好好的。”她听完父亲的一番心里话,才惊觉自己让父母多么担心。她却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难过里,丝毫没有顾虑他们。 第二天一早,孟知微陪着父母一起到了希思罗,伦敦的空气质量比北京高,虽然天也是阴沉沉的,但是空气中却没有那种压抑到难受的感觉。 离港大厅,她主动拥抱了父母,许繁青抱着她不肯撒手,还是她说:“妈妈,你放心,我一定不让你们失望。”这时候的孟知微,就好像一只面临巨大危险的小鹰,无论风雨多大,她都只能选择独自学会飞翔,生存或灭亡,全凭这放手一搏的勇气。 她站在离港大厅很久,看着父母进海关的背影,她鼻子一酸,尽力忍住才没有哭出来。她用生疏的英文和送他们来的司机讲:“就剩我了,我们该回剑桥去了。” 白人大叔呵呵一笑,夸了一句,“小姑娘真勇敢。” 回去的路上,孟知微害怕自己听不懂,不敢开口和白人大叔聊天,只好扭头看外面的天空。 时差加上感冒的关系,她渐渐的睡着了,脑袋里浮现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季哥哥,你看,这里是英国,我一个人什么都不懂,好害怕。但是人家夸我勇敢了,我不能露怯,对不对? 车子快到剑桥的时候,孟知微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手忙脚乱的接起来,电话那头许繁青说:“童童,一会我们就起飞咯,到了北京再发短信给你,你晚上早点睡。” “好的妈妈,一路平安。”像是为了印证什么,她在许繁青快挂电话的时候又加重语气讲了一句,“一路平安。” 车子驶进剑桥市,由于还是夏令时,下午六点天空仍然亮堂着。剑桥这个小城里除了有那所鼎鼎大名的大学城,周边也有许多有名的私立学校,从小学到高中,甚至语言学校,都争抢着开在这块风水宝地上。 孟知微坐在车里,看着路上放学回家的孩子,女孩子们都穿着苏格兰格子百褶裙搭深蓝色西装外套,腿上是或黑色或白色的半腿袜,脚上则是漂亮的小黑皮鞋。9月底的剑桥已经有点凉意了,但这群孩子却好像不知道冷是什么,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人行道上。 其中有一个小姑娘金色长发及腰,笑着和旁边的朋友说话闲聊,暮光打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就像工厂标准制造的芭比娃娃一样完美。 这样的风景就像一幅画。让孟知微突然意识到,生活里还是有很多美景的,只是她一直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发现而已。 是了,知微知微,她的父母,也是希望她能捕捉到生活中最微小的幸福。 车子开到学生公寓,她跳下车郑重向司机大叔道过谢,摸出包里的门卡走向自己房间所在的公寓楼,心里的忐忑不安在看过刚刚的美景后都被抛诸脑后。 一出电梯正巧碰到宿管,她用非常快的语速告诉孟知微,晚饭要在哪里吃,时间是几点到几点,去吃要带什么东西。 孟知微只来得及捕捉到几个单词,猜到几句话的意思,关于具体地址,她还真的是没闹清楚。可是不等她再问一遍,宿管就已经进电梯下楼了。 回房间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宿管的话,实在想不起来,她决定下楼去碰碰运气。结果还真让她误打误撞的找对了地方,餐厅的大妈却用非常恶劣的态度告诉她,吃饭要付钱。她明明记得宿管说不用付钱的,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大妈争论,几个英文单词在脑袋里盘旋打转但就是讲不出口。 沮丧的转身正要回房间,一个亚洲女孩叫住了她。这个女孩确认她是中国人后,用带粤语口音的蹩脚普通话自我介绍了一遍,还问她为什么没吃饭就要走?孟知微脸一红,低声说:“我记得宿管和我讲不用付钱,我没有带钱来……” Lara抽走了她的学生卡,拍在餐厅大妈的面前,语速极快的和她说了几句话。孟知微没有听懂,但是看得出Lara的态度很强硬。紧接着,餐厅大妈问孟知微要吃什么,Lara帮她选了海鲜烩意大利面。 吃饭的时候Lara对她解释:“学生卡吃饭的时候要拿给工作人员看,你这个颜色的卡是交过餐费的,可以直接选餐。”孟知微笑着表示感谢,赶紧低下头来吃饭。意大利面味道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折腾太久,她已经饿到失去味觉了。 和Lara道别后孟知微回到自己的房间,洗完澡躺在床上,捏了捏因为感冒堵住的鼻子,心里想着,季哥哥,我知道你在帮我。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04 第二天是周末,孟知微起了个大早。和父母通完电话,整理好带来的行李后,她决定出门逛逛找找哪里有超市。 下午三点多的阳光还算灿烂,可是她发现极少有人在马路上闲晃,大多数商店也都关着门。仗着自己的方向感转到另一条街上,还是同样的情况,她有些莫名其妙,无奈之下决定回房间待着。 一进房间她就打开电脑,搜索商店关门的原因,终于被她在一个华人论坛上找到了:英国每逢周日商店关门时间会特别早,甚至有些周日不营业。 孟知微对着网页发呆,国内的周日是购物者的天堂,商场呀商店呀都只会更晚关门,而这里的一切都和国内不同。这个陌生的环境,她需要自己去适应,去调整。像她小时候那样爱哭是不行的,心疼她的眼泪的人都不在身旁,父母在远方的家乡,季蕴在天堂。 晚饭她没有去餐厅,而是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包康师傅,去厨房煮了随便吃了几口。然后抱着电脑躺在床上,在无聊的综艺节目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起床准备去学校,出了门才发现实在不能算是好天气,又折返回去拿雨伞。英国就是这样,雨下不痛快,但天空时刻准备着给脸色你瞧。 学生公寓到学校需要25分钟脚程,虽然天色阴沉伴着大风,但秋天将树叶渲染上深深浅浅的黄,沿途处处是风景,孟知微决定步行。 到学校的时候刚刚赶上学生注册办公室开门。英国人没有什么效率,等她的入学手续全部办妥已经是半小时后了,她拎着刚拿到手的沉重的教学资料,开始按照指引寻找自己的教室。 教室里,一位比孟知微宽四倍的中年白人妇女坐在教室的中间的地上,零星有几个英国学生围坐在周围。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门,这教室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待到同学都到齐的时候,孟知微才发现全班20个同学,除了她就再没有第二个亚洲人,心里不安的情绪越来越重。周围同学都在热情的互相认识通报家门时,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角落努力稀释自己的存在感。她本身是慢热的性子,再加上害怕因为听不懂同学在说什么而被看不起,因此甘当壁花。 老师Farrington女士名叫Vicky,人虽然胖,却很细心,她很快就发现孟知微的不合群,特意走到她面前,减慢语速和她交谈。孟知微红着脸讲了自己的姓名和其他基本信息后,就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尴尬一笑试图蒙混过去。 Vicky笑着夸她口音很地道,鼓励她要多多开口和同学交流。并在询问过她学英文的历史后,拿了一份学校免费英文补习课的资料,告诉她可以去参加。 孟知微被表扬后脸更红了,Vicky不再打趣她,拉着她大声对其他同学说:“这个东方小美人叫知微,她的英文不如你们,但是口音很地道,相信有你们的帮助,她会进步的更快。”她的头本来快要低到地里去了,这时也悄悄抬起头来飞快扫视了一圈,发现周围同学大多以友善的眼神看着她,拘谨害怕的感觉一扫而光。 自此,她开始了忙碌的学习生活。由于英文水平的关系,很多课程她都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同时还得抽时间上英文补习课,参加社团活动,和本地同学交朋友,这些事情都很浪费心力,让她没有多余的时间伤春悲秋。 本来孟知微以为她的生活会这样平淡又平静的持续下去,直到她遇到了被她戏称为“命中第一克星”的孟司闯。都姓孟,来自同一个城市,都是这所学校的少数群体。这位学长颇具盛名,她听说他长相不俗,在学校混得风生水起,总之哪儿哪儿都有他。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桩全校闻名的八卦——在他刚到学校的第一个月,就和同班的一个白人同学打了一架,据说孟司闯是会一些拳脚功夫的,结果可想而知是他赢了。 事后学校发了警告信要求那位白人学生针对“辱骂中国人”一事道歉,但是对孟司闯处理就简单多了,只用赔对方治疗骨折的医药费就好,没有任何其他惩罚措施。 按照常理来说,孟司闯表现出来的个性,可以总结为乐观又热血。但是好像双重人格在人类年少轻狂的时候也很流行。那是孟知微在高中的第一个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英国的冬日里,天黑地异常早,12月份基本上下午三点天就黑了。 六点钟社团活动结束后,孟知微最后一个离开舞蹈教室。这栋楼的安排很奇妙,舞蹈教室在最顶楼,楼下是画室。因为怕互相干扰,因此在使用安排上,舞蹈教室和画室从来没有排在一起过。 但是孟知微非常确定,她下楼的时候,听见画室里面有响动。她惊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在楼梯上站了好一会儿,周围很快就恢复了安静,就好像刚刚的响动只是她自己的幻觉。可当她抬脚准备继续下楼时,又听到比刚刚那声更大声的响动,听起来像是画架倒地的声音。 孟知微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推画室的门,果然没有锁。她把头探进去,屋里并没有开灯,借着楼道里的灯光打量着画室。到处都是画架,颜料以及各种半身或全身的雕塑,被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灯光一照,特别慎人。 没有看到任何人,她有点害怕,伸手去摸索门边的开关。正当她要按下去的时候,一个闷闷的声音突然从角落传出来。 “滚开。” “谁……谁在那儿?” “与你无关,请你走开,关上门,谢谢。” 似乎听到是个女孩子,声音还有点儿发抖,这个人的态度变好很多,用词也颇礼貌。孟知微听见对方这样说,只得答应一声,缩回手就要转身离开,只听他突然又说:“等一下,你进来。” 这回孟知微迅速按了电灯的开关,画室顿时大亮。她也因此得以看清楚,那个“著名的”的孟司闯学长正靠坐在一块画板旁边,头埋在胳膊里一动不动。 确定不是危险人物,孟知微用中文说:“那个……地上很凉。” 孟司闯诧异的抬头,停了很久,似乎在想这个人是谁,而后才恍然大悟般说道:“哦,原来是你啊。” 她一时无语,只得先问好:“学长好,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再见。” “哟,勤奋用功的中国妞儿,这么着急回去努力学习啊?可是就算考了年级第一又怎样呢?这么用功给谁看啊。” “NONE OF YOUR BUSINESS。这是我的私事,你管得着吗?”孟司闯阴阳怪气含着嘲讽的话让孟知微一阵心头火起,也有一些委屈,那个和爸爸妈妈一样在乎她好不好的人已经不在了。 孟知微靠在门边的墙上,到英国这么久,居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说得有点想哭,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她努力眨眨眼睛,把眼泪缩回去,急匆匆的下了楼。 05 如果不是隔了几天在离校节party上再一次遇到孟司闯,孟知微已经快想不起来他俩之间有过交集了。当时孟司闯看到她后挥了一下手,她看看四周,确定对方是找自己,就悄无声息的想要溜走。 “说话挺像刺猬,行为还是挺幼稚的嘛。”这回他的声音里没了阴阳怪气的嘲讽,“上回是我的不对,你晚饭吃过了吗?不如我请你吃饭吧。” 她愣愣的被人拽着胳膊往外走,一直到门外才意识到自己被控制了,急忙甩开孟司闯的手:“我不去,谢谢,我要回家了。” “陪我吃顿饭吧,一个人吃饭真的很无聊。”他的语气里多了点祈求的成分。 这居然是风云学长会用的语气?孟知微又被他惊吓到了,呆呆站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一个心软陪孟司闯去吃了饭,然后被拖到康河边,孟司闯不知道从哪买到的酒,事实上他还没到法定允许的买酒年龄。他就着酒瓶一口一口喝,周身弥漫着难过的情绪。 “我妈妈是两年前那一天走的,癌症。”孟司闯突然开口,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孟知微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心情,他俩的遭遇,何其相似。 “她很温柔,即使凶起来也很好看,很会做菜。我外公另外有两个儿子,却唯独最喜欢这个女儿……” “……她患了癌症也不告诉我,我那时候很混,总是闯祸惹她难过。我爸因为一件事要揍我,她当时拦下来,之后自己揍了我一顿又抱着我哭,还跟我说‘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我当时不懂,觉得她特烦……” 断断续续的,孟司闯讲,孟知微听着。关于他已经离开的妈妈,他的家庭,他那些掩藏在乐观表象下悲观的情绪。她一直没有插嘴,直到他自嘲般的说:“和你说这些干嘛,你这种小姑娘应该没经历过这种事儿,肯定也听不懂。” 到英国这么久,想家想爸爸妈妈想季蕴哥哥都没哭的孟知微哭了,她很认真的回答他说:“我懂的,我也失去了一位很重要的人,他对我很好,我以前总是和他闹脾气,后来他不在了我才明白他的心意,才开始后悔。” “是亲人?” “不是,但胜似。我没有兄弟姐妹,一直觉得他像我的亲哥哥一样。” 沉默了一会儿,孟司闯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歉:“上回对不起,我心情不好,不是故意讽刺你的。” “没关系,我能理解。” 两个孩子因为相似的遭遇,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他俩一个喝了酒,一个泪痕满面,坐在剑桥冬日冷清的夜里,外人看起来就像一对刚吵过架的情侣。然而,不是情侣,更像是知己。 这晚过后没几天,学校放圣诞假。孟知微选择留在英国,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够强大,觉得还是先不要回去触及那些回忆比较好。孟司闯也没有回国,据他说,他的父亲忙于工作,爷爷是带了一辈子兵的人,妈妈不在了,回家还不如在英国待着。 也许他觉得孟知微是个可以聊天的对象,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和她聊聊,渐渐的两个人开始天南地北的聊开了。建立在同病相怜的“猛料”之上的开始,加上频繁的聊天互动,俩人的友谊日益增长。 孟司闯不再只是孟知微印象中招蜂引蝶的拉风学长,虽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可贵的是他知道进取并不纨绔。而孟司闯也不再觉得孟知微只是个勤奋刻苦的同乡小姑娘,她的思想异常成熟,其他同龄的女孩子还是开在温室里的花骨朵,她已经像个大人一样懂得了人情冷暖,开始倚靠自己,也学会了向现实低头。 不知道从哪天起,孟司闯开始总是叫她“知微妹子”,还坚称他俩同姓自己又比孟知微大两岁,这个兄妹关系合理的理所当然。百般抗议无效后,孟知微只得任由他去。虽然她从不应声也从不开口叫哥哥,也算是默认了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兄长。在她心中,这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是季蕴哥哥派来的守护天使。 青春的友谊,与爱情无关,弥足珍贵。 圣诞节这一天,天空居然应景的飘起雪。路上没有什么人,大家都在家过节,只有孟知微一个人在大学城附近游荡。雪花衬着周围古老的建筑和还透着绿色的草地,纷纷扬扬落得煞是好看。 接到孟司闯电话的时候,孟知微正逛到国王学院门前。 “知微妹子,在哪儿呢?今儿有安排吗?” “国王学院这边,一会儿回去吃碗面,然后睡觉。” “别吃面啦,哥带你城里玩儿去。” “我比较想睡觉。” “几十年以后管你睡个够,行了你在那儿等着我别乱走啊,我来接你,咱伦敦去。” 无奈的挂了电话,她找了个干净的石凳坐下,虽然穿得不少,但冷风还是吹得她缩手缩脚。市中心这一块的大学城里是禁止行车的,但是孟知微只等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见孟司闯大步走向自己,二话不说拉着她往停车场走。 一边走,一边笑嘻嘻的跟她说:“今晚我几个在伦敦的发小办party,虽然洋节不是咱们的,借个由头大家聚一聚还是成的。你在这小破地方待着睡觉多没意思啊。” 孟知微并不是矫情,她是真的困了。前一晚看小说熬了个通宵,以至于在暖烘烘的环境里,立刻陷入黑甜梦乡。等到她醒来的时候,车窗外的天已经黑沉下来,车停在一栋私人住宅前。她一转头就见孟司闯收了手上的PSP,笑眯眯的问她:“醒啦?” 她点点头,看了眼车载时钟,心算了一下时间才开口说:“应该叫醒我的。” “见你睡的沉,我还是别当恶人了吧。”孟司闯下了车过来帮孟知微开了车门,“穿好大衣,只有几步路,感冒了就丢人了。” 孟知微穿好外套默默跟在孟司闯后面,私宅的门一打开,就听到一个戏谑的男声说:“小闯,带了谁呀这么怜香惜玉,宁肯在车上待着都不进屋,快让大家伙瞧瞧。” “你丫别乱说啊,这是我亲妹子。”孟司闯抬手给了说话的人肩膀一下。 “亲妹子还是亲亲妹子啊?” “滚,你这种重口味的才爱跟自己妹子乱伦呢。” 孟知微跟着走进大门,听见这些对话有些发窘。但她又不能转身就跑,只好站定在孟司闯旁边,对着几双好奇的眼睛礼貌的说:“你们好,我叫孟知微。” 戏谑的男声迅速转变成彬彬有礼:“咳,你也好,我是江子铭。既然你是小闯的妹子,也就是我妹子,自便啊。”孟知微这时候才仔细看了对方一眼,从他对孟司闯的称呼推测,他应该是比孟司闯略年长些,但也不过就是二十来岁的年纪,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正在打量她。 和大家互相认识完,离晚上party的时间还早,孟司闯悄声问她:“要不要再睡一下,子铭家有客房。”孟知微摇头表示没关系,一副乖巧模样看孟司闯和几个发小玩儿牌,假装自己是旁边花架上的花瓶。 江子铭的女朋友方筱见她无聊,便凑过来聊天。两个人起初都很客套,但是女生的友谊总是开始地毫无预兆,也不知道是触动了什么话题,话匣子突然间就打开了,不一会连大名都舍掉了直接称呼对方的小名。方筱开朗又爱笑,两个人说一阵笑一阵,引得那群男生频频侧目。 见孟司闯转头看她们,方筱和孟知微咬耳朵:“童童,你真不是孟小闯的女朋友?” 孟知微神秘兮兮的扫了孟司闯一眼,也悄声说:“真不是。要是是的话,我觉着我也可以去考驯兽师了。你说对不对?筱筱姐。” 方筱先是一怔,随后大笑,接着继续咬耳朵:“小姑娘很犀利嘛,这个孟小闯有时候确实很像脱缰的野马。当朋友挺好,当男朋友嘛,确实难驯了点。” 江子铭见女朋友笑得开心,问她们说了什么笑话。方筱连忙摆手,挤眉弄眼道:“没什么没什么,玩儿你们的,别管我们。”江子铭见状也不再追问。 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孟司闯问了一句:“陈景扬人呢?” “你又连名带姓,也不怕他听见又教训你。”江子铭答道,“人在画室,晚上直接过去。” “怕他?丫一画画的,又比我老,还能打得过我?” “那上回怎么算?”江子铭不留情面的吐槽道。 “那是个意外。”孟司闯摆着手打哈哈。 孟知微疑惑的看向方筱,表示自己完全状况外,方筱笑着解释:“陈景扬和他俩一个院儿长大的,向来谁也不服谁的,但关系变态的好。他学纯艺,是个……怪人。” 她“哦”了一声表示不大感兴趣,方筱打了个哈哈,只嘱咐她多吃点。 饭后几个男生先离开去接自己的女伴,等到孟知微四人抵达KTV包厢时,其他人已经到齐了。孟知微落在最后,一进包厢,她整个人从头到脚彻底僵住。 06 这个男人,短发,浓眉,挺鼻,菱角嘴,一双流光溢彩的明眸里却感受不到多余的温度。本是喧闹的场所,他静静的坐在那里竟也没有违和感,好像任何美好的形容词用到他身上都不过分。最关键的是,明明五官没有一处和季蕴相同,却让孟知微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样的熟悉感让她整个人恍惚地想哭。 “陈景扬,你丫可算是舍得出现了啊。”孟司闯对他的态度很是乖张。 “孟司闯,你家教去哪了?”声音也不像季蕴,但听在孟知微耳朵里,竟渐渐连绵成低沉的雷声。 “你!”孟司闯气得直哼哼,冷哼一声走到包厢里面和其他人打招呼,把孟知微忘在了门口。 江子铭跟着走进去,点头叫了一声:“景扬。” 陈景扬也冲他点点头,转而望向门口站着的方筱,微微扯了嘴角一笑,算是打过招呼。随后迅速瞥了孟知微一眼,目光没有停留,转身和身边的人说了句话,便恢复安静坐了回去。 这一瞥于孟知微而言,像极一道极光,乍然一现,照亮了她正行走其中的暗黑坎途。 他几个动作之间,孟知微就知道,他和季蕴是完全不同的人,连一丝一毫的相似度都没有。那份熟悉感,她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拉扯着他们。无论他们曾经是否相识,或者各自在地球的两端,这天的遇见却是一早就注定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一整个晚上,她没有唱歌,也没有和任何人应酬聊天,像是突然学会了隐身术,躲在角落想自己的心事。 曲未终人未散的时候,陈景扬早早离场。这时候的孟知微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连孟司闯问她要不要吃东西,她也是一副什么都听不见的模样。 “知微妹子,你没事儿吧?困傻了?”孟司闯在孟知微面前使劲挥手。 “啊……哦,没事,你玩吧不用管我的。”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很红,幸好KTV灯光昏暗看不出来。一想到陈景扬这个人,心底的尴尬不安懊恼甚至困惑,就一齐聚集上她的心头。 “那好吧,有什么问题就告诉我啊。”孟司闯回去和哥儿几个玩儿骰子,她则继续放空走神,聚会一直到凌晨两点才结束。回程的时候,方筱和孟知微都有些撑不住,在车上倒头大睡。 不过到底是女孩子,虽然孟知微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是基本的警惕心还是有的。这回又有不熟悉的人在,车子一停下她就自动醒了过来。 因为已经是凌晨时分,加上孟司闯喝了酒,开车回剑桥去自然是不可能的,只能借宿江子铭这里。孟知微对此无异议,安静的等待主人家的安排,道了谢,进了客房洗漱一番就躺下试图睡觉。 她躺在温软的床上,没了KTV喧闹的背景音,思绪随之清晰起来,却也有点控制不了胡思乱想。脑子里全是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以及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他看起来像是个冷性子又不好接触的人,但神奇的是对着熟识的发小又表现得很是随意亲密。整个人的气质和季蕴完全不同,季蕴哥哥很温和,就连笑都是光风霁月的。而陈景扬一笑,虽然五官越发好看,但这好看里却透着几丝形容不出的邪气。 即使孟知微这一年经历了不少事情,不再像以前那样不谙世事,思想行事也变得更成熟。但她毕竟只有十六岁,没有更多的人生经历,一时也闹不清楚为什么一见了陈景扬这个人,就再也无法抹掉他留下的痕迹。 她还年轻,不懂得世事就是这么奇妙,有些人注定天生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并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刻意要追究,大概也就是荷尔蒙作祟。 陈景扬这三个字,从这一夜开始,浅浅的刻在了孟知微的心里。 圣诞节第二天,江子铭说晚上大家会到他家吃饭,还是前一晚那些人,让孟知微留下来一起玩。她想到陈景扬,不知怎的有些心虚害怕,婉拒了江子铭。 这一天是BOXING DAY,她上网查了火车,发现并没有合适的班次,便央着孟司闯送她回剑桥。孟司闯闻言有些意外,打量她好几眼,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啦,只是早先和同学说好了,晚上要去别人家party。” “是吗?”孟司闯倒是没有多作他想,“让哥送你也成,但是你得答应哥一个条件……” “行,回头一定好好儿做几个菜谢谢你。” “你倒是知道我想些什么。”孟司闯一脸笑意,拿了车钥匙,告诉江子铭自己下午再回来后就往门外走。 孟知微心里腹诽:我当然知道你这个吃货想些什么,不就是看在我和我妈学了几个菜么,要不是看在你说了好几次,又说得可怜,我才懒得理你呢。心里想着,面上却不显,她再次向江子铭道过谢才离开。 回到剑桥的小窝,洗了个热水澡窝在有自己熟悉味道的被子里,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下来。事实上确实是有party的邀约,日期却不是她和孟司闯说的那样。她躺在床上抱着电脑刚点开一个综艺节目,突然想起来洗澡的时候方筱发短信过来说,让她去通过facebook的朋友验证。 于是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在点开facebook通过了方筱的验证消息后,网页上立即显示有一条新的好友动态。孟知微随手点了更新,只扫过一眼,放在电脑支架上的一袋芒果干就被她碰掉到床上,撒得到处都是。 这条最新的好友动态是方筱的,她“赞”了一篇日志,而写这篇日志的人,正是陈景扬。 孟知微不得不佩服命运之手的神奇。不关注一个人的时候,即使他每天都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每天都对你讲述他自己的生活,除了一个“哦”字,这个人绝不会在你心底留下深刻的印象。然而,开始关注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发现即使对方不认识你,生活里也能充斥着他的身影。如果周围有朋友和他相熟,那就更容易获得所有关于他的消息。 顾不上收拾床上散落的芒果干,孟知微点开日志的标题。这是一篇古巴游记,文字很多,也配了许多图。她按捺住心底升腾的异样感觉,仔细读完文字,才又折转回去看图。 就打小爱看各类杂书的她看来,陈景扬文字功底颇深,看起来不像是小小年纪出国念书的孩子会有的文笔。再看他配的图,大概都是旅行时拍的照片,孟知微这种不懂摄影的小姑娘,也不由得赞一声好。至于具体好在哪里,她又说不大明白,只觉得这一张张照片让她仿佛置身于文中描述的那些场景里。 最后一张图,是几张陈景扬自己的照片拼起来的。照片上的他头发比KTV初见时更短,脸上架着一副墨镜,没有笑,夏天穿的少,看得出是爱运动的身材,没有看镜头,都是随意站在那里或是正在走动的样子。 虽然只是照片,孟知微却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了一股好像他本人就站在面前的气场。 看完这篇日志后点进陈景扬的主页,她本以为,如果陈景扬那天晚上表现出来的就是他的真实性格,他应该是不会开放个人facebook主页权限的,“朋友”数量也不会太多才对。然而事实上,没有权限也就罢了,“朋友”列表里竟然有两千多人,他往日发表的日志和照片下的留言,也有好多看起来是不认识的人才会留的话。 孟知微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是她记错了吗?还是只是这个人复杂的她看不懂?看来方筱那句评价果然没错,他是个怪人。真实人生里的生人勿近和虚幻世界里的来者不拒,居然结合的这么完美。 按下“加为好友”时,孟知微的手有些发抖,心也跟着有些忐忑。按完后她细致的把所有日志看了一遍,多数是游记,再有就是一些零碎的小故事,难得的是每一篇都寓意深刻意有所指。 除此之外,相册里也有他本人的照片。这些照片风格迥异,有度假照,画画时的工作照,逛街照,游泳照,有凹造型的摆拍也有随手可得的大头照。 看完陈景扬facebook主页里所有公开的内容后,孟知微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偷窥狂,而且看陈景扬的照片总会让她想到季蕴,这是让她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季蕴只离开了这么短的时间,而她居然拿他当作关注其他男人的借口,她非常厌弃这样不受控制的自己。 07 心理上的抗拒让孟知微关了网页,也没了看热闹的综艺节目的心情,干脆关电脑捡起床上的芒果干整个人滑进被窝,打算睡它个天昏地暗。 人类的脑子就像个复杂的闪存记忆卡。唯一不同的是,记忆卡可以随时格式化清零,但是人类刚看过的东西,在一定时间范围内不会轻易被忘掉。因此当孟知微闭上眼,脑海里就会自动浮现出陈景扬的种种。 他的侧脸像是被最老练的雕刻家精雕细琢过,弧度和比例都很完美;他的手指修长,非常符合艺术家的身份;他有模特般的身材,宽肩窄腰翘臀,肌肉线条结实漂亮,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他品位很好,又或是气质使然,无论是设计师款的衣服还是一镑一件的t-shirt都让他看起来有型有款…… 在他的facebook里,每篇日志的内容都会涉及到不同的方面,唯独闭口不提的就是感情生活。但是他不提,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提。五花八门的留言里,有人会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有人会借各种机会向他告白,还有人会问他照片是不是同游的女朋友拍的,只是从不见他回应。 孟知微仔细回想起来,好像不仅是不回应感情方面的问题,除了发布日志更新相薄外,陈景扬似乎从没有回应过任何人的任何留言。 验证消息发出去好几天都没有回应,孟知微本以为对方已经忽略了她的朋友验证请求,谁知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她的facebook“通知”里显示有一条新消息。 孟知微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本来的满心期待已经削减了很多,但在这一瞬间又重新成倍的增长回来。打开通知面板,“陈景扬已经接受了你的朋友请求”这行字,让她提得老高的心脏落回了实地。 与此同时,她看见陈景扬新发表了一篇日志,其中有一句说:决定申研就像被要求真爱一样难,后者为难的是心,前者折磨我的身体。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孟知微突然生出留言的勇气,于是她斟酌良久,留了一段:那么多孤独的爱把你淹没了,你终究有一天会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只简单的,做自己的事。无论是关乎爱,或未来。 刚按下“发布”,手机就欢快的唱起了歌,吓得她手一抖差点按成了“取消”。探身取过手机接起来,是方筱。 “童童,你这小丫头最近玩儿失踪啊?来伦敦跨年吧,我让孟小闯去接你。” 孟知微有些不好意思,最近几天她心情不太好,确实一直隐着不愿意被外界打扰:“筱筱姐,这不是马上要开学了我有点担心嘛。我还是不去了吧,你们玩儿吧。” “这么点面子都不给我啊?学习固然重要,但你这个小丫头这么聪明,还怕搞不定吗?” “那……好吧,我会联系孟司闯的。” “就知道童童最乖了,我已经告诉孟小闯让他去你那边了,一会就能到,咱们伦敦见。” 彻底无语,这根本就是通知啊哪里是询问她的意见呀。但她已经答应了又不好出尔反尔,只能赶紧去洗脸换衣服做好出门准备。 不出孟知微的意料,陈景扬也在聚会现场。她因为下午留的那句话有些心虚,虽然明知道即使对方看到也不会知道是她,还是有意无意的避免和他进行正面接触。 偏偏,老天爷就是爱开玩笑,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这次聚会的地点在自助餐厅,用餐的人很多。放汤品的保温餐台上,孟知微想喝的乌骨鸡汤只剩最后一份,还没来得及补齐。 她伸手去取时,差点就碰到另一只也来端同一份汤的手。她一惊,赶紧缩回手,抬眼一看居然是陈景扬,又迅速低下头。 陈景扬也收回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十分客气的说:“你先请。” 等孟知微反应过来想走的时候已经晚了,只得端起小汤盅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迅速撤离。直到坐回位子上,她的心还一直狂跳不肯平静。坐她旁边的孟司闯看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关切的问道:“怎么没精打采的?” 孟知微的脸泛起可疑的红,摇摇头示意没事,怕他多问,赶紧低头喝汤。孟司闯见状没有继续追问不休,疑惑的走开去拿食物。 一场盛大的单恋开始地毫无征兆,就连当事人自己,在最起初也是没有意识到的。至于起源,更是只有老天爷知道了。也许是因为初见的震撼,或是因为他的惊才绝艳,再有也可能是那一盅汤的交集…… 总之等孟知微意识到她也许是少女怀春喜欢上陈景扬的时候,时间已经将她带到17岁的初夏。 在此之前她做了很多单恋的人都会做的事情。比如:除了睡觉时间,只要有空就在刷新facebook以便于第一时间发现对方哪怕只有只言片语的更新;通过小细节推测对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久不见更新就担心是不是生活中遇到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人节的时候会跑去留一句酸溜溜的“有情人快乐,没情人所有女孩快乐”;生日的时候则是简单的“生日快乐”;作品卖了高价也会道一句“恭喜”…… 只是在此之前孟知微没有恋爱经历,也就不懂原来这些小事情是可以被定义为暗恋的。 英国这种即使到了七月也不会觉得热的天气,五月给人的感觉就更像是停在春天不肯往前走。孟知微17岁这一年的五月,孟司闯已经拿到好几所大学的offer了,无一例外全都是建筑系。 有一天闲聊,孟知微问他为什么选这个专业,他说:“我爸挺辛苦的,也没再替我找后妈,就当是我投桃报李替他分忧吧。” 孟司闯的父亲有一间上市地产公司 孟知微觉得他的语气很好笑:“那你不是应该学企管类的专业吗?更符合你爸爸公司的需要吧。” “那些东西只学死知识没用,我自个比较喜欢建筑设计,你以后也是,选专业一定要选自己有兴趣的,不然以后一定会后悔。”孟司闯说着说着就劝导起孟知微来,随后话锋一转,小声嘀咕了一句,“再说了,总不能让陈景扬事事占先吧,我不跟他比妞儿漂不漂亮,但人一拿出来是个艺术家,我以后整成个俗气的商人就太掉价了。” 孟司闯嘀咕的话,一字没落全都跑进孟知微的耳朵里,“妞儿”这个词让她的心一紧,来不及细想为什么会紧张,她假装无意的问:“什么妞儿呀?你那哥们儿有女朋友了?” “没啊。嗨,你小姑娘不懂,此‘妞儿’功能等同女朋友,挂个虚名罢了。”孟司闯只不过大了孟知微两岁,却总说孟知微是小姑娘,“哎,我说你关心他有没有女朋友干嘛啊?” “噢,就是好奇谁这么不畏寒冷,愿意和冰山在一起。”差点露馅儿的孟知微赶紧解释了一句,幸好孟司闯不是八卦的中年妇女,不然她一准儿越说越心虚。 孟知微知道,留学生这个圈子说简单却又很复杂。但她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家里有钱出国留学的女孩子,会为了物质心甘情愿去当名义上的女伴实际上的床伴,究竟是怎样的家教和价值观才驱使她们去做“公交车”。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陈景扬是正常的二十出头年纪的男人,不免俗的就会有同等的体力和欲望。更何况他除了年轻,长的好看又没有固定女友外,还有许多人没有的才华,作为学生一张画就能轻松卖到五位数英镑,他多得是挥霍和放纵的资本。 世俗道理怎么会不懂得?但孟知微一想到他身边可能会出现什么样的女孩,心里就忍不住会有一阵阵连绵的刺痛感。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被孟知微理智压抑着,直到她考完试后再次见到陈景扬,以及他身边精致高挑的女孩时,才彻底爆发出来。 那个party是为了庆祝孟司闯顺利进入全英最优秀的建筑学院。这一次陈景扬很给孟司闯面子,无论孟司闯如何挑衅,他的嘴角始终上扬着。那模样是由衷的欣慰,就好像兄长终于看到爱胡闹的弟弟取得个人成就。 陈景扬没有介绍带来的女孩,大家也没有多问。但在散场的时候,孟知微看见那个女孩挽起了陈景扬的胳膊,他没有拒绝。她当然没有勇气上前,更没胆量大声对他说“不准和其他女生在一起”。为了把注意力从难过上面分散出去,她把自己的手掌掐出了指甲印。 后来孟知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洗澡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差点在浴室摔倒。最后躺到床上的时候,她终于清楚的意识到:完了,我喜欢上陈景扬了。 08 这种感觉和喜欢季蕴的陪伴不同。季蕴之于她,更像是哥哥,他们之间没有患得患失,没有忐忑不定,没有一想起来心脏都微微酸胀的奇妙感觉。这些新鲜的体验,全都发生在她遇到陈景扬之后。 考完试意味着放假,在此之前许繁青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问她暑假回不回家,家里的新房子已经装修完毕,等她回去就可以搬家。 孟知微确定自己喜欢陈景扬之后,那些逃避过去的念头有了松动的迹象。她想回去看看季蕴哥哥,不知道他知道自己喜欢别人后,会不会怪自己。也很想告诉他,不要担心,她学会照顾自己了,虽然在英国的时候,还是会经常想起他对自己的无微不至。 飞机着陆的时候,孟知微把视线从窗外移到旁边的英国老太太身上,笑着对她说:“欢迎来中国。”老太太回以友善的一笑,乐呵呵的道谢。 在英国的时候,想家的神经会变得很麻木,不太会主动想起这个可以停泊的地方。而此时,孟知微全身的细胞都活跃起来。这个国是她的家,无论她漂泊去了哪里,过的好或是坏,惟有这里和父母,才能给她归属感。 首都国际机场二号航站楼的到达大厅,孟知微出关后一眼就看见父母站在接机的人群中,旁边还站着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姑娘,正是她的闺蜜苏沫沫。心里一暖,她推着行李车快步走过去,扬起笑脸含着眼泪,分别拥抱他们。 父母自不用说,无论儿女走多远,走多久,他们是唯二不会和儿女疏远陌生的人。而朋友姐妹如孟知微和苏沫沫,则是无论多久没见面,距离感永远不可能存在于她们之间。每一次的重逢都像是昨天才刚分离,总是会有源源不断的新话题。 孟知微回家前,孟伯宗和许繁青就已经搬好了家。车子在机场高速上飞驰,她邀请苏沫沫去她家住几天,因为有好多话不能和爸爸妈妈讲,惟有这个闺蜜可以倾听。 夜里,她俩并肩躺在孟知微新房间的公主床上,孟知微给苏沫沫讲英国的故事,讲孟司闯,讲方筱,讲陈景扬。虽然有些事已经在网上聊过了,但是冰冷的文字没办法详尽表述复杂的少女心情。 说起陈景扬的时候,孟知微有些害羞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快就喜欢他了,季哥哥要是还在……” “你傻呀你,这就是命运!缘分!缘分懂不?肯定是你的竹马哥哥觉得你太可怜了,他不在了当然要补一个人替他啦。”苏沫沫冲孟知微挤挤眼睛。 “他不会生气吗?” “生什么气呀,难道他希望你永远不喜欢别人吗?肯定不会的嘛,你的竹马哥哥对你那么好,哪会舍得你一辈子难过。”苏沫沫拍拍孟知微的肩膀,一副她非常清楚的样子。 “陈景扬他身边有好多人……他那么优秀……我……”孟知微满心都是矛盾又纠结的少女情怀。 “哎呀这根本就是小言男主标配嘛,又高又帅又有背景又有才华,简直是新四有优质男。”苏沫沫越说越激动,“你要坚信你就是女主,很快男主就会发现你才是最好的,其他那些人就是为了衬托你的好而存在的。” 孟知微扑哧一笑,“还女主呢,别实际上是个炮灰,那可就杯具了。” “哎呀,你要有信心嘛,你就是女主,就是女主就是女主……”苏沫沫自然是抱着希望闺蜜一切都好的心态,使劲儿的说陈景扬就是她的男主角。 除了经常和苏沫沫等几个朋友一起聚会,这个夏天孟知微还做了许多想做很久的事。她先是回旧家看了看,曾经她家和季家是比邻而居的,现在两家人都搬走了,只留下满室的回忆。随后去了季家的新居拜访,季缈还陪着她去公墓看了季蕴。 然而,直到再次回到学校开始新学期,苏沫沫所说的好景也没有降临到她身上。倒是刚回学校的第一天,孟知微难得的梦到了季蕴,梦里季蕴一直没有说话,相反是她叽叽喳喳的说着他离开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发生的各种事。 直到最后,季蕴才摸摸孟知微的头发,说了一句:“童童,你长大了,也变勇敢了,加油。” 孟知微醒来后天光已经大亮,眼睛也哭肿了。她愣愣的坐起来,心里想着:季哥哥没有生气,太好了,我会努力不让你担心。 开学后孟司闯离开剑桥,去了伦敦的大学里开始新课程,孟知微从facebook得知陈景扬留在本校继续研究生课程,方筱大学课程最后一年,现在正在努力准备毕业论文的选题。 至于孟知微自己,除了对未来有一丝茫然,她仍然非常努力用心的学习,丝毫不敢松懈。她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这一切里不包括陈景扬,他不属于她。 A-level课程只有两年,孟知微已经完成了一半,因此她的茫然就在于——不知道未来该选什么专业。 孟司闯告诫过她要顺从自己的心,但是难题就在这里,孟知微前头17年的人生太顺利了,父母的宠爱季蕴的呵护,他们把一切都替她安排的好好的,她自己的冒险精神还没生出来,就已经“死于安逸”了。什么是她的兴趣?她也不知道。 班导师问她想报考哪所大学什么专业的时候,她脑袋空空全无头绪。和孟伯宗通电话咨询他的意见,孟伯宗作为一个商人,当然希望自己的独女未来能够继承他的事业,因此他的建议自然而然就是经济学。 以孟知微的努力和聪明劲儿,自然是要进最好的大学,综合考虑之下,她初步把目标定在了伦敦政经。 但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这一年里,在和陈景扬有限的几次见面,以及频繁的浏览其facebook主页的影响下,孟知微开始觉得,她和陈景扬是有距离的。 这种距离无关乎家族背景性别或年龄,而是在于世界观和知识面。也正是这种距离,让她对他的喜欢崇拜里,夹杂了几分敬畏,这让她只敢停在原地,不敢上前不敢靠近。 孟知微不知道陈景扬前面的人生是什么样子,又或者是怎么被培养的。她只知道他现在的学校是欧洲最厉害的艺术学院,他很爱旅行也很会旅行,看很多书,有很多在她看来难度系数很高的爱好…… 一个念头随之渐渐形成:她要进陈景扬的学校。她虽然没有绘画基础,但无论是选艺术史还是策展,都一定比经济学更靠近他。 单恋神奇的地方就在于,习惯了长期单恋的人,通常没有太大的勇气将关系推进哪怕一毫米,却有勇气被暗恋对象影响,也有勇气因此决定自己的人生方向。 虽然孟知微是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但漂泊在外最是磨砺人的心志。在最初的茫然过去后,她越发坚定了学艺术的信念,并开始搜集一些资料做准备。 为此,她和孟伯宗又进行了一次长谈,孟伯宗对她有了其他目标丝毫不意外,他对女儿的教育方针一向是偏民主的,当孟知微有自己的想法的时候,他通常会选择答应。所以他给孟知微的答复是:“只要你觉得不会后悔,就勇敢去做,趁年轻多积累经历,爸爸无条件支持你。” 孟知微眼眶有些湿润,初到英国的时候还不太懂事,每次一遇到难题,就会偏执的认为爸爸妈妈把她一个人扔在这么远的地方,是不爱她了。 如今才知道,正是因为太爱,才只能狠下心让她一个人学会长大,以期她能够学会如何避开未来的风雨灾难。倘若不爱,又怎么会明知道她的决定并不成熟的时候,给予无条件的支持和信赖。 在这样的支持信赖和自己的信念鞭策下,孟知微迎来了她的18岁。没有party没有狂欢,她潜下心来准备作品集,以备面试之需。 最终她选定了策展专业,作品集并不需要绘画作品,但是要求上交三篇艺术评论,一篇个人陈述和一篇命题作文。当她把所有论文都写完的时候,陈景扬发了一篇日志,日志里只有几句话,没有照片。 他说学业即将结束,选择回国,facebook会停止使用,未来也不会再出现在任何网络平台上,并谢谢大家的厚爱。 对此孟知微心里有数,她一早就知道他会回国组建自己的工作室,自然不会再放心思在网络这种虚幻的东西上。只是她被“通知”里的一条新消息震的忘了该怎么行动——“陈景扬说你的‘评论’真赞”。 09 她消化了很久才重新恢复知觉,痴痴的盯着电脑,按捺住心底的激动点开超链接。那条被按赞的评论立刻跳出来,是两年前的圣诞假期间,她在他的facebook留的第一句话:那么多孤独的爱把你淹没了,你终究有一天会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只简单的,做自己的事。无论是关乎爱,或未来。 此刻的孟知微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酸酸涩涩的。像是经历了一个甜蜜的梦,醒来后发现竟然有一部分真的真实存在。 又坐了一会儿,她飞快的打开word把陈景扬每一篇日志复制下来,然后又去保存所有的照片。做完这一切她才意识到这种行为其实很二,他只是说要停用,又没说要彻底关闭,自己搞得这么紧张,就像是认定了以后再不会有交集了一样。 学校面试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孟知微带着自己的作品集去了那所著名的艺术学院。面试官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典型英式男人,绅士有礼,骨子里透着一股高傲劲儿。 一进门压力扑面而来,点头问好过后,孟知微径直将论文一一铺开在面试官面前的桌子上,除了论文,她还另挑了几张找孟司闯恶补摄影知识后拍出来的摄影作品。 面试官挑挑眉,在基本的寒暄后开始认真看她的作品集。 在孟知微等得快要睡着时,面试官突然发问,无非是“喜欢什么类型的艺术”,“喜欢哪个艺术家”,“平时看什么类型的电影”,“都有去过哪些艺术馆,看过哪些展览”等等这样的题目。 不刁钻,但也没有标准答案,只能靠随机应变来应付。听着孟知微的回答,面试官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也看不出喜恶,直到他问:“为什么选我们学院?” “我喜欢一个人,因为他我才爱上艺术,发现艺术世界里的奇妙之处,明白生活离不开艺术。我喜欢的人选择了这里,说明这里一定是世界顶尖的,我相信他的选择。” 在那么多个充满专业词汇的学术问答后,这几句话才是孟知微的心里话。事实就是这样,没有多么复杂的原因,只是因为喜欢他,被他影响,才会开始留意他所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一直扮演面瘫的面试官突然大笑,抽了一张表格边填边说:“很有意思,你的作品集不错,恭喜你过了我这一关,我会给你推荐信,以爱之名。” 末了,他亲自把孟知微送出办公室,嘱咐道:“回家等通知吧,如果作品集通过系导师的审核,你就会是我们的一员了。祝你爱情顺利。” 孟知微晕乎乎的出了门,离开学院的大楼之后才反应过来,难不成除了专业知识,她竟然是靠一个不着边际的暗恋故事打动了面试官吗? 半个月后,在考完高中时期最后一门课后的下午,她本来打算回公寓蒙头大睡,却在回家的路上,接到策展专业的导师卡罗琳打来的电话。 “恭喜孟小姐,你被录取了。只要成绩单分数达到录取标准,你马上就能收到录取通知。具体的事项已经发到你的个人邮箱了。” “真的吗?非常感谢,等成绩单一出来我马上寄过去。” “希望9月底能够在学校见到你,祝你爱情顺利。” 这回孟知微终于确定,她的不着边际的暗恋故事效用很大,原来那位面试官在面瘫的表象下,藏了一颗八卦的心。 申请这间学校何其困难,每年的申请人数多到令人咂舌。但是她被录取了,她被录取了。 挂了电话她试图继续平静的往回走,很快发现心就像飘在云端,已经高兴得有点不知所措,又仿佛下一秒就能开出花来。 她打开手机通讯录准备挨个打过去,但又怕自己开心的声音里藏不住得意,最终只是编辑了短信“Got it. Central Saint Martins.”,群发。 英国朋友都回了长长的祝贺短信,并约好等毕业典礼结束后,找个时间一起庆祝。孟司闯和方筱他们,都比她还激动地回拨了电话说恭喜。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孟知微为什么突然对这个申请那么上心,但见她多日来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没等孟知微开心几天,陈景扬回了国,他的送别party她没有去。因为在这之前方筱在一次聊天时无意间说起,陈景扬这次换的女伴如何如何极品。害怕的情绪莫名的出现,她不敢去面对残酷的事实。 孟知微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不是她读一个艺术类专业,或者她也去念他的学校就能缩短的。她知道他的才华可圈可点,知道他的样貌会迷了众人眼,但是他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事,爱的患得患失让孟知微重新迷茫起来。 值得庆幸的是,在准备作品集的过程中,她是真的爱上艺术。这个世界像一个五颜六色的万花筒,每一面都各有不同,值得花心思去研究。 对于这场暗恋,她必须学会释然。人生并不能按照她写好的剧本来,更不可能事事顺心,生命里出现过这么一个人,让她得以激励自己变得更优秀,已经足够她心生感激。 当初孟知微报考的勇气全部来自于陈景扬,但是进了大学,就等于她要重新回到全然陌生的环境,独自战斗。更遑论,她是策展专业里唯一的亚洲面孔。 这个专业前两年需要写很多东西,涵盖艺术评论,新闻报道,展览文案等等,孟知微的MSN签名也因此长期处于“写论文中”。 第一篇论文成绩下来的时候,分数没有达到孟知微的预想,有些灰心。当一个同学拿着只比她高一分的论文在她面前故意和另一个同学一起嘲笑她时,她出离愤怒了。 劈手夺下另一个同学卷起来握在手里的论文,看过他的分数后,孟知微冷笑着对他们说:“这就是你们的本事吗?用母语写出来的东西,一个只比我高一分,一个连我都不如,居然也好意思在我面前炫耀?”说完她在两个同学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摔了教室的门,潇洒走掉。 排外是有的,贱人更是不分国界不分种族的存在。孟知微和本地学生相处的原则,一向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还之”态度。 之前碰到的同学,如果谈得来当然就友好相处,谈不来只会保持距离。这两个同学好死不死正正撞在不开心的枪口上。摔门出去的时候孟知微绷着脸,一起出门的意大利同学对着她竖起大拇指,她展颜笑笑。 第一个学期结束,孟知微的几篇论文分数平平,倒是摄影课的成绩好得出乎她的意料,她不知道论文的问题出在哪里,脑子里一片茫然。 就这个问题和一贯对她很温和的导师卡罗琳讨论过后,她打算把第二学期的论文方向改一改,利用她自己是中国人的优势,多写一些如今在世界艺术圈异军突起的中国当代艺术。 新学期一开始就要交一篇艺术评论。最起初孟知微准备写草间弥生,资料找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来,陈景扬回国前曾经在facebook上放过他的毕业展作品,如果写他,倒也不是不可能。 自从陈景扬毕业回国后,孟知微就再也没听过他的新消息。她不主动问,主要是怕朋友们看出端倪,他们不知道她的心思,自然也就不会主动提起他。 翻看陈景扬的旧日志和旧照片,变成孟知微排解论文卡壳和遇到不开心的事的方法。大概是爱的魔力,她看他的文字和照片时,浮躁的心很容易沉淀下来,忘记烦恼,只剩欢愉。 说换就换,孟知微转向找中国当代艺术史的资料,并找到陈景扬曾经发过的他作品的照片,随后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迅速完成了这篇论文。 论文里,她像一个真正的评论家那样,冷静客观的分析道:一些已经在国际上扬名的中国当代艺术家,多数习惯于创作带有政治批判性质的作品,带有非常强烈的“中国”色彩。和这些人不同的是,陈景扬的油画作品没有“中国”的影子,就好像大家不会指着梵高的星空或向日葵说“看,这是荷兰的星空和向日葵”一样。 她还写道:中国当代艺术家们的表达手法确实很有特色,但这个特色太过统一,每个人都好像差不多,久了就会被厌弃。日本只有一个草间弥生,英国只有一个Damien Hirst,而中国,也就只有一个陈景扬。 这篇艺术评论拿了整个年级的最高分,让孟知微一秒变年级名人,卡罗琳和她聊天的时候感叹说果然没看错人,而原本总是嘲讽她,和她保持距离的同学也恢复了友善。 孟知微一直都明白,这是一个实力说话的世界。让她心生感慨的是,果然只有和陈景扬相关的事情,她才能尽力做到最完美。 10 在这种高竞争压力的学校念书有一个好处:时间总是在忙碌中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经历过崩溃到想放弃的大二,孟知微终于还是靠着暗恋带给她的勇气,撑到了大三。这时候,孟司闯已经大学毕业留在伦敦继续读研,方筱决定和江子铭一起回国。 大三是英国本科的最后一年,开学一个月,威尼斯双年展招募策展人实习生,孟知微在卡罗琳的鼓励下也报了名。 威尼斯双年展位列世界三大艺术展的首席,成为它的策展人实习生比进世界顶尖艺术大学还难,孟知微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居然还真让她收到了确认函。 临行前,卡罗琳特地叮嘱她要跟紧策展人,多观察,更多的实战经验会让她的毕业文更精彩。 孟知微收拾了衣服,带着当跟班小妹的决心,出发去了意大利。到了威尼斯后,她当了二十多天的跑腿小妹,跟着展会策展人跑前跑后,学到不少课外的关于具体操作的专业知识。 前期工作都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她被分派到各个国家馆去帮忙布展。这是个很累人的活儿,虽说策展人事先已经安排好了每件展品的位置,但事实上,展厅里所有东西,大到墙面油漆颜色,小到展品的玻璃罩,都需要参与布展的人盯着工人按要求做出来。另外,她们在展场还要顾及到展品摆放的角度,光照,安全问题以及和周围其他展品的融合度, 除了双年展的总策展人,各展馆有一位分策展人,但他们不可能事必亲躬,繁琐杂活儿就只能靠孟知微这样的实习生。 好在威尼斯有随手拍都像油画的风景,各个国家的主题馆散布在水城的巷弄间,往来间已经充满乐趣,加上这又是孟知微的第一次展会经验,她面对这份工作时充满斗志。 这一天,拉锯战般的通宵布展结束后,傍晚孟知微回酒店洗澡换衣服,夕阳撒在这座水城上,呈现出令人窒息的美感。但是让孟知微窒息的不是美景,而是酒店大堂古董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陈景扬, 不止他,江子铭和方筱也在。从孟知微这个角度看过去,陈景扬正微微偏着头和江子铭说着什么,唇角带着笑意。 方筱第一个发现她,跳起来就冲过来,大笑道:“惊喜吧,你之前告诉我你在威尼斯的时候,我就想着这回巧了,肯定能碰上,果不其然。” 何止是惊喜,简直是惊吓了。两年多没见的陈景扬,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孟知微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他头发更短了,但是因为五官漂亮又立体,短发显得他格外精神好看,下巴上有浅浅的胡渣,并不显得邋遢,让人感觉他成熟了很多。 “你们来玩么?怎么三个人一起?”孟知微小小声的和方筱咬起了耳朵。 “本来就我和子铭,临行前一周陈景扬才通知我们他要来参加展览。”方筱撇撇嘴,“我猜啊,他其实是顺道逃婚,听说他家里给他安排了无数个相亲。” “噗,他才26吧,条件又那么好,还需要相亲?” “怎么不需要?他身边当然有来来去去的女人,但没一个能让他定下来,他妈当然着急啦。” “哦,真是难伺候的大少爷。”说了几句,孟知微害怕问太多露马脚,转了话题,“你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还不清楚呢,看心情吧,子铭这次好不容易休假,答应陪我玩儿个够。”方筱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幸福的得瑟,看在没男朋友的人眼里,觉得这种幸福洋溢美好归美好,也分外刺眼。 “行,那等我布完展再请你们吃饭,开展以后我就轻松多了。” “好啊好啊,你待了这么久,肯定知道哪个餐厅最好吃。” 方筱和孟知微说话的时候,酒店的侍者拿着他们的房卡过来,告知他们房间准备好了,请他们上楼去。江子铭和陈景扬站起来,方筱拖着孟知微走过去,江子铭对孟知微点点头:“嗨,好久不见,还好吗?” “还不错,除了跑腿小妹当得人实在很狼狈,见笑了。” 江子铭笑笑:“不会,女大十八变,又漂亮了。” 孟知微囧了囧,继而转头又对着陈景扬微笑,算是打过招呼。陈景扬见状也回以淡淡一笑,她觉得脸上像是快要烧起来了,忙转身拉着方筱进了电梯。 日复一日重复思念的效力,在没见到他本人的时候并不明显。然而这一见之下,孟知微才知道自己的抵御能力有多薄弱,以及多么的,溃不成军。 酒店并不大,但是历史悠久并以精致著称,每隔几年还会请人重新设计装修。他们的房间在同一层,隔得不远,陈景扬更是住孟知微对面,方筱见她有几分疲态,连忙说不必管他们让她自己去休息。 遇见陈景扬后的第四天,双年展正式开幕。陈景扬这次带来的是油画作品,作为参展艺术家,开幕酒会自然是任意来去,于是孟知微额外拿了两份邀请函给方筱和江子铭。被这些天连轴转的工作累得够呛,开幕酒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打算偷溜回酒店吃点东西补个觉。 这一夜的水城被月色笼罩,巷弄里人声鼎沸,去不了开幕酒会的普通观众正穿梭其中寻奇。她带着骄傲且满足的心情,慢悠悠的穿过人群走回酒店。 开幕酒会毕竟是社交场所,除了酒之外,只有一些小饼干小蛋糕或小型三明治供应。作为实习生,更是连这些食物的边儿都摸不着,所以接待工作结束后,孟知微才想着赶紧溜走。 洗过澡后窝在床上翻客房服务的菜单,点了炸鱿鱼,红酱意大利面,白烚龙虾和提拉米苏,客房服务部很快送来晚餐。她本就站了一天,又累又饿。晚餐一来,看见色香味俱全的食物立即胃口大开,提起刀叉大快朵颐。 吃到最后一道甜品时,门口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好像是有人拿房卡在开她的房间门,但又因为是错的卡,一直发出嘀嘀嘀的声音。孟知微疑惑的放下叉子,拿纸巾擦擦嘴,走到门边凑到猫眼上往外看。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陈景扬居然站在门外,神色看起来很正常,略低了头好像在研究自己的房卡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心下奇怪,他的房间在斜对面,这几天他都没走错,怎么今儿就走错了?难不成喝了酒? 于是孟知微打开门想提醒他一句,可是门刚一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景扬就径自推门进来。她猜的没错,他喝多了。 虽然站定在原地的时候看不大出来,但他一进房间看见孟知微穿着浴袍站在那里,打量了一眼后自言自语的说:“哎?江子铭这家伙居然真安排了个女人?”声线虽没变,内容里含了几分酒意 孟知微只觉得好笑:“你走……”还没说完,陈景扬就揽住她的腰轻轻啄了她的唇一口,她有些晕眩,剩下几个字全部被吞回肚子里。 “唔,甜的?”陈景扬抿了抿唇,低下头,继续试探,慢慢加深这个吻。 她动不了,呆呆的立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涌进心脏,心跳的很快,整个人像是飘在云端。多年的暗恋对象居然在亲吻她,无论对方是酒醉还是清醒,这个结论都让她无法抗拒。 陈景扬唇齿间有几分红酒的余甘,孟知微只觉得自己也像是喝醉了。任由陈景扬搂抱着她,双双跌到床上。 “唔,甜的?”陈景扬抿了抿唇,低下头,继续试探,慢慢加深这个吻。 她动不了了,呆呆的站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心脏,心跳的很快,像是整个人都飘在云端。多年的暗恋对象居然在亲吻她,无论对方是酒醉还是清醒,这个结论都让她无法抗拒。 陈景扬唇齿间有几分红酒的余甘,孟知微只觉得自己也像是喝醉了。任由陈景扬搂抱着她,双双跌到床上。 孟知微的浴袍半褪到腰间,陈景扬的唇蜿蜒往下,落在她的锁骨上,一双修长的手正在解她的浴袍带子。从锁骨到胸口,他的舌尖舔舐吸吮过的地方,泛起丝丝酥麻。她的带子被解开后,他的手带着她去解他的衬衫纽扣。周围安静极了,只剩下两个人压抑的喘息声和刻意放缓的呼吸。 她的思绪不知道飘去哪里,手指也不复灵活,好半天才解开他的衬衫,紧接着身体被纳入精壮的胸膛,她不由自主的抚上他腹部的肌肉。陈景扬如何肯放过她,张口含住她胸口的一点嫣红,耐心挑逗。 恍惚间,她只觉得自己正被爱人细密的宠爱着,舒服的感觉直冲四肢百骸,身体发热,脸颊额头都微微的冒出汗珠,她难耐的呻吟一声,双手攀住他的肩膀,低哑的叫了一声:“陈景扬……” 最后一个字被吞没在他的唇齿间,疯狂的吻,濡湿的唇,灵活的舌。他给予,她回应,交缠深入。她明知他是毒,也甘之如饴任自己沉溺其中,麻痹最后一根清醒的神经。 她的点点娇吟,电流般直窜进他的耳中。是暗示,也是邀请。 他还在吻她,手却已经自胸口滑向她的腿间。而后抓住她的脚踝,分开,引导自己滑进她体内。 初次的疼痛,让她瑟瑟发抖,不由自主缩起身体,想要后退,想要把他推挤出去。 但他怎么会让她得逞,抓住她纤细不赢一握的腰,紧密的向她迎合。继续推进,直至最深,没有迟疑。 她痛的眼泪一瞬间就飙出来,声线不稳连声呼痛。他只得停下来,一面亲吻她的眼角眉梢,一面伸手在她最痛的地方轻揉慢捻,一面抵住她的深处缓慢研磨。平日清亮的声音里也染上暗哑的情欲,说:“放松……” 他一点一点哄诱着,她的身体便失去抵御能力,双臂交缠在他的脑后,双腿缠上他的腰身。他俯身看她,只见她媚眼如丝,腰肢柔软的迎合他的动作,便不再忍耐,全力进攻。他的汗水滴在她的身上,水光潋滟,她的身体为他绽放出一派春色无边。 她的紧致和敏感,让他快要疯掉。声声的呜咽,无法抑制的喘息,都是她在诉说,她正在经历怎样极致的痛苦和欢愉。他清晰的感受到她在绞紧,它也在她的体内危险的跳动。他捧起她的臀,动作一下比一下快,也一下比一下狠。 潮水般的快感席卷了他们,她的指甲在他的背上留下长长的印迹,她的思绪一片混沌,魂魄好像离体了一样,找不到下落的点。直到最后,她叫了他的名字,紧紧抱住他,才仿佛找到最终的归路。 陈景扬回抱她,直到两人都已平息才缓缓抽离。而孟知微初历情事,又遇上这样条件好体力也好的强劲对手,早已累极,沉沉睡去,一夜好眠。 直到最后,她叫了他的名字,紧紧抱住他,仿佛找到了最终的归路。 陈景扬回抱她,等到两人都平息才缓缓抽离。孟知微初历□,又遇上这样条件好体力也好的强劲对手,早已累极。沉沉睡去,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手机嗡嗡的震动声让孟知微惊醒过来,她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挪开陈景扬环在她腰间的胳膊,套了件衣服就走到小阳台上接电话。 “知微,马上去澳洲馆一趟,有一个木雕的玻璃展柜破了,是你负责的范围对吗?”是孟知微跟的一位分策展人,这种小事他自然是得到通知后再分派给手下人。 孟知微就像是得令的士兵,态度专业的回道:“是我负责的范围,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她轻手轻脚走回房间,揉了揉酸痛的腰,看看还在睡的陈景扬,拿着衣服走进浴室。出门前,写了张字条留在床头:你喝醉走错房间了。 11 威尼斯的早晨笼罩在雾中,像是覆了轻薄面纱的美人。孟知微行走其中,心情很好。虽然腿间还有些不太舒服,这样糊里糊涂的发生关系也不是好女孩该做的事,但对方是陈景扬,她顾不上管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能飞蛾扑火般由着自己任性放纵小心思。 到了澳洲馆,才知道只是一个临时粘合的小玻璃展柜被挤破了,展品并没有损坏。破裂原因是之前在混乱中使用了错误的胶水,很好处理。工人没有来,孟知微找到正确的胶水,自己动手修补。 这样的状况时有发生,她作为实习生,开展后的主要工作就是处理类似状况。孟知微把玻璃展柜重新装回去后,又去了她管区范围内的其他展馆检查情况。来看展览的人中,有些并不是专程为了展览而来的,只是普通的游客,素质参差不齐,因此各展馆都有一些这样那样的小问题。虽然都不是大事,倒也浪费了她一整天的时间。 日暮的时候,她突然想去看看陈景扬的展画。当站在它面前时,她再一次确定自己曾经写的论文没有夸大,中国只有一个陈景扬。 画并不大,一米见方,基础色调是晦暗的绿,画框则挑选了明亮的红。奇特的是,晦暗并没有被明亮压制,看着画的时候,孟知微只觉得周围没了多余的声息。 在它面前站了很久,直到新朋友Oliva过来拍她的肩膀,她才反应过来挪了挪久站发酸的身体。Oliva也是实习生,意大利男人,热情又大方,负责维护陈景扬这幅画所在的这个展区。 “亲爱的知微,你也喜欢这幅画吗?” “还不错。”孟知微点点头。 “开展才两天,已经有很多人来问价格了,可惜画家本人说是非卖品。” 见孟知微好像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Oliva忙换了另一个话题,“晚上去喝酒吗?Azzura提议咱们一起聚一聚。” 孟知微终于回过神来,微笑说:“好啊,当然要去。” 和Oliva告别后,她先回了酒店准备换一身衣服。打开房间扫视四周,不见陈景扬,床头柜上的纸条也消失了,房间里干净如新。她心想,应该是他看过之后扔掉了吧,毕竟喝醉走错房间还发生一夜情这样的事情,多少是有些囧的。 一丝失望袭上心头,很快又消失。她自嘲的想,难不成指望人家一夜之间就爱上自己么?又不是拍偶像剧,别妄想了。 换衣服前先洗了个脸,化了淡妆,收拾妥当后,孟知微出门往Azzura短信里说的酒吧走去。他们这些实习生为了同一个目标共同奋斗过,彼此间不存在竞争关系,因此相处的还算不错。大家见孟知微进来,纷纷招呼她过去坐。 她来之前没吃晚餐,坐下寒暄几句后先点了一份意面。其他人已经开始喝酒了,甚至有几个已经开始面红耳赤。Oliva端了一杯酒递给她,她道了声谢接过酒杯放在一边,先专心吃面。 酒吧门又被推开,一股冷风灌进来。孟知微抬头往门口看去,只见陈景扬和一个陌生女人走进来,两人的互动并不亲密,但看得出是熟悉的朋友。 陈景扬见到她,挑挑眉说了声:“嗨。” “嗨。”孟知微干巴巴的应了一句,赶紧把目光转回到意面上,吃了一口,有些食不知味。 聚会的组织者Azzura敲了敲酒杯,说:“亲爱的同伴们,我明天就要离开了,能和你们共事很开心。希望下次再见时,是在你们独立策划的展览上。” 这个佛罗伦萨女孩是孟知微同一个小组的成员,在她初到威尼斯时帮了很多忙。孟知微有些惊讶她这么快就要离开,不过马上又释然,毕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大家纷纷端着酒杯去和Azzura干杯,孟知微也端起杯子走过去。 “知微,我会去伦敦看你的,还有著名的圣马丁。”Azzura温暖的笑着。 “你一定来,我当你的导游。干杯,为了美好未来。” “干杯,为了美好未来。” 孟知微作为北方女孩,喝酒还是很豪爽的,一口见底。回到座位上时她的头有点晕,喝得太猛了需要缓一缓。 “知微,我也要和你喝酒。”Oliva的脸有点红了,站在孟知微面前笑嘻嘻的看着她。 “别闹了,我喝光了。” “不行啊,同样是意大利人,你怎么能偏心女生呢,不能落下我。” 孟知微只得麻烦酒保给了她一杯调酒,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当时的她忘了,喝酒的大忌就是各种酒混到一起喝,否则会醉的非常快,在她喝过vodka后,是不好再喝其他酒的。 一杯调酒,在其他相熟的实习生过来“干杯”后见了底。她的头更晕了,看人的时候都有些重影。Oliva见她真的醉了,问道:“需不需要送你回去?” 她轻轻点头,脑袋里像有个水球,轻轻一动就滚来滚去,起身后走路也有些不利索。Oliva连忙搀住,防止她一个不稳摔了自己。 “我送她回去吧。”Oliva抬头只见一个男人站在他们面前,面无表情,声音清冷。再仔细看看,居然是孟知微下午对着发呆的那幅画的作者。 不等他回答,陈景扬已经伸手揽住孟知微的肩膀,把她的重量移到自己身上,往门口走去。Oliva站在原地动了动嘴,什么都没说出口,脸上只余一抹苦笑。 孟知微本来因为头晕闭着眼睛,突然感觉到换了一个人扶着自己。睁眼一瞧,这还得了,居然是陈景扬。她试着挣脱,嘴里说着:“不用麻烦你,Oliva送我就行了。” “不麻烦。”声线又低了几分,像是压抑着情绪。闻言她不再挣扎,任由他扶着往酒店走去。 夜里冷风一吹,孟知微脑袋虽然清醒了一些,胃里却越来越难受,也越发的想吐。她一直强忍着,害怕在陈景扬面前丢脸。直到回了酒店,她掏出房卡打开门,保持镇定对陈景扬说:“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然后迅速转身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就吐了出来。 身上酒精的味道很重很不好闻,她听见外面关门的声音,放心的脱衣服开始洗澡。洗完才发现浴袍还在外面,只得围了浴巾开门出去。结果,陈景扬还没走,正饶有兴味的看着她。 他不走,明显并不是因为有多担心她。他饶有兴味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孩,心里猜测着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女孩的单纯和女人的世故居然能够共存。 孟知微尴尬的缩回浴室,套回有酒精味道的裙子,才又开门出来低着头问道:“那个,你还有事吗?” “你的字很漂亮。” “谢谢。”驴头不对马嘴,孟知微心里囧的快泪奔了,完全没法和他沟通嘛。 “穿平肩的小礼服应该也会很漂亮。” “啊?哦。”脸越来越红,腹诽着,这个男人怎么还不走啊,他到底想干嘛啊啊啊啊? “不过以后喝醉不要随便让男人送你回来。”陈景扬说着,唇边勾起一抹笑。 “啊?为什么?”孟知微根本不想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一心希望他赶紧走,场面尴尬的她已经hold不住了。 “因为……”陈景扬向前一步扣住孟知微的肩膀,吻下去。 “……我昨天喝多了,但还是有记忆力的。”一吻结束,他在她耳畔温柔低语,“你很诱人,你不知道吗?” 孟知微的脑子里轰得一声,像有一朵烟花在眼前绽放。虽然胃里残留的酒精不多,但在这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情况下,她的意识有点不受自己的控制。 陈景扬是个很好的老师,他再次吻下来时,她已经懂得怎么回应。两人之间一触即发,战火升级。莲蓬头里的水淋在皮肤上时她才反应过来,身上的裙子早已不知去向。 他一身漂亮但不夸张的结实肌肉,让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热水氤氲,印着他的眼睛里荡起一片温柔的涟漪,她以为她看错。 他将她困在怀里,拿了浴液要求她帮他。见她犹豫,他搂得更紧,控制了她的呼吸。 她的素手抚上他的背时,感受到他一瞬间肌肉的紧绷,随后放松。 水冲在她身上,白的皮肤粉的茱萸,腰肢纤细身体柔软触手滑腻比例完美,看起来瘦抱起来却意外的有肉。 陈景扬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人,即使他学美术,对美的定义很高很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副美景。 他将她转过身去,吻上她的雪背,一手握住她胸前的温/软,另一手却探向她的私密。细碎的从背后舔吻到她耳后,盘旋不去,她呼吸逐渐急促。 他说,求我。 她说,求你。 她说,求你,陈景扬。 余音中他凶猛进入,顾不得身下的她如何低泣呻/吟。她起初还回应,渐渐的失了力气,只能任由他动作,好像只有攀附住他,才不会被抛落。 浴室,洗手台,再到床上。这一番激战结束时,已经是陈景扬要了她第二回后。她累的只想睡,朦胧中感觉到有人拿着吹风机,正用手指梳理她刚刚被打湿的长发,头发半干后身侧一沉,他搂着她一起睡下。 一夜的温柔缱绻,让孟知微沉入睡乡前依稀以为,他们俩其实是彼此依恋的爱侣。 12 第二天孟知微醒来,身边的人已经进了浴室。她迅速捞了一条裙子穿上,听见脚步声又赶紧缩回被子里。 “起了?”陈景扬这会儿的声线清亮,全不似前一晚的暗哑。 “嗯。”孟知微在心里大骂自己没用,肯定又脸红了。 “那个……”陈景扬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一早起来的好心情,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太天真了,天真的以为他的温柔体贴,就等于有点喜欢她的意思。算起来他们认识的时间不短,即使以前对她没有印象,如今这样的状况,他但凡有一点儿心,私下问方筱江子铭也不是不行,但是他没有。 孟知微垂下眼睛,努力平息内心翻腾的羞恼,淡淡回答:“不重要,你可以走了。” “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不走是准备拿钱吗?不过我还是学生,没有很多钱。”孟知微语带嘲讽,这个时候的她,只能让自己表现得像一只防备状态的刺猬。 见他皱眉站在那里看她,她猛的掀开被子下床去拿钱包,扔到他身旁的桌子上,厉声道:“只有这么多,自己拿吧。”说完背对他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一室静默,不一会她听见陈景扬的脚步声,然后是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孟知微一直忍住的眼泪,这才决堤而出。 大概自以为是的爱就是会让人丧失原则,她随随便便就和他上了床,被他弃如敝履也是自找的,但这不代表他可以对她的尊严肆意践踏。可是他呢?不上心不在意,只因为突然发现她表现尚佳,觉得以后可以继续惠顾才要问清楚姓名吗? 暗恋本就没什么公平可言,但是连续两晚水□融之后,才被问及姓名,这两晚的交缠就显得格外讽刺。更何况如今她在他面前什么都不剩,只剩这么点可怜的自尊。 连续两天的剧烈运动让孟知微的腰酸痛不已,又躺了好一会才起来洗漱。房间里陈景扬的气息太重,她必须出去工作,以便客房清扫员来把所有痕迹抹掉。 傍晚在展馆碰到方筱一行人的时候,孟知微觉得自己需要回去翻一翻黄历,上面一定写着今天诸事不宜。 “童童,你今天忙不忙呀?”方筱见到她,高兴的过来打招呼。 “筱筱姐。”孟知微对方筱身后的江子铭微笑,忽视了江子铭身边的陈景扬,“不算忙,我马上就下班了,请你和子铭哥吃饭吧。” “行啊,餐厅你来定,饭钱嘛就让子铭出。”方筱一脸笑容,和孟知微一比更是显得灿烂了几分,“景扬一起去吧?” “我不去了。” “这不好吧。”孟知微懊恼的闭上嘴,居然和陈景扬同时开口。方筱奇怪的看着孟知微,她只得小声的解释道:“又不熟,会尴尬的。” 江子铭见两人之间气氛不对,赶紧插科打诨道:“那就请两位美女赏脸啦。” 孟知微取下工牌提着手提包,看也不看陈景扬,挽着方筱往前走:“子铭哥,筱筱姐借我啦。”两个女孩子笑闹着往外走,江子铭见陈景扬眉头越皱越紧,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晚上我也有约,你们去吃吧。” 江子铭再看一眼他的脸色,觉得很有趣,但他聪明的没有说破,挥挥手就迈步跟上前面挽着手的方筱和孟知微。 这一次过后,孟知微再也没见过陈景扬。虽然回想起那天早上发生的事情,还是会觉得不舒服,但也不像之前有那么大的反应了。通过这件事她明白一个道理,两个人之间,只要其中一个没走心,就算见一万次面,顶多只记得住对方的性别。陈景扬之于她,正是这样。 不管怎样,生活还得继续。至于那个曾经用心喜欢过的,却只用一句话就把她从天堂打落地狱的人,她相信将来总有淡忘的一天。 一个清晨,孟知微正在蒙头大睡,孟司闯的电话划破了宁静。 “妹子,早啊。” “早。”典型没睡醒的声音。 “我下午到威尼斯,你安排一下接个驾吧。” “你几点到码头?” “不确定,你不用到码头来,帮我订个房间,我到了再叫子铭来接我。” “好。”挂了电话,孟知微找到房间内线电话本,订完房间后,坐在阳台看外面朦胧晨雾下的水城。 十二月,这里的温度并不算低,但坐了一会孟知微还是觉得有些凉,起身回房间捂在被子里。展馆那边没打电话过来,这几天睡的不好,导致她本来白皙的脸直接变成苍白。一个回笼觉睡到下午,孟司闯的电话又来的时候,她还迷糊着,“喂?你到啦?” 孟司闯愣了一下:“是啊,你还没起?” “这就起了,酒店订好了,直接报名入住。” “行,那你赶紧的啊,咱们晚上一块吃饭。” “遵命遵命,你比我妈还啰嗦。” “你是嫉妒咱妈比较宠我吧,行了,晚上见啊。” 孟知微挂了电话就笑了。许繁青见过孟司闯后,自此开始猛夸他又懂事又会说话,比自己女儿还贴心。后来孟知微提议,让孟司闯认许繁青当干妈。许繁青自然乐意,孟司闯眼眶泛红连连点头的样子,让她记忆犹新。 她换过衣服,去了楼下孟司闯的房间,门刚打开他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哎哟妹子啊,你这几个月在威尼斯吃苦了吧,怎么变这么瘦?” “还瘦啊,这边路边小店的披萨都好吃,我整天吃,都肥了。” “你这还叫肥啊,不行不行,晚上我得盯着你多吃点补回来。” 孟知微翻了一个白眼,推开他就往屋里走去:“我昨天去买了水果,吃不完分点给你,放你桌上了啊。”话一说完,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别人,“子铭哥……那个,嗨。”正是江子铭和陈景扬。 江子铭调侃道:“小闯,你这个妹妹可比我女朋友还贴心呐,你人一来就有水果吃。” 孟司闯跟在孟知微后面进来,得意的表情跃然脸上:“当然了,她不对我好还能对谁好?也不看我平时对她有多好。”孟知微闻言不由得默默在心里又翻了个白眼,见方筱不在,问道:“筱筱姐呢?” “她也在睡觉。”江子铭暧昧的笑笑,指着孟知微拿来的水果说,“知微,这个我能吃吧?居然都洗好了,你对这个臭小子也太好了。” “当然当然,您随意。”孟知微尴尬的笑笑撇过头去,万分确定刚刚的电话内容被他们听到了,江子铭那就是活生生的调侃。陈景扬从始至终都没讲话,只来回打量她和孟司闯,眼神让她觉得如坐针毡。 晚上吃饭的时候,孟司闯果然说到做到,在孟知微点了牛排后,又替她点了意面。她反抗无效,只能默默消化它们。 一顿饭,因为孟司闯的加入,硬生生吃出了舞台剧的感觉。主演孟司闯,被主演孟知微,龙套方筱,观众江子铭陈景扬。 欧洲人的晚饭时间一般是7点之后,吃过饭已经不早了,五个人一起回到酒店,各自回房。孟知微进了房间反手关门,突然感觉到一股阻力。一回头,陈景扬正站在她房间门口,单手撑着门,好看的脸上是风雨欲来的表情。 孟知微也不乐意了,语气不善道:“你有事吗?” “挺会装的嘛。你说小闯知道你已经和我……还会不会要你?”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松手。”孟知微的心一阵比一阵凉,她喜欢了这么久的人,她以为他完美到近乎无暇,原来只是一厢情愿的想象罢了。 陈景扬加力推门走进房间,逼近她:“是吗?看来你记忆力出了点问题,我不介意帮你回忆。” “出。去。” “三天前你可不是这样,女人真善变。”陈景扬脸上看不出情绪,说出的话却一句刻薄过一句,“也对,你前一晚还抱着我求我要你,早上就能翻脸。怎么?是自觉地认识到我不会给你未来,拿小闯当退路吗?” 孟知微努力想要控制住眼泪,她在他眼里已经这么不堪,不想流泪再让他觉得她廉价,但眼泪却不知不觉失了控:“陈景扬,你别逼我恨你。” “我不介意。以后离小闯远一点,他家不可能出你这样的女儿,更不会娶你当儿媳妇。”陈景扬微微一笑,“你别妄想。”他俯身将她压在墙上,“说实话,你味道不错,勉强合我的意。既然你是穷学生没钱付给我,我不介意付钱给你,你别嫌脏就行。” 说完不顾孟知微挣扎,把她抱起来扔到床上。她眼前一黑,看清楚时他已经俯身压在她身上,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怒意,随后被莫测的神色掩盖。 “你放开我,放开。”泪水模糊了视线,孟知微无措的反抗,收效甚微。 “现在装贞洁烈妇给谁看?”陈景扬嘴角带着冷笑,狠狠吻下去。他如同困兽,攻击她脆弱的地方。片刻,她不再反抗,灵魂已经不在躯壳里,仿佛正飘在空中,俯视着这一切。 他挟着怒气撕掉她的裙子,扯掉上衣的纽扣,狠狠的进入。 他的一切粗鲁动作,她都静静的承受着,好像被□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没有了温柔的抚慰,没有了轻缓的怜惜,原本应是甜蜜动人的男/欢女/爱,已然成了最残酷的刑罚,时间也显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结束,陈景扬毫不留情的抽身离开,进了浴室,再出来时已经收拾整齐。孟知微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姿势都没变,一张小脸苍白,像个没生气的布偶娃娃。感觉到陈景扬似乎在看她,她冷冷的笑,声音尖锐的问他:“够了吗?” “你记牢我说的话,孟知微。”陈景扬取了钱包抽出一叠钱扔在床上,转身摔门出去。 哀,莫大于心死。 13 陈景扬离开后,孟知微跌跌撞撞冲进浴室。她需要洗澡,她想要把这些天的记忆全部洗掉。她全身都疼,心脏尤其难受,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陈景扬从她房间出去的时候,被正准备开门去找她的方筱看了个正着。只是见到陈景扬,方筱又退回自己房间和自家男朋友嘀咕悄悄话去了。 孟知微站在莲蓬头下一直冲洗自己,关掉水后,皮肤都泡皱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上面星星点点都是淤痕,蹲在浴室抱头无声痛哭。 美丽诱人的威尼斯,如今却成了她的梦魇。她一刻都不想多待,洗完澡冲出浴室就开始收拾行李。除了带来的衣服和后来买的一些小礼品,也没多少东西。很快收拾完后,她多穿了一件外套,坐在小阳台上等天亮,努力忽视床上的狼藉。 7点钟天还没有大亮,她拖着行李箱子去码头等第一班船。路过叹息桥时停了停,听本地人说,在夕阳下的叹息桥上拥吻的情侣,就能白首偕老。有一个百分百愿意和她来的人已经不在了,而那个她第一次爱上的人,在她心里,也死了。 来的时候,她带着勇气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回程是相同的距离,她的心里却只剩下麻木。 回伦敦后,孟知微才打电话给双年展的策展人,提出可以不要推荐信,只要一封官方证明信让她能对学校交差就行。 对方抱怨了几句,却也没有真的为难她,撤展的工作虽然复杂,余下的实习生已经在开展前学够了经验,足以应付。策展人还表示,私人推荐信会和官方证明信一起寄给她。听到这些,孟知微终于觉得生活不再压抑得无法呼吸,总算没有坏到底。 12月放圣诞假,她不用回学校,只等开学再把证明信交上去。闲了几天,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和导师卡罗琳通电话问最近有没有展览招实习生,小型展也没关系,她想要去工作。 卡罗琳推荐了几个,其中一个还有报酬,是卡罗琳的朋友做策展人的,但是由于时间紧迫又在德国,问她愿不愿意去。本来她就想着,哪怕在外地也是愿意去的。不用待在熟悉的环境里胡思乱想,还有钱赚,她当然求之不得,连忙应承下来。 之前的申根签证还没过期,她拖上行李箱就去了慕尼黑。 这个展览确实时间紧迫,主要是因为12月有圣诞节,很多人不愿意这个时候来当实习生。而展览一月初就要开幕了,孟知微一去就被当作好几个劳动力,忙得团团转。 好在忙碌是有回报的,她每天和艺术品们打交道,连吃饭的时间都要挤出来,更别提想东想西了,压根没这闲工夫。 刚回伦敦那会儿,孟司闯打电话问她怎么一声不吭的消失了,被她随便找理由给敷衍了过去。后来她到了德国,孟司闯再打来的时候,她理直气壮的说是有新工作,他才没有再追问。 这个展览顺利开幕后,学校也开了学。孟知微回到伦敦,卡罗琳建议她开始定毕业论文的方向,一些找资料的工作也要开始展开。歇了再去当实习生的心思,她一心钻到课题里,誓要写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毕业论文。 论文大纲出来的时候,孟知微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她的大姨妈,已经连续两个月都处于外出旅游状态了。第一个月在德国,她太忙加上以前也有不准的经验,并没有太在意,第二个月她被论文选题折磨的死去活来,浑没意识到大姨妈和她的邦交问题。 孟知微也不是懵懂不懂事的单纯小女孩,第一次和第二次隔得近,第三次又是那样的情况,她有甜蜜有愤怒有伤心有难过,偏偏忘了要喝紧急避孕药。至于陈景扬为什么后来两次都没有采取措施,孟知微现在已经不想再去想了。 如今更紧迫的情况是,忐忑的等待按照日期推算这几天就会来串门的大姨妈。不过等待的日子总是很焦虑难捱,她去药妆超市买了验孕棒,测试结果一出来,她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两条线,清清楚楚的两条线,换了好几个品牌的验孕棒都是一样的结果。 孟知微不得不去医院,排队的时候一直默默祈祷,之前买到的都是过期坏掉的验孕棒。可是天不遂人愿,和蔼的医生拿着她的B超照片,指着上面一团模糊的某个点对她说“恭喜,你已经怀孕13周了,这个就是你的宝宝”时,她无比强烈的希望自己只是在做噩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浑浑噩噩回到家,拿着手机不知道该给谁打过去。这实在不是一个值得高兴的好消息,她的爸爸妈妈,她的好友,她周围的所有人,她都没有勇气告诉他们。 孟知微在家闭门不出,左思右想了好几天,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打掉孩子。她做不到看破爱恨,对孩子的父亲虽然仍然又恨又爱,但也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 没有带着父母乃至全部家人的期盼出生,她也不确定这个孩子长大了会不会怨恨于自己的身世。它来的不合时宜,让她打掉,她却又舍不得。 终于,犹豫了几天后,她拨给了许繁青。电话那头许繁青应该正在外面吃饭,背景音很嘈杂,她颤抖着声音说:“妈妈,我怀孕了。” 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隔了一会,嘈杂的背景音消失了,孟知微只听见自己的呼吸,不知道该不该重复一遍。 “谁的?”许繁青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孟知微非常确定,她现在一定非常生气。 “在威尼斯的时候,我们朋友聚会,我喝醉了……”孟知微第一次对许繁青撒谎,她紧张的快要哭了,但又拼命忍住。 “少说废话,谁的?” “我……不知道。” “你现在马上订明天的机票回国,我陪你去打掉。”许繁青很坚决,马上给出唯一的选项,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孟知微,我看你是嫌我和你爸命太长。” “妈妈,不要告诉爸爸,先不要告诉他……”孟伯宗有高血压。 不等孟知微说完,许繁青已经挂了电话。她抱着手机,蜷缩在床上,一直哭,哭到睡着。一团模糊的光影里,一个影子向她走来,见她在哭,低低叹了口气:“童童。” “季哥哥。”孟知微惊喜的抬起头,季蕴不在的这些年,她能梦到他的次数少得可怜,更别说交谈。 “童童,你要当妈妈了?” “季哥哥,我做错事了。”孟知微沮丧的低头,不知道她的季哥哥会不会因此再也不见她。 “没有什么对与错,你并没有做伤害别人的事情,你现在这么伤心,我怎么能放心。” “季哥哥你要去哪里。”孟知微一听季蕴话风不对,赶紧追问,“你别走好不好,我一个人撑的好辛苦。” “傻童童,这些年你做的很好。记住,多听听自己心里的想法,才会幸福。”季蕴顿了顿,转身就走。 孟知微小跑着追了几步,追不上,只能停在原地继续哭。再后来,她哭着醒过来。 躺在床上抚着腹部,她想,这个孩子这么懂事,之前忙得吃不好睡不好,它也安稳的待在自己肚子里不离不弃,自己不应该不要它。 国内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她找到丢在床上某个角落的手机,又拨给许繁青,坚定的说:“妈妈,我想要这个孩子。” “我不同意,你还这么小,生了孩子以后怎么嫁人?”许繁青一听孟知微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我梦到季蕴哥哥了……” 一听孟知微提起季蕴,许繁青就不说话了,当年那个样子的女儿,让她这个妈妈觉得自己很失职,她害怕自己会再刺激到好不容易恢复的孟知微。 “妈妈,季蕴哥哥说他放心不下。妈妈,他是不是要彻底消失了,才送这个孩子来陪我?”孟知微像是走火入魔一样疯狂的想留下这个孩子,因此不惜把过去最伤痛的事情拿出来再讲一遍,她知道她自己的幸福快乐就是许繁青的软肋。 果不其然,许繁青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的女儿,原来并没有放下过去的那段伤痛回忆,这叫她怎么再说得出反对的话? “妈妈,你先不要和爸爸讲,是我不孝,让你操心了。” “童童,我过来陪你。” “不,不要。我很好,真的,医生说宝宝很健康,我现在也没有早孕反应。”孟知微顿一顿,“让你们为我操心,就已经是我最大的罪孽了,这一切,都让我自己来面对吧。” 许繁青强忍住心酸,细细叮嘱孟知微各种注意事项后,才挂了电话。 14 学校那边知道孟知微怀孕后,劝她先休学,到时直接补上剩下的课就能毕业,被她婉拒了。卡罗琳见她坚持,胎儿又已经进入稳定期,便帮她向学校说明了情况,对她颇多照顾。 除了去图书馆借书,以及每周三次上课外,她几乎不太出门,就连日常用品都是在超市的网站上下订单。孟司闯方筱打电话来,她也总是敷衍,生怕被他们知道后会产生什么联想。倒是苏沫沫,在接到电话时又哭又笑的骂了她一顿,之后才和她讨论孩子认干妈的事。 孕期18周的时候,产检的医生告诉孟知微,是个健康的男孩。孟知微摸摸微凸的肚子,暗暗祈祷,其他的她全都不在乎,只要他健康就好。 这个孩子也是真的很贴心很懂事,他大概知道自己的妈妈还是学生,一直安安静静的待着,几乎没折腾过孟知微。 早孕期的时候有些挑食,但只要不吃那几样食物就没有太严重的孕吐,后来稳定了就更是乖巧。直到21周,有一天下午,孟知微去办公室交完毕业论文回到家,他在肚子里翻了个身,主动和妈妈打招呼。 一感觉到孩子的胎动,孟知微心底深藏着的那一点小小的苦涩,就全部化作了甜。她把手放在肚皮上,轻轻的说:“宝宝,妈咪在这里。”小宝宝立刻滚动过来顶她的手,害她顿时泪如雨下。 交完毕业论文,等分数出来后就能毕业。孟知微彻底闲了下来,许繁青近几个月每天打电话关照她的吃喝作息,还寄了好几次伦敦买不到的干货补品给她。她每隔几天也会和许繁青说宝宝的近况,把彩超的照片传过去给她看。互动的次数多了之后,许繁青也开始期待孩子的降生,还和她讨论彩超里孩子的五官。 七月初,毕业典礼前几天,孟伯宗和许繁青飞来伦敦。当天下午她要去做产检,没有去接机。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始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她期望甚高的父亲。 许繁青在机场到市区的车上向孟伯宗坦白了女儿的去向,孟伯宗一听之下,差点气的让司机掉头回机场。许繁青和他解释了她的想法以及情况,试图缓解父女之间还没见面就已经剑拔弩张的状况,但收效甚微。 一见到孟知微,孟伯宗就给了她一巴掌,许繁青赶紧拦在他们中间,她不解释也不哭,只是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求孟伯宗原谅她这个不孝女。许繁青见状心疼不已,抱着孟知微一起哭。 孟伯宗见状也不好再发作,只问孩子的父亲是谁。孟知微不讲话一直摇头,孟伯宗一气之下说道:“好,好得很,我花钱送你出来受教育,你就学会了阳奉阴违忤逆父母,如今你翅膀硬了,既然你这么有本事,以后都不要再回家,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老孟。”许繁青瞪了孟伯宗一眼,喝止他说出更刺心的话。孟伯宗摔门出去,去了酒店。许繁青好久没见女儿,追上孟伯宗把换洗衣服拿给他后,又回来和孟知微一起住。 怀孕七个多月,肚子越来越大,孟知微总是睡不安稳,在床上翻来覆去。为此许繁青不知道抹了多少次泪,加上怀孕后期的人容易得产前忧郁,许繁青虽然心疼难过,却也不敢在孟知微面前表现得太明显。 一家三人去参加毕业典礼,脸上都是不高兴的表情,孟知微的同学觉得很奇怪,有人来问,她又只回答说没事。 毕业典礼一结束孟伯宗就回了国,倒是许繁青留下了,准备陪女儿生产做完月子,再一起回国去。偏偏孟知微肚子里的宝宝不是个急性子,预产期过了一个多礼拜,他还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孟知微有些着急,害怕是孩子出了问题,但她又坚持想要自然产,一个礼拜内医院跑了无数次,医生怎么安慰都没有用。 终于在九月底的一天,阵痛突然降临,孟知微让许繁青收拾了东西,两个人打车去了医院。产房是一早就订好的,到医院后又足足痛了20个小时,小宝宝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母体,来到这个美好又残酷的人间。 在生产的过程中脱了力,孟知微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急切的看着许繁青。护士把孩子处理干净后,用小小的包布包了,抱到她身边放下。 他胖嘟嘟的,一动不动的躺在孟知微怀里睡得香甜。他的脸还红红的,头发倒是长得很好,眼睛还没有睁开,偶尔蠕动一下小嘴。这么小,却已经看得出鼻梁挺翘,是个美人胚子。她的心震动了一下,这个鼻子和嘴,长的太像陈景扬了。 早在孟知微进产房的时候,孟司闯来过一个电话,被许繁青接了,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天下大乱大概就是这样了。 孟司闯开头听见是许繁青,连忙问好道:“干妈,你来伦敦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童童没有告诉你吗?这孩子,我还说呢你怎么没来家里吃饭。” “我好久没见过小妹了,正想是不是我做什么事得罪她了呢。干妈,你们都在家吗?” “哪能啊,你对童童怎么样她还能不知道?我们在医院呢,她今天要生了。” 孟司闯云里雾里,觉得不对劲,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但他马上问道:“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于是在孟知微不知情的情况下,孟司闯到了医院。 许繁青去外面给孟伯宗打电话,顺便帮忙拿牛奶,孟司闯推门进去,只见孟知微脸色还很虚弱,半侧卧在床上,但她笑的很开心,她怀里的孩子似乎睡的很安稳。 “妹子,你……” 孟知微这才发现有人进了房间,一看是孟司闯,慌忙看看门口,飞快对他说:“先别问,回头我妈回国了再告诉你。” 许繁青进门的时候,就听见孟司闯在问:“你不打算回国吗?” 孟知微点了点头,许繁青快步走到床边,放下奶瓶说:“不回国你自己在这边怎么办?” “妈,我打算在这边找找工作,孩子是我要生的,我不能让你和爸爸再替我养孩子。” “说什么傻话呢?你爸挣钱那不也是为了咱们吗?我孙子怎么可能是负担?你别听你爸说气话,他啊,都已经给我的乖孙子起好名字了。”许繁青说着轻手轻脚的刮了刮宝宝的额头,对他说:“孟池西,咱们叫孟池西,小宝贝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说来也怪,小家伙本来睡得很是香甜,听到许繁青的话,竟咧了咧嘴,挥了挥小胳膊,似乎是很高兴的样子。 “哟,你们瞧,他喜欢这个名字呢。”许繁青乐的合不拢嘴,这乖孙子太给她面子了。 “妈,就先让我试试吧。”孟知微这时候的感觉很复杂,但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干妈,要不先让小妹试试吧。您别担心,我今年也没打算回国,一定会帮您照顾好她们。”看见孟知微求助的眼神,孟司闯只得开口帮她说几句话。 “这……再议吧,反正我这一时半会也不会马上就回国去,我可舍不得我的乖孙子。”许繁青稍稍迟疑,但也没有让步。 “妈,给他起个小名儿吧,您看叫迟迟怎么样?迟到的迟。” “好,好,就叫迟迟。”只要孟知微不提不回国的事,许繁青还是很好说话的。迟迟这个小名也贴切,小家伙比预产期晚了十天才出来,可不就是迟到了么。 孟池西出生第五天,医院确认没有问题后,允许他们母子出院。孟司闯开着车来接他们回去,跟前跟后的帮着打理琐事,倒真有几分哥哥的样子。 许繁青按古法照顾孟知微的月子,并坚持一定让她坐满45天。孟知微已经说服了许繁青答应她先不回国的事,不想再在坐月子这种事上面让许繁青生气,咬咬牙忍了。好在屋里暖气可以随时开,洗头发后迅速吹干擦干,少数几次许繁青也不拦着。 孟池西50天的时候,孟知微拜托孟司闯开车送许繁青去机场,她抱着小小的孟池西,站在登机口目送许繁青进关,本来她是没有哭的,可不知道怎么的,平时不爱哭的孟池西哇一声哭了出来,害她也忍不住眼泪涟涟。 回去的路上,孟司闯没有问任何问题,到家安顿好孩子之后,他语调平静的问:“陈景扬的?” 孟知微手一抖,差点摔了奶瓶,瞪着他没说话,但满眼的“你怎么知道”已经出卖了她。一见她这副表情,他就知道猜对了:“难怪你在威尼斯的时候不告而别,第二天我们一起吃饭,方筱问陈景扬前一天去你房间干嘛,他也一脸不愿多说的表情……哎,哎,你别哭啊……” 将近一年的时间,她不敢对任何人说她的委屈,只能自己默默吞下去。如今听孟司闯讲起往事,那种委屈的感觉加倍涌上心头。 “别哭了,别哭了,告诉哥是怎么回事,哥替你教训他去。” “别,你别跟他说,这是我的儿子,和他没关系。”她抽咽道。 “放屁,你一个人能生孩子吗?说,是怎么回事。”孟司闯的表情异常严肃,“你要说不清楚,我可就去问他了啊。这都什么混账事啊?!”说完他掏出手机找到陈景扬的名字,作势要按下去。 15 孟知微慌忙拉住他,把手机抢过来,开始讲狗血故事。她说自己原本就喜欢陈景扬,后来发生了一系列事情,但是只字未提那晚她受到怎样非人的对待,只复述了那几句刻在她脑子里的陈景扬的原话。 孟司闯气得直跳脚,伸手要夺回手机:“气死我了,他以为谁都和他一样心思复杂,老子现在就问问他到底认不认儿子,妈的他要敢说不认,看老子不回国揍他去。” “你别,我不想让他知道迟迟的存在,对迟迟而言,没有他这个爸爸恐怕会更好。算我求你。” “那你一个女孩子,带个孩子,以后还嫁不嫁了?”孟司闯瞪了她一眼,仍然要抢回手机。 “嫁谁也不会嫁他,我还没贱到要去找羞辱。哥!” 看着孟知微坚定的表情,孟司闯怔了怔,只好妥协道:“那好吧,我不告诉他。但必须揍他,不为迟迟我也早就想揍他了,这回为我外甥出口气还是做得到的。” 孟知微松了口气,她知道孟司闯的个性,答应的事不会反悔,于是没有再拦。他们哥们之间有问题怎么解决,都是他们的事。只要不牵扯到她和迟迟,她才不会多管闲事呢。从私心来讲,她巴望不得孟司闯替她多揍几拳。 孟司闯在得知真相后没几天,当真买了机票风风火火的回了北京。过后,孟知微从方筱那里听说,当时他们几个发小在一起,正准备吃饭,孟司闯进门抓住陈景扬就揍,陈景扬一时反应不及,脸上挨了好几下子。 方筱兴奋的对她复述:“哎呀孟小闯当时可爷们儿了,揍完指着陈景扬带来的那个女的就说,‘少把我妹和你丫身边这路货色做对比,你以为是个女的就得爱贴着你?我告儿你,我妹不稀罕!再说我们孟家的家事,我爸我爷爷都不反对,轮不到你反对。你以后最好别去碍我妹的眼,不然我点了你家房子。’陈景扬听完,嘿,没还手,但是瞪了孟小闯一眼。真不知道他瞪什么瞪,还觉得自己委屈了不成?花孔雀。” 她把孟司闯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顺带表达自己对他的不满,孟知微一听就笑了。方筱听见她笑,也笑着说:“童童,陈景扬那家伙就是怪人,他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就只当是耳旁风,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你的。” 听到方筱这番话,孟知微百感交集,一股暖意涌上心头:“筱筱姐,我很高兴认识你们,对不起我之前不告而别,都没有……” 方筱截住她的话头,换了别的话题。孟知微没有告诉她孟池西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未来她待在伦敦,也便于隐瞒这个消息。这么做对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来说,确实自私了些。但是她认为,女人生存于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必须依附异性才能过的好。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陈景扬不爱她并没有错。她因此隐瞒了孟池西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样对她和儿子更好,也未可知。 孟池西三个月的时候,他的姥爷孟伯宗终于稍稍平息了心里的怒火,从国内飞过来看望他。 伦敦的冬天,下午三点天就黑了。孟知微刚毕业没有工作,身上剩下的钱并不多,但她还是准备租一间大一点的房子,婴儿的东西太多,又杂乱,现在住的地方明显有些不适合。 孟伯宗和许繁青抵达租屋时,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房间里堆满乱七八糟的东西,孟知微穿了一套卡通睡衣,头发束在头顶。开门后她呆呆的叫了一声“爸,妈”,听到孟池西轻微的响动,又惊醒般奔到摇篮边,查看他是不是有什么状况发生。 两个老人一见这样的景况,都沉默不语。他们的女儿明明还是小女孩的模样,却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了。许繁青心酸不已,孟伯宗心底压制的怒意又唰的回升上来。 那段时间的相处,对孟知微来说并不愉快。气氛很微妙,除了面对孟池西的时候,孟伯宗几乎没有好脸色,许繁青夹在父女两人之间非常难做。 孟伯宗只待了一个星期,就私下和许繁青商量回国的事。许繁青哪里不知道,他这个当爸爸的其实就是看不得自己女儿受苦。他俩回国前一天,许繁青把来之前换的英镑全部拿给孟知微,心疼的说:“这是你爸给你和迟迟用的,先拿着,回头没了我再给你汇款。” “我不能要,书已经读完了,现在还得养孩子,不能再拿你们辛苦挣的钱了。”她低着头不敢看日渐苍老的父母。 “你这孩子,什么我们的你的,难道我们不是你父母吗?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为迟迟想啊,你想让我的乖孙子受苦不成?” “不,我不能要,是我要生下他的,就该我来担这个责任……”孟知微的执拗其实是遗传自孟伯宗。 “童童!”许繁青不悦的打断她。 “够了,繁青,她自己造的孽就让她自己受着去。”一旁的孟伯宗早就不耐烦了,一拍桌子,摔门就走。 第二天许繁青她们走之前,还是把钱留下了。晚上孟知微在床边的小几上看到装钱的信封时,不是不后悔当初任性的决定的。 孟池西好像感应到妈妈不好的情绪,一向不怎么哭闹的他,竟然哇哇大哭。她连忙走过去把他抱起来,年轻的母亲和年幼的婴儿,两人哭作一团。 过了好久,孟池西哭累睡着了,孟知微看着怀里那张小脸,勇气一点一点回到体内。为了这个孩子,吃什么苦她都是甘愿的。 许繁青回国没几天,打电话来叫孟知微去查银行账户,同时告诉她,那笔钱是她给她的乖孙子买房子住的,叫孟知微不准拒绝。 形势逼人,孟知微找了几天房子,满心的挫败感。许多房东听说她带着刚出世的小婴儿,都要把房价提高一些,提价理由是千奇百怪。她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买房更合算。于是她提前和许繁青打过招呼,找中介看了很多房后,买了后来住的那一套。 孟池西半岁的时候,孟知微的导师卡罗琳打来电话,推荐她去维多利亚和阿尔伯塔博物馆(V&A)面试。 要说孟知微生下孟池西后的这五年,一个人带着孩子,苦也是苦的,但工作方面却顺利的出奇。她进了V&A,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讲解员。工资不算高,每天待在固定的展厅里,回答访客们的问题,不算特别辛苦,大多数英国人去博物馆,更倾向于自己参观。 上班时间也很固定,一早去,下午下班后就能走,但是中间的休息时间不够她回家看孟池西,刚开始上班的时候很容易分心想孩子。 后来就是慢慢的熬资历,馆里也渐渐让她参与一些简单的展品归类和处理。直到孟池西五岁,她终于进了策展组。 孟池西除了一岁多的时候发过一次高热之外,居然再没有发生过危急状况。只是他不爱去幼儿园,有段时间还总是爱问“爸爸在哪”。后来他长到五岁,除了还是抗拒幼儿园,倒是不再问关于爸爸的问题了,性格也很活泼开朗,孟知微这才有一点放下心来。 身处单亲家庭,孟池西还能养成开朗的个性,除了孟知微给了他很多爱之外,还要多亏了孟司闯。他在伦敦开了一间建筑事务所,家里人没有逼着他回国接手家族生意,这间事务所经营的很是得心应手。 不忙的话,每隔两三天孟司闯就会抽空和孟池西玩上一会。如果没有这个半路舅舅作为男性长辈,陪同孟池西渡过他的幼儿心理形成期,就不知道他会长成一个怎样奇怪的小孩了。 起初,许繁青不止一次提过让她回国,她始终不愿意。后来她的工作步上了正轨,就更是有了不回国的理由。渐渐地,许繁青也不再提这件事,改成每年夏天和孟伯宗飞过来看孙子,并催孟知微赶紧找一个靠谱的男人,把自己处理掉。 孟知微已经不再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孟池西有一阵子一直问她要爸爸也让她很头疼,因此她也试着去相过几回亲,都是许繁青遥控安排的所谓青年才俊,但那些人一听她要带着孩子嫁人,他们就纷纷退让了。 国内的婚恋市场很现实,但这些留在国外的中国男人们,只会更现实一百倍。他们谁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明明可以找年轻漂亮又没有孩子的,怎么会愿意要一个虽然还年轻漂亮未婚,却带着一个孩子的。 几次之后,她就歇了替孟池西找个后爸的心思,缘分这东西,纯粹是强扭的瓜不甜。没有老公,却有个听话懂事长得又可爱漂亮的儿子,她已经很满足了。 16 巧合 过去这些年的经历,每每想起来她都觉得恍然如梦,好像一切都并不是真实发生过的。 但是—— “妈咪,我想穿那件绿色条纹的T-shirt搭这条黑裤子。” 无语望天,五岁的孩子就要求穿搭,果然是她儿子。取出孟池西要求的衣服让他自己套上,她一边整理孟池西的睡床,一边说道:“穿好衣服去敲姥姥姥爷的房门,请他们起床吃饭。” “YES, MADAM.”孟池西动作很迅速,穿好衣服一溜烟跑下楼梯,站在孟伯宗和许繁青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三下,“姥姥姥爷,你们起床了吗?” “起了起了,乖孙你也起了呀。”门拉开,许繁青穿戴整齐,一见孟池西就把他抱起来。 “妈咪说,请姥姥姥爷出来吃早餐。” “好,好,走,咱们吃早餐去。”孟伯宗这时也出了房门,拍了拍孟池西的小肩膀,满脸笑意走到饭厅坐下。 早餐是英式的,煎蛋,培根,香肠,黄豆,蘑菇,面包,红茶配牛奶,一样都不少。整整齐齐四份,摆在桌上,孟池西那份的量略少一些。 吃过早餐,孟池西开心的去楼上整理他的小书包。正值暑假,不用去幼儿园不说,姥姥姥爷还答应他去坐摩天轮,他要用小书包带点吃的去野餐。 伦敦的夏天很美好,二十多度,不冷不热。孟知微她们收拾完出门已经十点多了,她把车开出车库等在路边,孟池西背着自己的小书包蹦蹦跳跳的出了门,和姥姥商量着去哪里喝下午茶,还强调声明他付账单。 一路上过去并不远,路况也还算不错,孟池西叽叽喳喳的和姥姥姥爷聊着天,一家人之间的氛围前所未有的好。 到了目的地,孟池西挥挥手对孟知微说:“妈咪,再见,下午到Ritz来接我们。” “孟池西小朋友,你是把你妈咪我当司机吗?”孟知微佯怒。 “妈咪,我爱你,辛苦你了。”见她有抓狂趋势,孟池西立马送上甜言蜜语,外加一个结结实实的吻。 孟知微觉得很好笑,姥姥姥爷一来,她这个儿子就能立马把亲妈忘到一边,每年都这样。但夏天也确实是她最忙碌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展览安排,时间表上几乎没有空隙。吃早饭时说好的,马上要开始一个新案子,她今天得去加班熟悉情况。 V&A这样的博物馆并不好进,虽然有卡罗琳的推荐,但是不认真工作就只能停在原地。在伦敦这样高消费的地方,停在原地意味着什么,不用过多赘述再也清楚不过。因此孟知微养成了做任何工作前,提前做好全面的功课的习惯。许繁青她们不在伦敦的周末,她会选择把资料带回家里去。 博物馆周末不关门,又正值暑假,游客很多。有一个正在进行中的小展览是孟知微做的,属于免费开放给大众的项目。路过那个展厅,里面人很多,大家对着展品指指点点小声议论,这样的场景让她觉得很满足。 策展组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泡了茶后,孟知微拿出下个月的展览计划书。一共两个大型展,这样的大展一般是面向大众收费的,馆里有专门负责这种大展的人。虽然还没有正式分派工作,但她想,这种事情怎么也不可能落到她这种资历尚浅的人身上。 于是她把大型展的资料放到一边,着重研究那些例常的免费展览,周一开会她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去申请做其中某一个。直到下午5点钟,孟池西打来电话问什么时间去接他们,她才收拾桌子离开办公室。 在邱记吃晚餐,席间孟池西一直处于得意状态,因为他请姥姥姥爷喝了下午茶,钱是他在家做小家务挣的额外收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结束了用餐,驱车回家各自休息。 周日一向是孟知微检查孟池西的大字的日子,孟伯宗到伦敦之后,这项工作就落到他身上。期间,两老一小的欢声笑语一直传到孟知微的耳朵里,她有些愧疚,甚至开始考虑回国的事,对家人来说这也许是件好事。不过这件事需要好好考虑,她也不着急,决定慢慢想清楚再说。 周一策展组例会,孟知微前一晚和孟池西讲故事讲到太晚,去博物馆稍稍晚了一点,不过还没有迟到。“对不起,我来晚了。”一推开会议室的门,她赶紧客气的先道歉,有些同事是那种没事也要挑出毛病的人,她不得不虚伪谨慎一点。 “知微,快进来,我们还没有开始。”回应她的人叫普瑞斯。说到这位,他和孟知微倒还真有几分渊源。因为他是她的学长,从她刚来就对她颇多照顾。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看上了这个东方姑娘,只有孟知微非常清楚,他不是直男,大家都被表象骗了。 连忙走到会议桌边,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坐在她旁边的艾米丽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看向别处。 伦敦的女人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第一种是由看起来很高傲很不好接触,实际上也确实不好接触的女人组成的,第二种是那些看起来冷,骨子里其实很亲切的女人,第三种么,则是一些叛逆的野孩子。孟知微这个同事艾米丽,明显属于第一种。 策展组组长侯赛因,一个非常著名的策展人兼艺术评论家,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今天我们要分配下个月的工作了,你们谁有自己的想法可以先提。” 等大家都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孟知微才开口:“我想做那个关于婚纱的季节展。” 所谓季节展,也就是博物馆每个季度都会更新的免费展览。这种展览的展品必须从外面借,而借展品是一件挺麻烦的事,因此季节展自然就不是那些一心求上进想做大展的人看得上的项目。她不着急,策展组里男性居多,没人会和她抢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侯赛因分派完其他人的工作,递了一份资料给孟知微:“你和普瑞斯,艾米丽一起跟着我做这个展览,怎么样?”孟知微接过资料一看,皱着眉头想拒绝,普瑞斯见她神色不对,拉着她背过身去问她有什么问题。 “我不想做这个展,我觉得婚纱展很好啊,也是我能力范围内可以做到的。” “你脑袋坏了?侯赛因肯让我们跟他一起做展,是提携咱们。”普瑞斯不懂孟知微为什么变脸,不肯放弃劝她。 “不,婚纱展我可以独立完成,这样更好。”她放下资料,转过头就对侯赛因说:“我觉得我还是……唔……唔……” 普瑞斯一手捂住她的嘴,替她说道:“老大,我们跟着你做这个案子。”说完把她拖到角落,瞪着她问:“你有什么非放弃不可的理由吗?” “我看啊,她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这个能力,不如早早放弃,以免做不好将来出丑。”艾米丽冷眼看着,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在一旁冷嘲热讽。 “没事,我接了。”孟知微说完就后悔了,她最经不起激,这下好了,努力反抗未果,还钻了讨厌的同事下的套。至于为什么她一看资料就变脸,全是因为资料的第一页第一行用大字号写着——中国当代艺术家陈景扬个人作品展。 17 天意 接下这个展,就意味着会再次见到陈景扬,虽然她自认已经对他没有幻想了,但这不代表她忘了曾经受过的言辞以及身体上的侮辱。更害怕他知道孟池西的存在,再来羞辱她第二次,然后抢走孩子。 这几年来,她这里并没有断过陈景扬的消息,主要来源是孟司闯。虽然他没有把孩子的事情告诉陈景扬,但他也总是说:“你总要知道精子提供者的现状,以应付小朋友时刻都会想起来的关于爸爸的问题。” 所以她知道威尼斯一别,他回国继续过着大少爷该过的生活;她知道没两年他被逼婚逼的紧,一个人跑去环游世界了;她知道他彻底放弃了以前的生活模式,虽然并不高产,但确实以事业为重了;她知道后来他回了北京,个人工作室发展的很好,画越来越值钱,人越来越低调;她也知道他没有拒绝他的母亲介绍的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俩人正不冷不热的交往着。 头些年听到他的消息时,她的心还会时不时地隐隐抽痛,再后来就是彻底的麻木了,就连听说他有了正式的女朋友,也没有牵动她的一丝心弦。那时候她才懂,什么叫爱的反面等于无视。 她唯一的担心,就是再有交集,会影响到她和孟池西的平静生活。不过现在看来,担心也是多余,既然接下这个案子,就不能再临时打退堂鼓。她默默下了个决定,未来一个多月的时间,坚决避免带孟池西到博物馆去。 人员分派指示下来后,大家就各就各位开始着手准备。虽然展品下个月才会运到,前期准备工作一贯开始的比较早。 一个成功的展览,从策展人设定主题,到和艺术家本人或艺术机构的沟通,再到展品的选择和应用,直到布展、预展、开展、撤展。每个步骤都需要耗费漫长的时间去筹备,以求尽善尽美。 侯赛因的助理已经把策展人员名单传到各个部门,并抄送给各个展览的参展艺术家,当然也少不了北京的陈景扬工作室。 第二天,陈景扬的艺术经纪英可容回复了博物馆发过去的邮件,她在邮件里表示非常感谢V&A提供了这样的一个机会,并相信博物馆方面的精英团队一定会把这个展览做的非常出色。 这类邮件通常是发给展览的主要负责人,因此这些孟知微并没有看到。当时她正在和普瑞斯研究艺术家背景资料,这是策展人必须了解的部分。 普瑞斯漫不经心的瞅了几眼资料纸,凑过来和她说:“这位最近几年很红嘛,但是他的个人资料少得可怜,你是中国人,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呃,只知道家里有些背景,具体什么来头还真是不清楚。还有这上面列的都是什么呀?身高体重三围,咱们这是要展他的作品呢还是展他这个人?”孟知微一脸黑线,难怪纸上一片空白,这到底是什么资料啊。 “咳,听说他长的不错,但几乎没有人拍到过他的照片,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吗?比我帅吗?”普瑞斯顿时八卦起来,贼兮兮的笑道,“是直的吗?要是直的话,我就没动力工作了。” 孟知微打量了普瑞斯几眼,很多英国男人都很会打扮,只要不是行为太夸张娘的太明显,一般不太容易根据外表分辨出谁是直的谁是弯的。普瑞斯五官精致,配上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很是赏心悦目。 她故作神秘,招手让普瑞斯低下头,小声的在他耳边说:“嗯,我知道,我还知道他千真万确是个直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儿子的爸爸就是他,你说我怎么知道。” “WTF,你在开玩笑吗?”普瑞斯一脸惊恐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不信”。 “嘘,这是秘密。我不希望工作的时候谈到私事,尤其是迟迟的存在,他是不知情的,我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知情。普瑞斯,拜托。”孟知微恳求状。 普瑞斯见她神色认真,也收起玩笑的意思,说:“看来这是一个有意思的故事,展览结束告诉我,我就帮你隐瞒,甚至还可以帮你演戏,怎么样?” “成交。”一个无关痛痒的故事,换她和她儿子的平静生活,再划算不过了。 展览准备过程中和艺术家往来沟通的工作,全被侯赛因交给孟知微了。理由是她作为中国人,更利于双方沟通,并且用母语谈事情,比较不容易因为语言产生误会。幸运的是,对方工作室出面沟通的人一直都是英可容。 说起来,她也很佩服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连孟司闯都夸她现在像个世外高人,简直是超凡脱俗。一听这话她立马翻了个白眼,还世外高人呢,干脆直接说是师太好啦。 这是她第一次跟进大展,生活变得异常忙碌。孟池西连续好几天都在抱怨看不到妈咪,偶尔还会问为什么不带他去博物馆。对此她只能安抚并解释说,这段时间的工作很特别,不能带他去以免给其他叔叔阿姨添乱,并承诺等结束就带他去游乐园玩。 孟池西开始还有些闷闷的,听到可以去游乐园立刻眉开眼笑,专心等着她工作完成的那一天。 接到去机场接人的通知时,孟知微正在办公室和几个同事争论到底该为这个展览确定一个什么样的主题。她的方案做的很详细,和艾米丽的一对比,就把对方的错漏之处显露出来。普瑞斯看过孟知微的方案后,直接放弃了自己的计划书,转而支持她。 其实艾米丽有些部分也做的不错,但她不肯将自己的方案和孟知微的合并,因此大家一整个上午都在吵吵闹闹。 这种情况常有,完美的展览方案都是在争执和妥协中诞生的。吵到一半,侯赛因就像刚想起一样,一拍脑门对孟知微说:“差点忘了,下午你去一趟机场,对方工作室来人了。” 她的心一下子提得老高,紧张的问:“是陈景扬本人来了?” “不是,只是几个工作人员,来协助我们的。” “哦,好。”不是他本人就好,否则她是绝不会答应单独去接人的。 侯赛因抽走孟知微和艾米丽的方案,意有所指的说:“我先研究一下,咱们是一个团队,每个人都要有团队合作的意识,个人英雄主义是不被欢迎的。”说完起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普瑞斯对着孟知微狂做鬼脸,她只能用电脑屏幕遮住自己,以阻挡普瑞斯热烈希望看好戏以及八卦的目光。 下午三点,她独自开车去机场,站在熟悉的到达大厅里,心情五味杂陈。机场告示牌上显示航班已抵达,她左手举起写着陈景扬工作室的牌子,眼睛却低下去看右手上在震动的手机,上面是孟池西发来的图片。 看着看着,自顾自的乐了起来,孟池西一系列的鬼马表情,好像阴郁天气里难得的一缕阳光一样,点亮了她的整个天空。 “你好,Menthe小姐,我是英可容。” 孟知微赶紧抬起头,把手机塞进包里,伸出手握住对方递出来的手,Menthe是她工作时用的英文名。站在她面前的这位看上去年轻又有气质的女士,就是陈景扬的艺术经纪英可容,从业二十年,在中国艺术圈名声响亮。 “叫我Menthe就好,英姐辛苦了,车在停车场,这边请。” “稍等,我还有几位同事。” 孟知微站在英可容的一侧,寒暄道:“英姐今天有什么安排?这个时间点策展组已经下班了,如果需要马上看进展,我叫我的同事先留一下?” “麻烦你了,今天直接去酒店,明天再去博物馆和大家讨论工作。”英可容笑着回答,态度温和可亲。 除了工作上的往来,孟知微和这位英可容女士并不熟,只了解大概的背景,因此她也不知道该继续聊什么话题。幸好英可容的同事们很快就从海关出来了,孟知微见英可容朝他们挥了挥手,也转身迎了上去。 “大家好,我是Menthe,V&A策展人,这次的展览是由我和我的同事负责跟进。未来有任何关于展览的问题,大家都可以直接联络我。”说着,她拿出名片一张张分发过去。 对方包括英可容在内,一共四个人,大家互相交换了名片之后,孟知微正要转身带他们去停车场,一个声音把她钉在了原地。 “孟小姐眼神可不太好,名片漏发了一张。”这把清越的声音,熟悉地让她浑身发抖,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认,“你好,我是陈景扬。” 她缓缓转正身体,心里一个劲诅咒不开眼的老天爷,刚刚确实只看见对方有四位同事,侯赛因也没有提到陈景扬会来。 18 母子 英可容见她有些反应不及,解围道:“景扬,你怎么才出来?难不成被海关看上了?”陈景扬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孟知微伸出手,回握住那只保持握手姿势的,依旧修长漂亮的手,微笑道:“你好,陈先生,请多指教。” “不敢,工作方面由我的同事跟进。”他的态度礼貌又客气,孟知微收回手,重新拿出一张名片递上去。 事实上她已经紧张的血都快爆体而出了,但这几年的工作历练,让她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言行不露破绽。陈景扬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后,顺手就塞进身边的行李包里。 回伦敦的路上,陈景扬坐在副驾驶座,孟知微感觉到左边飘来的若有似无的打量时,很想停下车赶人。但是她现在不能失礼,只好先忍下来,在不堵车的时候把油门踩到底。 工作总算顺利完成,回家的路上她接到孟司闯语气激动的电话:“妹子,陈景扬到伦敦了。” “我知道。” “呃?你怎么知道的?他下午才到。” “不就是为了他那个破展览来的,我下午被派去机场接人,哪知道会碰到瘟神本人。”孟知微咬牙切齿道。 “那你可把迟迟藏好啊,这家伙这几年越来越阴险了,我都不太摸得准他的心思。” “知道了。”她觉得很累,回想起下午见到的陈景扬,外形几乎没变化,穿着不如几年前考究,灰色棉Tee外搭一件短风衣,但是整个人的气场更沉稳更有压迫感。她握紧方向盘,心想一定不能让他知道迟迟的存在。 回到家,许繁青已经做好饭菜。孟知微脸上的疲态藏不住,孟池西扑进她怀里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一定笑的很勉强。 “妈咪,你怎么了?”孟池西看着她的脸色问道。 “刚下班有点累,迟迟今天做什么了?” “画画了,姥爷说我画的好。” “我的迟迟最棒了。” “童童,洗手吃饭了。”许繁青站在厨房门口,看见孟知微进门,招呼她去洗手。她抱起孟池西往洗手间走,刚走一步孟池西就挣扎着下了地。 “妈咪,我自己走,你很累了。” “迟迟乖。”牵着儿子的手,一起进了洗手间洗手。 吃过饭,陪着孟池西玩了会儿游戏。临睡前,孟池西抱着自己的小枕头,站在她的卧室门口,像只小猫一样,探出脑袋问:“妈咪,我陪你睡好不好?” 她知道自己最近一阵子陪孩子太少了,招了招手让他进屋,孟池西麻溜的跑到床边放好自己的小枕头,爬上床钻进孟知微的被子里,抱住她的腰,说:“妈咪,你别不开心,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孟知微心一酸,把孟池西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妈咪没有不开心,妈咪有迟迟,就是全世界最开心的妈咪了。” “那妈咪,咱俩拉着手一块睡着吧。” 孟知微伸手关了灯,抱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财富,大手拉小手,闭眼一起入睡。 第二天一早上班,她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到办公室后也不管艾米丽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专心整理出部分已经成型的方案。英可容他们来的时候,整理好的材料整整齐齐分放在会议桌各个座位前,陈景扬没有来,她更为放松。 上午的会议氛围很平和,主要是向对方介绍博物馆这边已有的计划和方案。讨论的时候照旧吵吵嚷嚷。策展小组四个人,艾米丽依旧坚持认为自己的方案完美无缺,普瑞斯帮着孟知微修改她方案里的小毛病,侯赛因不讲话,偶尔在自己面前的白纸上写写画画。 英可容和她的同事们没有参与讨论,而是拿着已定案的部分计划书低声讨论细节。期间,英可容抬头看了孟知微好几眼,想起陈景扬前一天拿给她看的facebook留言,和问她的话:到底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在十几岁就说得出这样一语中的的话? 想着想着,她的目光不由得带上几分审视。此时她眼中的孟知微,穿着得体,身上有一两样别致的小饰品,淡妆,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和同事争论方案里的小细节时,态度并不像那个叫艾米丽的女生那样激烈,但她的坚持却不容忽视,看得出是个有主意的人。 孟知微感觉到有人打量她,转头看了看,却没有接收到任何人的目光。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陈景扬吓的疑神疑鬼了,甩甩头继续和艾米丽讨论方案细节。 艾米丽的态度不如前一天那么强势,估计侯赛因的话起了点儿作用。但她有她的坚持。这一点孟知微还是很欣赏的,毕竟是大型展览,单靠一个人根本无法拿出最完美的方案。在大家能达成共识的情况下,各自稍稍退让才是正理。 经历无数次争辩的一周后,初步的计划书终于出来了。这期间陈景扬一直没有出现,他工作室的同事倒是每次都来,也提过不少建议。 又是一个周六,中午吃过饭,孟知微决定带孟池西去做国家美术馆临摹练习,让孟伯宗和许繁青也可以休息休息。 不知道孟池西是遗传了陈景扬的天分,还是后天经常被带去博物馆熏陶的缘故,明明是好动的年纪,写大字画画这样安静的活动却也很受他的欢迎。 天气晴朗,孟池西选了一件CdG的Tee,和孟知微穿着母子装出门。特法拉广场上人很多,三三两两的灰鸽子飞来飞去,一点都不怕人。他背着自己的小画板,一只小手牵在孟知微的手里,精致小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因为他正在求孟知微,一会画完画去吃冰淇淋。这种不温不火的夏天,孟知微是绝对严格控制孟池西吃冰冷食物的。 “妈咪,我只要三球好不好?” “嗯……不好。” “那就两球,就像那个姐姐手里那样的,两球好不好?”他指指不远处一个女孩手里拿着的冰淇淋,“我会认真画画的。” “那我要检查你的画的质量哦。” “没问题。” “那好吧。” 得到保证,他高兴得小脑袋一点一点,就差没有手舞足蹈。孟知微无奈的拉着儿子的手,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学来的,居然知道她对他可怜兮兮的表情半点办法也没有,每次都这样卖萌耍赖争取福利。 路过广场前面的水池时,孟知微稍稍加快脚步,生怕儿子看到水池里玩水的人们,又起了要一起去玩的心思。 国家美术馆里有很多背着画板来临摹创作的学生,这里全馆都免费开放,是接近艺术的好去处。她带着孟池西找到上一次没有临完的画,在它前面席地坐下。每次陪孟池西来,她也会带几张纸,自己在旁边涂涂写写,她小时候没有系统学过画画,但写字还是被孟伯宗严格要求过的。 刚坐下没多久,一个三十多岁的亚裔女人,牵着一个混血小姑娘走了过来对她们说:“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母子俩同时抬起头,好奇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大一小,眼神示意对方说下去。 “可以让我女儿和你儿子合照吗?他长的真漂亮。” 被问话的对象是孟知微,但她没有替儿子回答,回以一笑,低头问:“迟迟?” “阿姨,这里不能拍照,抱歉。”孟知微没想到儿子会拒绝,但她本就没有强迫儿子答应的意思,抬头对着那对母女抱歉的笑笑。 那位亚裔妈妈大概也没想到小男孩会主动开口拒绝,一时间有些发怔,她笑笑的转问孟池西:“那一会出去外面可以吗?小朋友。” “对不起,我要画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不能答应你,非常抱歉。”孟池西一板一眼的认真回答。孟知微心里早就笑翻了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明明就说好了每次临摹练习只画两小时,以免长期坐着阻碍他的小身板正常生长。 那位妈妈听他这么说,讪讪一笑:“是我们打扰了,小朋友你长的很漂亮,你爸爸一定很帅。” 19 你好 孟知微心里一动,这什么逻辑,难道孩子漂亮就只有爸爸的事吗?她摸了摸孟池西的脑袋,没有说话。 “谢谢。”孟池西保持着一板一眼的态度,道了谢后打开画板,一副“我已经要开始画画了”的样子。那对母女见状离开,孟知微敲敲他的脑袋:“为什么不要和那个小姑娘合照?” “She is not my cup of tea.”孟池西耸肩作无辜状。 她顿时啼笑皆非:“怎么说?” “那位阿姨身上太香了,她的女儿长大了应该会和她一样。” “何以见得?” “妈咪你好笨,就像人家夸我漂亮,是因为我有个漂亮妈咪嘛,小孩子当然都像妈咪了。” 孟知微顿时乐了,这个小鬼。她一边暗暗得意一边乐呵呵的说:“快点画吧,一会给你买三球冰淇淋。”孟池西回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低下头就开始在纸上涂画起来。 还有两个月才到五岁的孩子,真让他画出什么惊世之作,是不太可能的。她也只是想让他更早的接触到他有兴趣的东西,不至于浪费他的天分,并没有要求他一定要画的多么好。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孟池西欢快的把画板递给孟知微,用期待的眼神观察她的表情。她翻了翻他今天画的画,确实有一点点进步,点头说:“走吧,去买冰淇淋。”孟池西点名要去SNOG吃冰冻酸奶冰淇淋,陪着他在店里吃完后才开车回家。 一进家门,就见孟司闯正在客厅和孟伯宗下棋。孟池西欢呼一声,扔下背上的画板,直奔孟司闯,嘴里嚷着:“小闯舅舅,我的遥控飞机坏了,你帮我修一修。” “迟迟都不想舅舅,只记得让舅舅修玩具,舅舅好伤心啊。” “明明是舅舅你太忙了,都没时间来看我。”孟池西比孟司闯更会演戏,一脸的可怜样,是个人看了都得于心不忍。 “那迟迟想不想舅舅?” “想的,小闯舅舅,快帮我修飞机去。” 孟知微放下手提包,把画板收起来,和孟伯宗打过招呼,摇摇头进了厨房。许繁青正从砂锅里舀了一勺汤,见她进来,把那勺汤递过来:“童童,你来尝尝看这汤味道好不好。” 接过勺子小心吹了吹,喝了一口后才说:“挺好的。”她对自己老妈明显的偏心行为非常无语,只要许繁青在伦敦,孟司闯一来菜色就会非常明显的格外用心,从没一次例外。人家不知道的,八成要以为孟司闯才是亲生儿子,孟知微只是捡回来的养女。 刚放下汤勺打开冰箱门,孟司闯将孟池西扛在肩上站在厨房门口,大爷一般吩咐道:“妹子啊,晚上我想吃麻婆豆腐和红烧鱼。” “没有鱼。”她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干妈,你看我妹子多小气。”孟司闯一脸笑嘻嘻的欠揍表情,向许繁青告状。 “有有有,放心,你陪迟迟玩儿去吧,一会开饭叫你们。”许繁青这可不就是把孟司闯当亲儿子了,孟知微只能认输,把食材拿出冰箱处理起来。孟司闯说了句“还是干妈对我好”就扛着孟池西上了楼。 两个人分工合作,做好一顿饭倒也没花多长时间。七个菜一个汤,快赶上酒席标准了。除了有孟司闯点的菜,还有清炒荷兰豆,回锅肉,肉片烧大白菜,孜然羊肉和海带排骨汤。菜全是孟知微做的,吃完后孟司闯照例表扬了她的手艺,只换来又一个大白眼。 第二天周日,他又来陪孟池西玩儿了一天,趁孟池西睡午觉的时候,拉着孟知微到小花园问陈景扬那个展览的情况。 “我瞧着陈景扬,不像是为工作来的啊。” “嗯,确实每次开会他都没有出现过。” “那你说他是为什么啊?” “我怎么知道?”孟知微发现,她现在越来越控制不了翻白眼给孟司闯瞧,这问题问的多有水准啊,她要知道陈景扬为什么来伦敦,就能做好防御措施,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宝贝儿子会被抢走。 “前几天,陈景扬问过我Facebook上那个Menthe Meng是不是你,还问我你这名字是什么时候开始用的。” “哎?”她一脸茫然,“那后来呢?” “我当然告诉他,我家妹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区区一个Facebook的名字,更没兴趣改来改去了。他听完表情很诡异,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噢。”她不大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不重要。除了曾经给他留过言,她几乎没有在那个社交网站上发表过任何私人消息,近几年更是渐渐弃之不用,想来他也不可能从网站上看出什么端倪。 孟司闯看了她好几眼,突然说:“他该不会是幡然醒悟,发现自己其实是爱你的吧?” “啊呸,我还真不稀罕,他最好马上失忆我才谢天谢地呢。”孟知微这边刚说完,陈景扬坐在酒店沙发上,面对着电脑上自己曾经公开如今关闭的Facebook主页,无端端的打了个喷嚏。 不过,幡然醒悟这种狗血剧情,大概真的只会发生在台湾偶像剧里。陈景扬,是因为在某次旅行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那句,曾经在自己的某篇日志下看到过的留言:那么多孤独的爱把你淹没了,你终究有一天会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只简单的,做自己的事。无论是关乎爱,或未来。 他的社交主页还开放的时候,收到过很多各式各样的留言,其中不乏有才华有意思的句子。但是没有一句,像这一句一样直直说进他心里。他曾经过的是纸醉金迷的生活,但是剥开一层层浮华,剩下的可不就只有他自己? 之前看到的时候,他从没想过留这句话的会是现实中认识的人。直到V&A把伦敦个人展的策展资料传真到他的工作室,内容包括了每个策展人的基本信息,其中有一个叫Menthe Meng的中国人,是他的学妹。 他这才想起来,facebook上那个Menthe Meng和他的共同好友里有孟司闯,而孟司闯的那个半路认的妹妹也姓孟,没记错的话也是他的学妹,他们曾经在威尼斯…… 想透这一切,他前所未有的觉得生活真好玩,心底也隐约的觉得高兴。因此后来英可容确定行程的时候,他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和同事们一起登了机。 这一切,孟司闯和孟知微当然不会知道。 周一,工作日。孟知微刚推开办公室的门,眼前一花,落入一个怀抱中。 是普瑞斯。 “甜心,你怎么才来?”他的声音里带着甜腻,她一头雾水,刚想要挣扎开来就被制住。只听普瑞斯悄声快速在她耳边说:“别动,他在这里。”孟知微马上就明白了普瑞斯嘴里所说的“他”,指的是谁。 “亲爱的,咱们这个展览的主角来了,快来和他打个招呼。”她被普瑞斯半拥着走进办公室。 定睛一看,陈景扬工作室的几个工作人员,包括陈景扬本人,全部到齐,正一眼不错的看着他们。 艾米丽从外面端了一杯咖啡进来,路过孟知微时照例给了她一个冷哼,然后笑靥如花的冲着陈景扬走过去。他坐在侯赛因旁边的沙发上,冷眼瞧着普瑞斯放在她腰间的手。 孟知微心想,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行动上还是主动走过去,站在沙发边上,微微笑着对他点了个头:“陈先生,你好。” 陈景扬收回目光,只是淡淡的点了个头,转脸对送咖啡的艾米丽一笑:“谢谢你的咖啡。”这还是孟知微第一次听他讲英文,地道的牛津音。配上他的声音,悦耳又动听。 艾米丽见他笑了,便笑的比刚才更灿烂一些:“不用客气,你喜欢就好。”孟知微见状走开去问普瑞斯要今天的工作安排,腹诽道,长得好看还真了不起,连冰雪女王都融化了。 这时候的她全然忘了,曾经的她也爱上过这副皮相。 普瑞斯背过身,偷偷用口型问道:“你还好吗?” 她坦然一笑:“别担心,完全没问题。”普瑞斯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拿了工作安排指给她看,态度亲昵,并不刻意避开肢体接触。 坐在不远处的陈景扬,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个场景有那么一点刺眼,具体为什么刺眼,他也说不上来。 20 爱人 开会时,孟知微用幻灯片向陈景扬和他的同事讲解最后的计划书定案,陈景扬坐在侯赛因旁边,一直无可无不可的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她讲完后,问大家还有没有什么建议,有的话现在提出来方便修改。大家都表示没有意见。倒是原本一直没说话的陈景扬突然提了几个问题,针对的全是她负责的部分,附赠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好像是故意要让她难堪一样。艾米丽在旁边听着,嘴角翘了起来。 孟知微耐着性子重新解答他的问题,直到最后仍然保持着微笑:“陈先生清楚了吗?不清楚的话我可以再讲一遍。” “孟小姐的忍耐能力有所加强嘛。”他依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出的话却让孟知微的心火一下子烧得更旺。 他叫她孟小姐,她以为他们有当陌生人的共识,没想到他居然用旧事来调侃她,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是她现在除了忍别无选择。 “陈先生过奖了。” 英可容看了陈景扬一眼,笑了笑,继续和侯赛因商量起选作品的事。孟知微拿了一份计划书,和侯赛因打个招呼说要去展场看看,推门离开。 她走进电梯,门刚要合上,一只胳膊伸出来,电梯门又重新打开,陈景扬站在门外。孟知微一惊,想要离开,不宽的电梯门却被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Menthe?还是你更喜欢中文名?”他一个闪身走进电梯,密闭的狭小空间里,只有他们俩。 “Menthe就行。”她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句,希望他可以识趣点,赶紧闭上嘴。 “可我怎么听着,连你的同事都叫你知微?” “同事是熟人,当然叫什么都可以。” “孟小姐的记性还是不怎么好啊,故人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一听这话,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什么仪态,瞪着陈景扬,冷冰冰的说:“陈先生也贵人多忘事,几年前您教训我的话,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没齿不忘。”陈景扬闻言一窒,讪讪闭嘴,怎么看怎么像理亏。 这时电梯到了底层,门刚一打开,孟知微像一阵风一样冲出去。 电梯里的对话害她一整天的心情都好不起来,他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的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还用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来面对她?邪火持续在心里燃烧着,她没去吃午饭,一直待在展场和工人讨论展场装饰的细节要求。 她冲出去后,陈景扬又乘电梯回到策展组办公室,同事在和侯赛因他们商量着选作品,他没有参与,坐在窗口,脑子里回想起孟知微刚刚的表情。看得出她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但眼睛里的怒火藏不住,火苗一舔一舔的,他的心竟然因此有些微微发烫。 但是这种陌生的让他茫然的感觉,很快就被他选择性忽略了。 下午下班前,孟知微回到办公室,英可容和她的几个同事还在,陈景扬已经走了。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整理工人告诉她的一些不可行的细节装饰方案,手机突然震动,吓了她一跳。拿出来一看,孟池西的大脑袋在屏幕上一闪一闪。 “宝贝儿。” “妈咪,姥姥说让你回家的时候去超市买牛奶。” “好的宝贝儿,你想吃什么甜点吗?妈咪一会一起买。” “要一盒布丁吧,谢谢妈咪。” 挂了电话,她继续边整理边思考可行的替代方案。英可容走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她疑惑的抬起头。 “Menthe你结婚有小孩了?” 孟知微笑笑,没肯定也没否认。 “呵呵,我一出差,我女儿必定每天两个电话查勤。刚刚不小心听到你打电话,还以为你家宝贝儿和我女儿一样呢。”见孟知微没有应声,英可容有些尴尬的意识到自己在打探人家的隐私,紧着解释了几句。 “英姐说笑了,你女儿一定很爱你,我儿子只有在有事的时候才会想起我。”提起孟池西,孟知微一脸笑意藏都藏不住,也就不再在意对方刚才问了她不想回答的问题。英可容又和她客气了几句,才回去和同事们一起讨论工作上的正事。 下班后,她先去超市买了牛奶和布丁。回到家孟池西等在玄关帮她拿拖鞋,她抱起儿子狠狠的亲了一口,孟池西回亲她的时候,她觉得全世界最甜蜜的事情也不过如此。 给孟池西念睡前故事时,她想到白天发生的事,突然问:“迟迟,你想见爸爸吗?” 孟池西迷惑的回答:“见爸爸干嘛?” “你没见过爸爸呀,不想见见吗?” “嗯,不想。反正又没见过,我有妈咪就够了。” 孟池西撒娇的话,听在孟知微耳朵里,就像是催泪弹。努力抛开脑袋里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孟知微亲了亲儿子的脸蛋,温柔的说:“好,那就不见,妈咪有迟迟也够了。迟迟早点睡,晚安。” “妈咪晚安,我爱你。” “妈咪也爱你。” 关上孟池西房间的顶灯,孟知微回到自己房间,心下稍定,既然迟迟也不要,她就更不会重复去犯错。辗转反侧到了半夜才迷糊着睡过去,以至于早上起床去博物馆的时候,她还是一副犯困的表情。 陈景扬前一天从英可容那里知道孟知微结婚有小孩的事情,一早在办公室见到她没精神的样子,忍不住刺了一句:“孟小姐既要上班又要顾家,很辛苦吧。” 孟知微看也没看他,冷淡的回答:“不劳陈先生关心。” 他自讨了一个没趣,仔细一想觉得自己这种行为确实有失风度,识相的闭上嘴没有再说什么。 把陈景扬当空气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让孟知微很满意。快下班的时候,孟司闯打电话说请她吃饭,他的女朋友颜妍从法国过来了。她看了一眼孟司闯发过来的餐厅地址,给许繁青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晚上不回家吃饭。 吃饭的时间订的比较晚,同事都走光了,她坐在办公桌前忙活工作,一直等到时间差不多才下楼去取车。她到的时候,孟司闯和他女朋友正站在餐厅门口等她。 孟司闯的女朋友颜妍虽然个子娇娇小小的,却是个实打实的奔放的山东大妞,她是孟司闯交过的女朋友里,唯一没有因为孟知微的存在和孟司闯闹别扭的姑娘。甚至因为听说了一些旧事的缘故,和孟知微处的不错,对陈景扬也是一副不太待见的样子。 孟知微有点奇怪,这个餐厅又不是第一次来,怎么还搞列队迎接。她眼神里都是疑问,孟司闯吱吱唔唔的好像有话要说,最后还是颜妍开了口:“你哥把陈景扬也叫来了。” “什么?”孟知微一听就炸毛了,转身就要走,“那我还是回去吧。” “哎,知微妹子,你别走啊。”孟司闯赶紧拉住她,“是昨天陈景扬提说要请你一起吃饭,他都主动提了,我怕我一个拒绝的不好,让他听出什么话音来。” “他主动提,别人就非得答应?他玉皇大帝啊?” “童童,咱们就看看他到底什么意思呗?”颜妍见孟司闯解释不清楚,也跟着劝,“再说本来就是因为我来伦敦才一起吃饭的,你要实在不高兴,大不了我俩一个桌吃,不理他俩好了。” “哼,看在妍妍的面子上我才不计较的,你下回再帮我乱答应饭局,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这个当哥的。”孟知微不好再生气,只好严厉警告这个不靠谱的哥哥。 “保证不再犯同样的低级错误。”事情顺利解决,孟司闯也答应的挺响亮。 “你知道低级就好。”孟知微嘟囔了一声,跟在他俩人身后。 三个人进了餐厅,只见陈景扬坐在一张四人桌边,孟知微记得白天遇到的时候,他穿的是深蓝色衬衫,现在换了件白的。左手边放着一支正在醒的红酒,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睫毛在眼下投映出一片阴影。 他们就座后,陈景扬抬眼看着孟知微,故作熟稔的问道:“你不回家吃饭,你爱人没意见吧?”孟司闯和颜妍都有些惊讶,但也都聪明的闭嘴保持了沉默。 “他已经死了。”孟知微的声音冷冰冰的,心里在诅咒这该死的四人桌,无论怎么坐都不对,不是面对面就是坐在他旁边,太尴尬了。 21 失误 陈景扬一愣,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我不是……” “没关系,死人是不会介意的。”孟知微的脸上依旧冷冰冰,连表情都欠奉。孟司闯和颜妍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偷笑的痕迹。 一顿晚餐从沉默开始,就奠定了不良的基础,决定了它不会拥有多么愉快的过程。除了点餐和中途应答颜妍,整个过程孟知微都没有再讲多余的话,她看着陈景扬握着酒瓶的修长手指,他居然也会说对不起?呵。 沉闷的用餐终于结束的时候,吃牛排时配的那几口红酒也消散得差不多,不那么让人头晕了。 孟知微和孟司闯他们告别后,在车里坐了一会,才发动车子回家。回到家许繁青他们已经睡了,特意给她留了门灯。温暖的橘黄灯光晃的她想哭,这个世界上,果然只有亲情最暖心。 那晚之后她再也没碰到陈景扬,艾米丽特意问过英可容他的行踪,英可容扫了一眼背对着她的孟知微,回答说他去了苏格兰。 展览的前期准备工作进展到尾声的时候,暑假也已经快结束了。剩下的布展工作很繁杂,都是些琐事,并不需要策展组全员到场。孟知微向侯赛因请了两天假,决定履行承诺带孟池西去游乐园。侯赛因点了头,叮嘱她开幕酒会前必须回来。 他们一家四口,开着车去了Sundown Adventure Land,那里是个亲子主题公园,很适合全家带着孩子一起去玩。孟知微决定在那边住上一天,好好陪孟池西,虽然他很讨厌幼儿园,但暑假过完他就不得不回学校去。 游乐园里,随处可见一对父母带着几个小萝卜头的场景。许繁青看到总是免不了要说孟知微几句,无非就是劝她赶紧找个男人嫁掉,不要把眼界和要求放太高。 其实她很冤枉,那些相亲对象的条件真的都不算多么优秀,她也不是不能忍受对方秃头,肥胖,满嘴生意经,一心只爱钱。但即使这样,人家一听说她有个儿子,还要带着他嫁人,就都纷纷不再联络她。 她没有别的要求,唯一一点就是要对孟池西好,但他们连他的存在都无法接受,更何况对他好呢。见过这些人,再后来许繁青每每一提到她的婚姻大事,她都只是答应的积极,反正老佛爷在中国,管不着几万公里之外的事。 孟池西很开心,他结结实实的疯玩了两天。车子在回伦敦的路上刚开了十分钟,他就窝在姥爷的怀里睡着了,一路都没醒。 每次从无论是短期放松还是长途旅行中回去工作的时候,孟知微都觉得自己像是从天堂掉落人间。距离展览开幕还剩三天时间,她到伦敦后打开工作用的手机。刚一开机,就接到普瑞斯的电话。 “知微,你回伦敦了吗?马上来博物馆一趟,出了点状况。” “好,给我十五分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如果不是大问题,她的同事们是不会把请假的人也算进紧急召集的范围内的。孟知微匆匆和许繁青解释了几句,开车往博物馆赶。她家离博物馆并不远,车程大概十多分钟。 展厅一角有许多人围在一起,没有一个人说话。侯赛因站在他们中间,脸色铁青,显然是被气着了。普瑞斯一见孟知微,忙把她拉到一边问道:“知微,你有没有办法联系到陈先生?”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这时候还没有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新来博物馆的员工打翻了强力胶水,污染了一整组胶片摄影作品。” “联系过英女士了吗?” “电话接不通,让艾米丽继续拨电话去了,你有陈先生的私人号码吗?” 这个事情很复杂,作品在布展的时候被损毁,对博物馆来说,是一件不可磨灭的耻辱,难怪侯赛因脸色臭的可以去当门神了。 “我可以试着联系,但不能保证,之前英女士好像和艾米丽说过他不在伦敦。” “先试试吧。”普瑞斯说完,叹了口气,走过去和侯赛因说了几句话,侯赛因看了看孟知微,冲她点了点头。孟知微无奈的从包里拿出手机,走到展厅外面,拨通了孟司闯的电话。 “喂?知微妹子啊。”孟司闯的声音,嗯,像是刚做完某项运动。 “你知道陈景扬在哪吗?博物馆有急事需要联系他。” “你俩真有意思,他昨天刚回伦敦,你后脚就打来问行踪了啊。”赤/裸/裸的调侃,孟知微忍住脾气,解释道;“是博物馆的公事,你有他的号码吗?” “有有有当然有,一会发给你。不过他经常关机,你自己试吧。” “行,回头请你吃饭。”挂电话只隔了几秒钟,孟司闯就把陈景扬的手机号码发过来了。 孟知微看了好几遍那串号码,深呼吸一口气,对准号码按下去。对方倒是没关机,可是很久都没有人接,她正要放弃的时候,突然接通了。 “你好,我是陈景扬。请讲。” “陈先生你好,我是V&A的Menthe。您现在方便吗?关于您的展览,有点事要向您说明一下。” “嗯,请讲。” “是这样的,今天我们有个新来的同事,失手把一瓶强力胶水打翻在您的一组胶片摄影作品上面了,请问您是否有胶卷底稿?”对方没有回答,孟知微只得再次主动开口:“陈先生,请问您在听吗?今天……” “底稿有是有,但是没带在身边,在北京。” “这……”这个她也不是没想到,但是对方真的这么说的时候,她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离开展还有三天,要是回北京取也不是不可能……” 她说到一半,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在思索这个方法是否真的可行。陈景扬那边也不讲话,电话两端顿时安静下来。 “那,我问问侯赛因,看看有没有可能回北京取底稿,可以请您的同事配……”这回她的话还没说完,陈景扬已经“噗”一声笑了出来:“你还真是实诚啊,行了,我这里有胶卷,一会送过来。”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英姐现在不在伦敦。” 孟知微的脸马上就红了,被气的。这个人怎么这么恶劣,耍她很好玩是吗?她深吸一口气,强作平静的说:“好的陈先生,那我们在博物馆等您。”挂了电话,她转身进了展厅,对普瑞斯示意事情已经搞定了。 普瑞斯走到侯赛因身边,让围在一起挨训的新进人员都散开,侯赛因把不远处的艾米丽叫过来,说:“知微已经联系到陈先生了,一会他来了,大家一定要诚恳的向他道歉。”三人点点头,各自走到展厅的角落检查自己负责的部分。 陈景扬来的不算慢,他到的时候,孟知微正在反复确认一幅画的位置。她仰着脖子和站在梯子上的实习生说话,直到侯赛因叫她过去,她才发现陈景扬已经在展厅里了。 “陈先生,非常抱歉,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错误,都怪我们太疏忽了……”侯赛因姿态放的很低,毕竟这确实是博物馆方面的疏失,道歉是必要的。 “没关系,毕竟是新手,难免会出差错,不要有下一次就好了。”他的表情虽然看不出端倪,话锋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不客气。 “是是,这三天我们会在这里盯着,保证不会再有任何状况。” “这里有暗房吗?这组作品整个完成需要两天时间,今晚必须先晾出来。”陈景扬举起手里的环保袋示意。 “有,我叫普瑞斯带你去。”侯赛因赶紧拿出电话,联系博物馆的值班人员,让对方安排一间暗房给陈景扬。 “不用了,请孟小姐陪我去一趟吧,还有些事情需要她帮忙。”孟知微诧异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这么说有什么用意。 “行,那知微你带陈先生去吧。”她还来不及拒绝,就被不明就里的侯赛因当即答应下来。 普瑞斯一脸同情的看着她,无奈的摊摊手,一手作电话状放在耳边:“甜心,有什么问题,打给我。” 她心里邪恶的小人正在摇旗呐喊骂着人,对着普瑞斯点点头,看也没看陈景扬,拎着自己的包走到展厅的门边,维持着温和态度说:“陈先生这边请。”陈景扬没有讲话,跟了上去。 夜晚的博物馆里,到处都开着廊灯,但却也称不上明亮,路过雕像区的时候,还是有些阴森吓人的。不知不觉间,孟知微的脚步就快了一些,一时间只听得到两人交错的脚步声。 “孟小姐不用走这么快吧。” 22 帮手 陈景扬的声音毫无预警的响起,吓得她的心脏差点从身体里跳出来。 “陈先生如果喜欢在这里欣赏美景,我可以在那边等您。”她指指雕像区尽头,那里陈列的是绘画作品。他轻笑一声,脚步却没有停,继续不紧不慢的跟着孟知微。 两个人进了电梯上了四楼办公区,博物馆的安管人员已经把暗房打开了。孟知微进去后,看见陈景扬随手将带来的袋子放在工作台上,便问道:“请问陈先生需要什么协助?如果要求专业技能,我建议还是叫普瑞斯上来。” “只是一些简单工作。” “我大学期间并没有仔细研究过胶片摄影,但普瑞斯的选修是这个,他……” “不用着急推荐你的情人,用不上他的专业技能。”陈景扬眉头一皱,语气不善的打断了她的话。她一楞,马上意识到他是误会了。她没有反驳,闭嘴站在原地。见她不说话也不动,他的不高兴更是加重了几分:“帮我把药水拿出来,按显影液和定影液分类摆好。” 她点点头,走过去把他带来的袋子打开,按照他说的把里面的瓶瓶罐罐都摆放整齐,放在工作台上,然后退到一边,努力让自己隐身。 陈景扬走过去坐定,按照自己需要的比例配完药水,然后将底片一一冲洗。整个过程结束后,他示意孟知微帮忙把底片挂好,谁料她正在走神,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指令。 他工作时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另外一面,认真,专注,好像全世界只有这一件事值得他用心。一双手有条不紊的做着每一个步骤,连指尖都写满了温柔。 “咳,Menthe?”他不悦的咳了一声,孟知微马上被惊醒过来。 “呃,什么事?” “挂起来,谢谢。”他指了指已经冲洗完毕只待晾干的胶片。 “哦,哦。”她连忙走上前,小心翼翼的将胶片取出来都挂好。 她工作时候的样子,陈景扬都是听英可容讲的。无非是夸她做事严谨态度端正,这一回,也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确实很认真。 “咳,等它们都干了印出来以后,还得把照片泡水处理,然后刷几层乳胶漆,希望明天能请你继续帮忙?”陈景扬是故意提出这个要求的,其实工作量不算大,他就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不负所望,孟知微很惊讶。好像她并不是他工作室的员工啊,今天是意外状况她才来帮忙的,明天还得继续是个怎么回事?再说好像也并没有帮到什么大忙。 “这个属于创作过程,我不方便在场吧,您看要不还是请您的同事帮您吧?”她停了几秒,拒绝道。 陈景扬眉一蹙,随即松开:“这就是孟小姐的工作态度?也太敷衍了吧,你们策展组不是很难进吗?” 我们策展组是很难进没错,但进来了又不代表要做牛做马任你使唤——孟知微在心里默默吐槽,嘴上说出的却是:“那好吧,明天请陈先生随时联络我。”她明显不清不愿的样子取悦了他,前面引起的不快因此一扫而光。 “陈先生,我在这里等它们晾干就可以了,您可以先回去休息,明早我会把它们交到您的同事的手里。”孟知微指了指挂在线绳上的胶片,好声好气的建议道。 谁知人家并不领情,还淡淡的说了句:“谢谢,我不放心。”气得她差点吐血,好心当成驴肝肺。 两个人就此沉默下来,孟知微又不能扔下他就走,毕竟这里是她工作的地方。无奈之下,她只得坐在暗房边角的矮凳上,无聊的翻看手机上的照片。 突然间,她的手机震动了,是她的宝贝儿子孟池西。她站起身后才接通了电话,边讲边往外走:“喂?宝贝,你怎么醒了?” “妈咪,你怎么还没回来?” “妈咪在加班,等再晚一点才能回来,宝贝乖,先去睡吧。” “好吧,妈咪快点回来,我好想你。” “好,妈咪也想你,宝贝晚安。”孟知微挂了电话,转身准备进暗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多此一举了,她根本就忘了把房间门关严实。 在这种安静地掉一根针都能听见的环境下,她站在门口和在房间里讲电话,基本没差别,甚至有可能连手机那头的孟池西的声音都能被听个一清二楚。她进去后坐回原地,暗暗祈祷陈景扬不要提起这个话题。 “你儿子,打来的?”事实上,陈景扬确实听了个一清二楚,但他开口并没有窥探她的隐私的意思,只是想打破两人之间沉默又尴尬的气氛。 “嗯。” “他一个人在家吗?” “有人陪。”她把手机放进手袋,站起身准备去看胶片干了没有,但是起得太猛头有些晕。 “小心。”陈景扬伸手扶了一把,马上就被她挥开。 “谢谢,我没事。”淡淡的道了声谢,检查过胶片情况后,她接着说:“陈先生看一下,已经晾干了,可以收起来了吧。” 陈景扬怔了怔,过去检查一番,随后一语不发的动手把胶片取下来,用纸袋装好,塞进他自己带来的袋子里。 他生什么闷气? 孟知微和陈景扬,头一回默契的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两人先后进电梯,一直到回到展厅,全程再无交流。侯赛因见两人回来,问明情况之后,让大家下班回家休息。普瑞斯把孟知微拉到一边,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抱住她问道:“甜心,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笑着说:“别担心,我回家了,明天见。”普瑞斯瞟了一眼陈景扬,见他正往这边看,对着他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等孟知微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洗漱后她去了孟池西房间,看他睡得香甜,挨在他身边睡下。孟池西似乎感觉到自己妈咪的存在,将身体拱了拱,一条小胳膊搭在孟知微的胳膊上,继续睡他的大觉。母子两人相拥而眠,直至天亮。 前一晚事情发生的太紧急,每个人都有些头脑不清楚,以至于没有人想到,如果陈景扬使用的是底稿,并不需要再经过暗房冲洗这一道工序,直接印出来再加工就成了。 一大早,孟知微开车去博物馆的路上,突然想明白了这个关节,她恨恨的念叨着:“该死的陈景扬,居然耍我。” 她一路臭脸进办公室,普瑞斯一见她就挤眉弄眼,表情滑稽到她看了一眼就笑出来。 “亲爱的,你昨晚睡的好吗?”普瑞斯演完谐星后假装一本正经的样子更好笑。 “很好啊,怎么了?” “你没觉得陈景扬昨天做的事情很奇怪吗?照理说,他不是应该直接去把照片印出来吗?” “觉。得。了。”一提到这茬,孟知微就恨得牙根痒痒,被人吊起来当猴耍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你说他会不会是对你有……?”普瑞斯表情很暧昧,他的脑袋凑近孟知微的脑袋,越压越低。 “咳咳……”背后传来轻咳声,正是被议论的主角。 她转过脸,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拍了拍普瑞斯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留下有些莫名其妙的陈景扬,在原地消化着她刚刚的瞪视。 布展进入尾声,只差被毁掉的那组照片的位置还空着。上午孟知微在她所负责的展区再三检查了各个展品的安全性,以防再出现类似状况,博物馆的声誉毁不起。陈景扬打电话给孟知微的时候,她刚在餐厅填完肚子出来。 “Menthe,到暗房来。” “好的,陈先生稍等。”其实孟知微心底是很想骂人的,她收了手机,慢慢往电梯走过去。一路走一路劝自己,百忍成钢,把这个展览做完,就再也不用见他了,以后打死也不接和他有关的工作。 她到暗房的时候,陈景扬已经把前一晚洗出来的胶片印出来了,二十张照片,一溜摆在有水的托盘里。 孟知微敲了敲门,不等回应就走进去,然后就闭紧嘴站在一边,等着看他要吩咐她做什么。陈景扬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不讲话,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没有多问,指指脚边的乳胶漆说:“把这个拆开,分别和这些颜料调在一起。” 她连点头都欠奉,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开始调颜料和乳胶漆。一时间,暗房里安静得除了搅拌棒撞击玻璃瓶的声音,一丝别的声响也没有。 两个人,一个专心调颜料,一个盯着照片的浸水情况,谁都没有说话。 23 小荷 孟知微把所有颜料都调好后,把工作台上凌乱的瓶瓶罐罐收拾了一下,走到水池那边洗手,然后回到刚进来的时候站的位置,靠着墙站定,掏出手机看工作日程表。 没多久,她听到烘干机的声音,只见陈景扬正把一张张照片取出来,烘成半干后,用小刷子把她之前调好的乳胶漆混颜料,按照不同颜色刷在不同的照片上。 他动作很快,手指又长得好看,动作的时候,把手里普通的木柄毛刷都衬得像是某个手工大师做出来的限量版。但孟知微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她不能再被蛊惑,6年前的教训记忆犹新,那样的羞辱对她而言,一次都已经嫌多。 直到所有工序做完,陈景扬都没有再出声要求孟知微帮手。最后他把二十张成品归拢到一起,装进原来那个环保袋里,抬手递到她面前,戏谑的说:“再毁一次可就真的只能开天窗了。” 她伸手去接,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微凉的触感让她的心也跟着抖了抖。抓紧环保袋上的两根细带子迅速接过来,她微垂了眼睑说道:“谢谢陈先生,这次真的是麻烦您了。我先去展厅赶工,您请便。”说完转身就走,陈景扬没有出言阻拦,任由她逃也似的迅速走到电梯门口。 她拎着环保袋,一直抬头看电梯走到哪一层,原本并不觉得缓慢的速度,在这一刻被嫌弃得不行。又按了两下电梯下行的按钮,一抬眼,只见镜面门上反射出的陈景扬,正一副看笑话的模样看着她。视线一交汇,她立刻移开眼。 “你就是再多按几下,它也还是会按照原本的速度上来。”陈景扬的话里有满满的笑意,听在孟知微耳朵里,非常不舒服。准备再去按按钮的手僵在半路上,过了一会只得怏怏垂下,但是她没有应声回嘴。 “你心情不好吗?” “不劳陈先生关心。”孟知微很受不了他语句中的熟稔,她冷淡的语气,果然成功阻止了陈景扬接下来的话,换回了沉默的气氛。 到了展厅,她立刻把刚刚出炉的这一组摄影作品,全部铺开在一块干净的空地,仔细研究以便写作品简介。 之前被毁掉的那一组是黑白的胶片摄影,以旅行者的足迹为主线,二十张作品分别是作者去过的印象最深刻的二十个地方。 这一组不同,虽然同是黑白的底色,同样是旅行记录,但后期陈景扬用加了料的乳胶漆再度处理过,整组作品呈现出一副似真似幻的朦胧美,陈列在原本的位置也不显得突兀,倒是和周围的环境更加的相得益彰。 孟知微曾经也很爱旅行,每次去那些明知不是自己的地方小住,回家后再回想就总是有梦一场的感觉,所有的真实都落不到实处,就像——陈景扬这一组新作品表现出来的那样。 写好简介,她拿着这组作品去找侯赛因。他仔细看了一遍,高兴的说现在的这一组比旧的更好更契合,顺带着又把陈景扬夸了一通,无非是说他是当今中国艺术界少见的奇才。她面带假笑的听完侯赛因的感慨后,转身就开始过去布展。 没有叫人帮忙,她自己默默的把这些照片放进框里,按照侯赛因画的位置,固定到陈列墙上去。 陈景扬是不是奇才不是她关心的范围,倒是侯赛因这一手太值得学习了。他只看了一遍这些照片,就能精准的将每张照片安排在恰当的位置,对于策展人来说,这种本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出来的。 一般来讲,大型展览在开幕前一两天,会为V.I.P和媒体安排预展和开幕酒会。陈景扬的这个展览预计8月28号开幕,开幕前一天的上午,策展小组在展场做最后的检查。 紧张的前期准备已经全部结束了,这时候的展厅被清理的很干净。一副副画,一组组摄影作品,还有一些小型的装置,分列在展场的各个区域。展厅的外围墙面是一片素净的白,用纤细的黑色花体字写着:New age, Jingyang Chen. 虽然筹备的过程中有过少许的不愉快,但是看到这些工作成果,孟知微还是很满足很开心的。一向爱和她抬杠的艾米丽居然也一反常态,没有嘲讽她所负责的那部分成果。 检查完后,几个博物馆的同事进来帮忙布置接待台,并在之前单独辟开的贵宾区摆放好吃食和饮料。一切都准备完毕,她们锁了展厅的门,只等下午的记者会和开幕酒会。 策展组成员晚上都得换上正式服装,以便接待前来参加预展的贵宾。孟知微开车回家去换衣服。孟池西和许繁青正在花园看地上新冒出来的小花,一见孟知微的汽车停下,孟池西欢呼一声冲到车边,扑进她怀里,高兴的叫道:“妈咪妈咪,你下班了?” 孟知微摸摸他的脑袋,蹲下身和他平视,说:“对不起迟迟,妈咪一会还要回去博物馆,今天画展有开幕酒会。” “哦,好吧,妈妈,你晚上不要喝酒。”孟池西一下子就蔫了,语气恹恹的。他在幼儿园的时候,听老师讲过喝酒后开车很危险,才多了这么一句叮嘱。 “我是工作人员,不能喝酒。”亲了他粉扑扑的脸蛋一口,她站起来牵着他的小手往家门口走。 和许繁青打过招呼,孟知微上楼换了一条黑色长裙,外面搭Jil Sander明黄色的西装外套,在淡妆上又加了几笔眼线,原本柔美俏丽的模样顿时被专业干练取代。 出门前,她又抱着孟池西亲了两口,再三保证不会酒后驾驶后才离开。路上,孟知微接到一个电话,英可容在电话那边解释说她女儿生病,所以才匆匆忙忙回国,如今赶不回来,特意打电话来感谢博物馆方面为这个展览付出的心血。 孟知微感慨万千,其实她和英可容在某些方面是同病相怜的,不同的是人家是离婚,她是未婚带着个孩子。 赶到博物馆,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记者们已经差不多到齐了,她连忙拿出胸卡挂在脖子上,和普瑞斯找了个角落坐下。 与其说是记者会,倒不如说是茶话会更实在些,大家围坐在一起,陈景扬和侯赛因坐在中间,和周围的媒体记者们聊天闲谈,完全没有采访的氛围。陈景扬言行举止从容又得体,充分展示了他的良好家教。 孟知微坐在旁边,暗自编排着,伦敦郊外那些四散的狐狸一定是陈景扬的同族,看上去无害,接触后才会发现其实他们狡猾且擅于伪装。陈景扬更是把这个特质发挥得彻底。 他刚回答完上一个记者扔出来的问题,马上有人接着又问了一题:“有消息说,本次展览临时撤换了一组摄影作品,请问可否告知具体原因?”这个记者没有问是不是属实,一上来就问原因,显然是有备而来。 “关于这组……”侯赛因刚要开口回答,就被陈景扬按了按胳膊。于是他停下,等着陈景扬开口。 “这个问题,我想最好是由该区域的负责人,策展组的Menthe小姐来回答。”陈景扬的牛津音很好听,但这一句话对于孟知微而言,简直如同魔音穿脑。她抬眼扫视一圈,发现所有人正顺着他的目光,看着她。 无法拒绝,她只得正了正身体,开口说道:“确实是换了一组照片,之前的那一组因为疏失已经变成了不可修复的遗憾,我们只好请陈先生另外临时冲洗创作了一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睛回视陈景扬,继续说,“陈先生果然是奇才,新的作品充满了奇思妙想。用中国人的一句古话来讲,可谓因祸得福。” 说完扫视了所有人一圈,她收回目光淡淡一笑,“一会儿大家一定要去重点观摩。” 听完她的回答,记者们询问是否可以拍一张她的照片,孟知微点头应允后,菲林声此起彼伏。她皮肤本就白皙,明亮的黄色丝毫没有抢走她本人的颜色,搭着那条V领黑色长裙,简单又好看。 有才华又漂亮的女生本就不多得,她临时面对刁难的问题时,也只是在最开始显露了几分意外的表情,随后马上就沉稳的给出答案,足见情商之高。陈景扬听到她这样似是而非的回答,也不由得默默赞了声好。 没有明明白白的将错误归咎于博物馆,但也没有完全否认,随意带过一句,还顺带帮他和展览做了宣传,是个聪明人。 24 释然 记者会结束后,孟知微跟着侯赛因去展场门口迎接展览贵宾,其中包括评论人,专业买手和那些潜在买家——大富大贵的富商名流们。这些人,艺术家们可以随心所欲不去搭理,但是作为展览主办方的他们不行,周旋其中是唯一的选择。 然而,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社交场面比布展更累人,它需要长时间的微笑,得体的举止,和适宜的言谈来支撑。整个预展结束的时候,孟知微脸上的笑神经已经快要麻木僵硬了,脖子到肩膀的肌肉也有点酸疼。取回放在工作台的外套,和侯赛因打了个招呼准备先回家。 普瑞斯见她要走,过来拉住她说话。他们同事多年,他深知她肩颈酸痛的毛病,十分自然的伸手帮她捏了几下,笑说:“亲爱的,你今天表现太好了,我保证明天的报纸上一定有你的新闻。” 被普瑞斯捏过的肩膀瞬间放松了不少,肌肉不那么紧绷了,孟知微略带调皮的说:“天知道我一点也不想出现在媒体上,谁想红谁上吧。” 她的表情配合语气,透出几分无可奈何的自嘲,普瑞斯夸张的笑了一声后,问道:“你不去after party了?” “不了,我家小领导不允许我喝酒,明天见吧。” “那好吧,明天见。”普瑞斯把她送到门口,她顾着讲话没看见陈景扬正要进门来,差点撞上去,幸好普瑞斯拉了她一把。她对普瑞斯笑笑,道了声谢,抬脚就走。 “Menthe不一起去玩吗?”陈景扬的语气比预展前多了几分随意。 闻言,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陈先生,工作任务以外的事情,是我的私人空间,祝您玩儿好。”说完不等对方有所反应,步伐匆匆离开了展厅,留下一个纤细背影。她丝毫不知,在陈景扬眼里,那是一个怎样曼妙的背影。 预展后就是展览开幕的正日子,各家媒体都报道了个展的新闻,就像普瑞斯说的一样,孟知微那天的回答和照片也占了大篇幅报道中的小小一角。倒是媒体都很尊重陈景扬本人的意愿,他的照片一张也没有。 这一天孟知微请假在家陪孟池西和即将回国的父母,她听普瑞斯说,去看展的人很多,队伍排得老长。她很欣慰,因为这项工作她有机会参与 晚上她待在小书房里更新给孟池西的博客,那是她自己独享的一块净土,所有关于孟池西的小点滴都被她记录在那里,准备等他十八岁的时候再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他。刚写了几句,听到有人敲门,门口站着孟伯宗。 “童童,我们聊聊。” 这是自打知道她怀孕以来,孟伯宗第一次叫她的小名,她有些发愣,不一会儿反应过来,侧身让开路,让孟伯宗进屋里。 “童童怪爸爸吗?” “不,爸,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这么些年,我一直很后悔当初把你一个人送到这里。”孟伯宗顿了顿,“我经常想啊,如果我没有这么做,我闺女就不会吃这么多苦。如果你怪爸爸,爸爸也没话讲。” …… “你有了迟迟,爸爸之所以生气,其实更多是气自己没保护好你……” “这都是我自己任性的结果……” “童童,爸爸妈妈都老了,你一个人在英国我们也不放心,回来吧。” 孟知微当年不肯回国,除了因为怕孟池西被陈家人发现,再有就是因为孟伯宗说过不认她这个女儿的话。如今父女俩把话说开,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但她也没有立即答应,只说:“好,我安顿完这边的事情就回去。” 假一直请到孟伯宗和许繁青回国后一天,她再去博物馆的时候,得知陈景扬和他的同事已经回国了,只留下一个人处理后续工作。整个展览要进行两个月,他们工作室会在最后十天再来人准备撤展的事宜。 于是孟知微终于又恢复了简单生活,每天上班认真做事,下班后回家给孟池西做晚餐。 经历过担心害怕,平淡生活就显得格外珍贵,她仔细考虑后,决定等明年孟池西要上小学的时候再回国。 虽然展览已经顺利开幕了,过程中还是需要策展小组继续跟进,包括应付一些零星的采访邀约和宣传。 除了在英国,这个展览在中国也引起了很大的讨论。毕竟是第一个在V&A办独立个展的中国人,不仅艺术圈轰动,普通民众说起来也都觉得脸上有光。 拜国内一些媒体引用之前英国媒体的报道所赐,孟知微也跟着小红了一把。许繁青看了报纸甚至打来电话和她确认,报纸上说的“华人女策展人”是不是她。 最大获益者当然是陈景扬,可谓名利双收,作品在拍卖行再次拍出高价。但他的工作室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国内居然也没有媒体刊登他的照片。 只有一家八卦杂志,登了一张偷拍来的模糊侧脸照。杂志出来之后第二天,还没在报刊亭焐热,就被未知人士全部召回。 不过总有些读者手更快,这张模糊的侧脸照迅速在网上流传开来。不得不承认,虽然糊的看不清楚具体五官,这个侧脸的线条也完全评的上完美了,再加上八卦杂志报道说他背景神秘,身家雄厚,最重要的是尚且未婚。金钱,才华,样貌,三者加起来引发了各种花痴病。 后来发生的这些,陈景扬自然都不知道,他也不需要去知道。 离开伦敦后,他先到新加坡待了几天,大他的两岁亲姐姐陈景遥嫁人后,跟着在新加坡工作的老公一起定居那里。 陈景遥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在全部人都以为她是工作狂的时候,她迅速找了个门当户对的混血老公把自己嫁掉,并且四年抱俩,幸福异常。在全部人都以为她会在家相夫教子的时候,她接管了自家企业里的亚太区业务。 在陈景扬心里,他家最适合聊心事的人除了父亲陈默华,就只有陈景遥。尤其在他这个说到心事二字都略嫌尴尬的年纪,陈景遥更是超过陈默华,成了第一人选。 在新加坡短期逗留后,一回北京,陈景扬就约了母亲介绍的相亲对象,他的现任女友田雪晴一同共进晚餐。 田家三代从政,在官场颇说得上话。田雪晴作为田家的小女儿,自然是从小百般受宠,很是有些大小姐的脾气。但她的骄纵在陈景扬面前,就全转成了温顺服帖。 他们两家关系一直都不错,田雪晴小的时候就很听陈景扬的话,一度认为她的景扬哥哥能文能武,别的臭男生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这顿饭吃到尾声的时候,陈景扬突然开口:“雪晴,我们分手吧。” 田雪晴舀了一勺蛋糕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直接掉在白裙子上。她顾不上擦,眼睛里已经含满了泪水,不可置信的问:“为什么?” “对不起,我以前从没爱过任何人,包括你。” “那你现在爱上谁了?”不得不说田雪晴虽然平日里行事乖张,却也是聪明的,她马上抓住了陈景扬话里暗藏的意思。 “我只能告诉你,这个人不是你,其他的是我的私事。女孩子青春短暂,还是不要耽误了你比较好。”陈景扬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田雪晴看着他依旧英俊却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的脸,突然就有些绝望。 交往后和交往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从不碰她,连牵手都没有,更别说情侣间的亲密互动了。她忽然间明白过来,这一切恐怕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到来,可以分的一干二净,让她连半个话柄都抓不到。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田雪晴有些说不下去了,愤怒,难过和嫉妒的火把她烧得丑陋不堪,下一刻就可能会疯掉。 “我以为我不会爱上谁,所以找一个父母满意的娶回家也不错,对不起,是我的错。”陈景扬的态度越诚恳,田雪晴越绝望,她举起水杯想要泼出去,最终却还是放下了。 她站起身,努力控制住自己不稳的声线,恨恨的说:“陈景扬,你就这么糟蹋我一片真心,好,那我就祝你永远得不到所爱之人的心。”说完,抓起椅子上的包,踩着高跟鞋咚咚跑出了餐厅。 不出陈景扬的意料,分手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接到他的母亲宋枫女士的电话。 “陈景扬,你。给。我。回。家。” 25 挨训 他时差还没有倒回来,打电话叫司机过来开车。陈家所在的大院门口的岗哨看见车牌号码,查也没查,敬礼放行。 下车还没走近院子,就看见他的爷爷陈老爷子和他的母亲宋女士站在大门口,陈老爷子手里还握着一根军鞭。 “跪下。”陈老爷子因为夹含着怒气,声音显得倍儿洪亮,背挺的倍儿直,整个人充满了驰骋战场的气势。 陈家家规第一条,不得忤逆尊长。 陈景扬二话没说,当即跪在院门口的青石地上。 宋女士年约六十,面上却不显,陈景扬的长相遗传了她的六分。只是此时她一张脸上满是不悦,一见他跪下,开口就骂道:“你这个不孝子怎么就不能让我省点儿心?你说晴晴哪里不好了,你怎么就要和人家分手?” “是我配不上人家,不如赶紧放手让人家去找更好的。”话音刚落,陈老爷子的第一鞭落在他右边肩胛骨上。 还没入秋,他穿得单薄,再加上鞭子上细小的倒刺,被打的地方很快就有血丝渗出来。既然说话会被打,干脆闭了嘴一声不吭,由着陈老爷子挥着军鞭问话。可是他不讲话,陈老爷子更生气,于是第二鞭第三鞭相继落下。 陈景扬的司机小孙是个挺有眼力见的人,早在第一鞭实打实的落到自己老大身上时,他就已经拨了江子铭和孟司闯的电话。 江子铭一听,乐不可支的表示一定回去观看陈景扬挨鞭子的奇景。孟司闯在伦敦不可能赶回来,但他挂了电话也马上就打给他家孟老爷子,让他出门看好戏。 陈老爷子的第四鞭还没落下去,就被阻止了。江子铭来了,孟老爷子也出现了。前者是他孙子的发小,后者喜欢他孙子比喜欢自己孙子更甚,他俩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着他,陈老爷子的气势顿时就弱了下去。 军鞭一收,转身进屋,临走前还瞪了陈景扬一眼,骂道:“还不滚起来,跪在大门口也不嫌丢人现眼。” 这句话,倒也不知道是骂谁。 江子铭喊了声陈爷爷,跟着进了屋,走到一半还转头对陈景扬笑了笑。陈景扬等陈老爷子进屋后,才慢悠悠的站起身来。 宋枫女士是个表面规矩严,实则很护短的人,她一见公公进了门,立刻走过去抓住陈景扬的胳膊问:“儿子,没事吧?” 他咧咧嘴,嬉皮笑脸的和宋女士说:“美女,你儿子我伤的不轻,你可得饶了我。” 宋女士扑哧一声乐了,赶紧扶了他进屋,经过客厅时还和坐在那里的几个人打了招呼:“孟叔,爸,子铭,我先带景扬去擦点药。” 陈老爷子并没有下狠手,伤口只是看起来严重,还渗血。事实上也不过就是破了点皮,宋女士拿酒精擦了擦,连药都没上,就让他换了件干净衣服。 “分手是怎么回事?”虽然说宋女士很护短,但这个事情攸关两家颜面,她得弄清楚原委,省的以后不利于两家来往。 “就是不喜欢呗,田家小丫头就是一没长大的小姑娘。” “那怎么听说人家回家哭得惊天动地?” “呃……小女孩丢了洋娃娃估计也是会哭的吧。” “看来这个小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刚分手就能闹到你爷爷这儿,分了也好。我说你这个臭小子,到底什么时候能让我抱孙子啊。” 陈景扬的父母是自由恋爱,他父亲陈默华早年留学美国,回国后没有按陈老爷子的意思走仕途,反而选择了从商,对儿子女儿的教育也都实行民主制,非常不赞同妻子为儿子选对象相亲的做法。 作为陈家的长子长孙,陈景扬的日子过得自在潇洒又自由,全靠他那个民主开放的父亲。不过话说回来,要不实在是退了休在家赋闲太无聊,宋女士是不会逼着他去相亲的。 “您就别管了,反正该结婚的时候一定给您带个儿媳妇回来。” “你可千万别让你妈我等到头发全白了,到时候连孙子都抱不动。” “您这么年轻,那么一天啊,远着呐。”一句话把宋女士逗得心花怒放,他才得以从“抱孙子”的魔咒中解脱出来。他出现在客厅,陈老爷子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以示不满。 但是他再不满,也架不住孟老爷子一叠声的喊:“景扬,快来和孟爷爷讲讲你画展的事。” 说起孟司闯的爷爷孟老爷子,着实是个有意思的人。他一直觉得陈景扬聪明如狐是个可造之材,从小带着大院里的大小萝卜头们惹事闯祸,被抓到的却从来都不是他这个背后孔明,这一点充分显示出陈景扬带兵的天分。所以相比自己的几个孙子和江家小子,他对陈景扬倒是更偏爱一些。 陈景扬坐在沙发上,因为背后有伤只能规矩的正坐着,和孟老爷子有一搭没一搭聊伦敦个展的事,这景况倒是像极了下属向首长汇报工作。江子铭则和陈老爷子聊着兵法,一时间整个氛围倒也和谐。 突然间,只听陈老爷子暴喝一声:“不行,不准娶已经有孩子的女人。” 原来,陈景扬和孟老爷子说到个展的时候,提到了其中一个策展人,也是孟司闯认下的妹妹孟知微。 孟司闯认许繁青当干妈的时候,特意告知过孟老爷子。后来孟知微生了孩子,还抱着孟池西和他视频通话过几次。孟池西嘴巴甜又懂事,孟老爷子很喜欢这个白捡的曾外孙。陈景扬听孟老爷子提到了孟池西,顺便问了问关于他的情况,不过孟老爷子知道的并不算多。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小闯说过她一个女孩子带着个奶娃儿,之前挺辛苦的,现在也算是熬出头啦。” 陈老爷子之所以激动的喊出那句话,纯粹是误以为陈景扬和孟老爷子打听这些事,再加上和田雪晴分手,是要把这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娶回家。 “爷爷,我还没有要结婚呐。”陈景扬一脸黑线的解释了一句。 “老陈,你看你这就不对了嘛,有孩子怎么了?我看小闯的妹妹就挺好的嘛,又漂亮又能干,还把孩子教的那么好,谁家娶了都是福气。”孟老爷子很是看不惯老战友固执又古板的做派,忍不住出言替孟知微说了几句。 “谁家爱娶就去娶,我家不准。”陈老爷子依旧故我,丝毫没有被说服。 “哼,你家要娶,我们孟家还不要嫁呢。”孟老爷子气的一剁拐杖,起身就回家去。 一见孟老爷子走了,江子铭也起身告辞。在陈景扬不断地眼神暗示下,不得不开口说道:“陈爷爷,我和景扬还有些公事要讲,我们就先走了。” 陈老爷子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自便,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闭上眼养神。 出了院门,陈景扬叫小孙把车开回工作室,自己坐上了江子铭的车。 “行啊你,算计的挺准的嘛,浅色衣服,让小孙开车,故意跪在院门口,挨军鞭,你说还有什么是你没算到的。”江子铭发动了车后,一桩桩细数陈景扬的连环计,“这回田家可没什么好说的了。” “得了啊,你也来看笑话的?” “怎么着,田公主不对胃口啊?” “狗嘴吐不出象牙,我就没碰她,这样的小公主最麻烦。” “哟,陈少什么时候转了性子?送上门的都不要?” 斜瞥了江子铭一眼,陈景扬低声讲了句:“送上门的有麻烦也有毒药,不能乱要一气。” 江子铭听他这样感慨,不再打趣他,换了个话题像是不经意的问道:“难道筱筱猜的是对的,你该不会六年前在威尼斯把小闯那个妹妹给办了吧?” “答对了。” “我X,我还以为那是小闯玩儿养成,给自己留的呢,你丫动作够快的。” “我当时也是那么以为的……”还说了很伤人的话,但这些年来,当初孟知微那个绝望的眼神,一直留在他的脑子里,怎么擦也擦不去。 “你该不会是为了她才和田雪晴分手吧?” “不是,不过她确实挺有意思的。” 当他俩聊孟知微聊的正欢畅的时候,在伦敦的当事人,半夜起床喝水,喝完居然结结实实打了两个大喷嚏。默念着“该不会那么惨感冒了吧”,她迷迷糊糊的扑回被窝的怀抱里。 一大早起床,孟知微发现,果然是悲催的感冒了。由于感冒引起了低烧,她的头晕了一整天,上班的时候浑浑噩噩的,幸亏展览已经开幕,博物馆目前没有大事分派给她。 孟伯宗和许繁青不在伦敦的日子,她会推掉所有的私人社交活动,就连定期和孟司闯吃饭都是要么在她家,要么必须带上孟池西在外面。不上班的时候,绝不会把孟池西一个人扔在家。 这一天下班后,她也是照往常一样直接回了家。因为不舒服,她中午就打过电话回家,拜托泰佣帕姆帮忙料理晚餐。 到家一推开门,就见孟池西慌慌张张从厨房跑出来,嘴里喊着:“妈咪,你回来啦。” 换了鞋放下手提包,她蹲下身抱了抱孟池西,马上松开:“宝贝,妈咪感冒了,等好了再亲亲你。” 孟池西皱着眉,一脸不大情愿的样子,说:“妈咪,我身体很好不怕传染,我是男子汉。” 26 相亲 “你生病了妈咪会心疼的,而且会没办法去工作。” “好吧。”孟池西怏怏的接受了现实,“对了妈咪,我有请帕姆阿姨帮我煮姜汤,是姥姥教我的方法,我翻译给帕姆阿姨听的。” 说着,他挣脱了孟知微的怀抱,匆匆忙忙跑进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上端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姜汤,一看就知道放了黑糖。他走的很快,但是很稳,姜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五官,惟有一双眼睛,在雾气中仍然明亮得让人无法忽视。 “妈咪,我有问姥姥,她说这个最好了,不苦的。” 孟知微也不知道是眼睛被热气蒸到,还是泪腺太发达,突然就很想哭。但是她忍住了,在孩子面前哭不是好事。 她蹲下身,单手接过碗,另一只手搂着孟池西,轻轻的说:“谢谢你,宝贝。”低头把一碗姜汤全喝了下去,辣的,余味里有一丝甜盘旋在嘴巴里,久久不散。 “妈咪,你快点好。” “好,妈咪喝了宝贝的爱心姜糖水,明天就好了。”她站起来,牵着孟池西去厨房里放了碗。 帕姆已经把晚饭烧好了,她看见孟知微放碗,乐呵呵的对她说:“太太,你真是好命,儿子这么懂事,下午他一回家扔了书包就跑来请我帮他煮姜糖水呢。” 孟知微闻言一笑,这个笑里,得意欣慰感动心酸兼而有之。 作为平常不太生病的人,这场小感冒比别人来得更严重。当她终于有点康复苗头,头也终于不那么昏昏沉沉的时候,许繁青来了个电话,又一次遥控安排了一场相亲。 这已经是她费心费力为宝贝女儿寻找的第五个相亲对象了,孟知微本来想撒娇说不去,哪知话还没出口,许繁青警告道:“童童,这个是真的靠谱的,你要是不去,我就把迟迟接回北京。”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哪里还由得她拒绝,孟池西就是她的软肋,她家英明神武的太后娘娘当然比谁都清楚这一点。确定了相亲地点和时间,她再三保证一定会去。毕竟伦敦鸽子再多也轮不到她来喂,有梁公朝伟呢。 对方有张良计,她有过墙梯。过去的四次相亲她都不曾带着孟池西一起去,双方一说到孩子这个议题的时候,气氛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这次她打算带上,凭什么每次都是别人挑拣自己?这回她也要挑拣对方,总之但凡孟池西看不上的,任他一往情深,任他谪仙下凡,她孟知微也是不屑一顾的。 相亲的时间定在这一周的周五,地点也是对方定的,肯辛顿宫附近的岷江中餐厅。 下了班,孟知微回家把裤装换成裙子,接上孟池西去赴相亲宴。她们前一天已经商量好了,吃饭的时候要有礼貌,但是如果陌生的叔叔不合眼缘,回家要讲。 在车上的时候孟池西很安静,到了餐厅所在的酒店,更是表现出一副乖巧温顺的样子。 她们俩一出电梯,就见一个瘦高的男人低着头站在餐厅门口,单手插袋,另一手握着手机,拇指漫不经心的滑动着屏幕,好像正在看什么。 孟知微牵着孟池西走过去,男人抬起头随意的扫了一眼,看到她们立刻收起手机,站正身体,伸出右手。 “你好,孟小姐,肖子宁。” “肖先生你好。”她伸手轻轻一握,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 他的五官单看并不很精致,但组合在一起还是挺好看的,没有秃头,没有肥胖,黑色暗格纹衬衫挽成七分袖,外面一件褐色开衫,黑色牛仔裤搭鞍部鞋。 打扮的很安全,作为没学过艺术的直男,能穿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单从外表来看,许繁青还真是没说错,挺靠谱的。 他收回手后,马上又弯下腰,同样伸出手去对孟池西说:“小朋友,你好。” 孟池西松开孟知微的手,有模有样的握住那只比他的小手大很多的手,微微颔首:“你好,我叫孟池西。”一言一行尽显贵族绅士的派头,说明教育他的人的确是费了很大的心力。 和这对母子自我介绍完毕,肖子宁站起身充当了带位服务生的角色,引着她俩进了餐厅。孟知微暗地里松了口气,不管相亲成不成,至少她不用因为对方太奇怪而吃不下饭了,这家可是伦敦为数不多几家好吃的中餐厅之一。 点菜的时候,肖子宁没有自作主张,完全尊重孟知微和孟池西的喜好,让她俩先点。 等上菜的空隙,他开门见山的说道:“家母和许阿姨是朋友,我今年33,一直不结婚她很着急,听说了许阿姨的女儿也在伦敦,漂亮有本事又还没结婚,就催着我来见一见。” 虽是借着别人的话夸她,却自然的好像是他的原话一样。孟知微听完就乐了:“肖先生的意思是,咱们这算是聚餐对吧,我明白,我明白,放心我会保密的。” “叫我子宁就行了,孟小姐不用这么客气。我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先从朋友做起。”孟知微但笑不语,他继续说道,“我做金融业的,日常生活挺没意思,从朋友做起比较合适,方便你进一步了解我的枯燥的生活。” 说着,他看了孟池西一眼:“孩子的事情,许阿姨提过。我不会介意的,家母也觉得可以接受,孟小姐你看……” “行,先做朋友挺好,也不影响彼此的生活。”本来也是,多个朋友多条路,交朋友不是坏事,更何况双方家长知根知底,想到这里,孟知微一笑,“礼尚往来,我朋友都直接叫我的名字。” 坐在她身边的孟池西在话音刚落的时候,补了一句:“我妈妈的朋友都叫我迟迟。”他这么一插嘴,两个大人都笑了。 这顿饭的气氛很融洽,两个人虽然从事不同的行业,共同话题却也不少,没有像孟知微的前四次相亲一样,要么只能聊钱,要么就冷场。 结账的时候,孟知微本来打算AA,除了因为从小就被教育说不能占人便宜,也是在英国多年生活养成的习惯,她从不认为等别人付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哪怕对方是男人。正准备伸手去拿手提袋,肖子宁开了口:“这顿我请,下次再让给你。” 她没有再拒绝,给对方留面子,也是她的人际交往宝典里很重要的一条。 双方都是开车过去的,吃完饭交换了电话,在餐厅所在的酒店外道别后各自回家。 坐进车里后,沉默整晚的孟池西突然说:“妈妈,你是不是要结婚?”他只有不高兴的时候才会改叫妈妈,孟知微听着觉得有点怪怪的。 她没有发动车子,转过身面对孟池西,轻声细语的问:“迟迟不喜欢肖叔叔吗?” “你结婚了,我是不是就要去和姥姥住了?” “宝贝,妈咪永远不会不要你,除非啊……”自打生了这个儿子,心酸的感觉她已经尝过无数遍了。 “除非什么?”他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好像孟知微再不说,他下一秒就真的能大哭出来。 “除非你长大以后,找到一个喜欢的漂亮姑娘,就要换她来陪着你了。” “那我也要妈咪陪着我,我最最最爱妈咪了。”孟池西刚刚还泫然欲泣的小脸,一笑就变得灿烂起来,“妈咪,我没有不喜欢肖叔叔,但是他没有我好看。” “小鬼。”捏捏孟池西的脸,坐正发动车子,“别担心,你妈咪我还没有考虑过结婚这件事。” 不同于白天的喧嚣,伦敦的夜有一种违和的静谧感,母子俩开着车一路往家的方向行去。孟知微说的是实话,她现在的生活很平淡,但是因为有孟池西,她已经觉得幸福又满足。婚姻这种事,她不会抗拒,却也绝对不会遇到一个差不多的男人就恨嫁。 一切命运,就让它来。 和肖子宁相亲第二天,孟知微在家收拾家务的时候,许繁青打了电话过来。 “童童啊。” “妈。”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情况不妙。 “你肖阿姨说,她们家子宁啊,还是挺喜欢你和迟迟的,你觉得怎么样啊?” 喜……喜欢,她家许女士真乐观啊。 “妈啊这才见第一面,你说我应该觉得怎么样?” “对对对,是太少了点,你俩要多约几次,增进了解。”许繁青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我瞧着啊,这孩子还是挺好的,对你肖阿姨也很孝顺……” “妈!”她无奈的叫了一声,“我自己会判断的。” “好好好,你也别老等着人家约你,现在好多女孩子都很主动的,你偶尔也要主动一点才不会……” “我知道了妈,你别操心这些啦。”她按下洗衣机的按钮,一扭头看见孟池西正走过来,“迟迟过来了,你和他讲吧。” 说完忙不迭把手机塞给儿子,递了个拜托的眼神给他,自己拿了拖把逃离了现场。 她在客厅拖地的时候,远远的听见孟池西说:“姥姥,我好想你呀,也很想姥爷……” 孟知微深深的觉得,她的母亲大人现在越发的难伺候,全世界恐怕也只有一个孟池西能降服她。 27 道歉 九月底有一个对孟家来说很重要的日子,全家人的小宝贝孟池西,出生于五年前的9月29号这一天。 往年这个时候,他的姥姥姥爷和沫沫干妈会从国内寄很多礼物过来,普瑞斯叔叔会送礼物,小闯舅舅会带着他去玩具城买玩具,他妈妈会亲手帮他烤蛋糕,做生日寿面。 除此之外,如果生日这一天不是周末,孟知微还会提前安排一个周六,邀请他幼儿园里的好朋友们到家里来办生日party。 今年当然也不例外,但唯一有一点不同,之前一起吃过饭的肖叔叔,也来了他家帮他庆祝生日。这一点不同,对孟池西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他就是单纯的高兴又多了一个人送礼物给他。 但看在孟司闯的眼里,就非常的显眼了。趁着孟知微做蛋糕,普瑞斯肖子宁在客厅陪着孟司闯玩新玩具的时候,孟司闯进了厨房。 “妹子,交男朋友啦?”他一脸八卦兮兮的表情,前不久才听江子铭说过陈景扬的“诡异”行径,这边要是已经有男朋友了,这个戏可就好玩了。 “不是男朋友,普通朋友而已。” “噢!”他故意拖长音,“朋友是可以发展的嘛,回头我帮你鉴定鉴定?” “现在不用啦,回头要真发展成对象了再请大哥您来鉴定。” “行,没问题。”他憋住一脸笑意,停了停,慢悠悠说了一句:“陈景扬和他前女友分手了,为此还挨他爷爷的军鞭,啧啧啧啧,皮开肉绽啊。” 孟知微看了他一眼,凉凉接了一句:“瞧你这哥们儿当的,忒不厚道了,这时候你就该选一罐最好的海盐,亲自送回国。” 孟司闯看着又转回头去搅拌鸡蛋的孟知微,浑身一震打了个激灵,仿佛被军鞭教训的是他,而她说的海盐也已经撒在伤口上了一样。 果然是,惟小人与女子难养。要搞定完全不知道他是谁的孟池西,加上已经对他冷淡下来的孟知微,陈景扬完了。 距离陈景扬的个展开幕一个月,仍然有一些媒体陆续提出采访要求,其中有一家网络媒体,把策展组四个人问了个遍,每个人都被要求用一句话来形容陈景扬,以满足大家对他的好奇心。 其他三个人都不止一句,无非是全方位夸他,轮到孟知微的时候,她倒真就只有一句话:他的作品确实值得大家来V&A排队掏钱。 记者顺着她的话问下去:“那么他本人呢?” 孟知微维持着标准微笑:“这个我就不了解了,我们没有私交。这回也没有展出他这个人,大家想知道的话,只能各凭本事。”她一说完,记者就忍不住笑出来,看看她的认真表情,自觉的换了话题没有再追问下去。 在如今什么都讲究信息化的社会里,这篇采访一出来,就被国内一些网友转载到各个平台上。 陈景扬就是在上飞机前,收到孟司闯发来的视频链接。看完后,他的心情从北京一路不爽到伦敦,“我们没有私交”这几个字,听得他没由来的闷。 为期两个月的展览还剩二十天,其实他根本不用再亲自飞过去,有工作室的同事处理后面的撤展事宜就可以了,但订机票之前,他让同事把英可容换成他。当时他表现的特别关怀下属:“让英姐在北京待着陪她孩子吧。” 这时候的孟知微,已经被抽调到时装展览组,独立策划一个小型时装展。 不同于为了纪念Alexander McQueen而在纽约MoMA举办的著名大型McQueen作品展Savage Beauty,这一次只是选取了几件McQueen的经典手工礼服,和其他设计师做的相似类型的礼服放在一起,重点展出时装的布料,剪裁和设计上的细节。 时装是孟知微喜欢的领域,曾经她迷恋陈景扬的时候,因为他会穿爱穿,她也变成半个时装精,闲暇时间最爱研究的就是各个设计师最新的T台秀。 后来她有了孩子,生活一团忙乱,就没了那么多时间去把所有的设计师都研究透彻。但是身为策展人,未来各种方面不同类型的展览都有可能遇到,因此她还是会关注一些非常喜欢的设计师品牌,其中当然包括她的学长,已经去世的设计天才McQueen。 所以能做到这个展览,她很开心。每天都投入在研究各种时装布料,然后写策展文案的美好心情里,全然忘了陈景扬的个展还没有正式落幕,她还是会被叫回去帮忙。 距离个展撤展的日子还剩18天,这一天一大早就没有好兆头,阴沉沉的,风很大。孟知微的中长发没有帽子的掩护,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风中凌乱得不像话了。 她急匆匆的从停车场冲进博物馆,进办公室前,随手拨了拨挡住眼睛的头发,音量颇大的喊道:“普瑞斯,麻烦你把昨晚说的资料再告诉我一下,我忘记书……名……了……” 在普瑞斯拼命的小幅度摆手下,她把头发拨整齐后一抬头,正正看见陈景扬坐在几个月前坐过的沙发上,一脸玩味的看着她。 尾音的几个字变得很小声,她收拾起表情,微微朝他点点头算打过招呼,目不斜视走回自己的座位,拿出工作笔记准备躲到隔壁办公室去。 前脚还没有踏出办公室的门,侯赛因从外面想进来,一见她就说:“知微,你来了正好。离时装展开始还有段时间,等景扬的个展撤展时你抽两天时间过来帮忙。” 孟知微应了声“好”,让侯赛因先进了门,才抬脚走出去。 隐约听到身后艾米丽说了句“得意什么”,她没有理会也没有停顿。随着年岁增长,她已经不太会因为这样的事情生气了,只要没有妨碍到她的工作和家庭,别人说什么她还真是没精力去理会。 在隔壁办公室待了一会,她决定收拾资料,把工作带回家去做。独立策划一个展览就是这一点好,布展之前的所有工作都由策展人独立完成,没有多不胜数的开会和讨论,也就不必拘泥于工作地点。 孟知微回家工作,乐坏了孟池西。他上的幼儿园每天下午三点钟就放学,坐校车回家后,总要等上几个小时才能见到妈妈。虽然孟知微帮他安排了许多业余活动,但对小孩子来说,妈妈陪着和保姆阿姨陪着毕竟是不同的。 她在家准备新展览,找了很多不同的布料回家研究。孟池西放学后会先找她撒会儿娇,她就随口教他认识这些布料。小孩子学东西都很快,母子俩每天这样玩儿,孟池西倒也真的因此增长了不少相关知识。 就这样在家过了两个星期,孟知微不得不回博物馆去参与撤展工作。回博物馆的第一天中午,她正在餐厅吃午饭,肖子宁打电话过来约晚上一块吃饭,她想了想答应了。 刚放下手机,准备继续吃三明治时,眼前有个影子一闪,等看清楚才发现是有人在她对面坐下。孟知微扫视了周围一圈,放下手里的三明治,礼貌又疏离的用英文说:“先生,旁边有很多空位。” “知微……” “我们好像不熟吧,请问陈先生到底有何指教?”她提了一口气,维持着表面的淡定。 “你对我有敌意?如果是因为之前在威尼斯发生的事情,我道歉。”他倒是态度诚恳掷地有声,如果孟知微是旁观者,都要为他这样良好的道歉态度鼓掌了。 可惜…… “有没有敌意,需不需要一个道歉,陈先生难道不觉得纠结这些没什么意义吗?我挨了巴掌,长了教训,是不会再接受打巴掌的人事后给的甜枣的,更何况……”孟知微说着说着,不怒反笑,“陈先生未免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说完,她端起剩下的三明治到回收盘子的地方倒掉,没有管对方会有什么反应,直接离开了餐厅。 什么礼仪教养风度,就让它们统统见鬼去吧。 她曾经为了喜欢的人,那么努力的让自己跟上他的步伐,甚至完全可以说,如果没有陈景扬,就不会有现在的孟知微。 但是她也不是灰姑娘,她的每一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并没有靠着仙女教母的魔法棒来帮忙。她可以礼貌的对待她的客户陈景扬,但这不代表她必须用相同的态度去对待曾经伤害过她的陈景扬。 那个冬天的威尼斯她已经逼着自己忘掉了,还有那些爱转化成的恨,她也都有试着渐渐放下。偏偏他还要反复提起,就像是在提醒她当年那些事是有多么不堪,她实在是受够了。 放下归放下,可她也不是圣母,原谅?抱歉,她无法原谅。 28 不舍 挟着一股怨气,孟知微风风火火的离开“案发现场”,冲回办公室。艾米丽正悠闲的坐在沙发上喝茶,她走过去和她谈交换工作任务的事情。艾米丽原本不太高兴,但她一听陈景扬今天也在,想也没想就答应替孟知微和对方工作室开会。 孟知微走后,陈景扬皱着眉在原地,久久未动。坐了好一会儿后去了策展组办公室,只有艾米丽和普瑞斯在,不由得自嘲笑笑,他活了三十二年,第一次被人噎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孟知微带着工作笔记下楼巡视展场,她非常庆幸艾米丽是那种什么都摆在脸上的女生,其实她这种人还是挺单纯的,心思一清二楚的摆在明处,比背地里捅刀子的人好太多了。 因为她中午在电话里讲过没有开车,下班的时候肖子宁提前来博物馆接她,再一起回家接孟池西去餐厅。 V&A的老古董大门在整修,只剩靠近帝国理工的门可供使用。工作人员下班的时候,馆里已经没有任何游客了。 肖子宁说他直接开车过来,让孟知微在路边等一会。她站在大门旁边,和熟识的同样在等人的同事聊天。没一会儿他就到了,把车停在路边摇下车窗挥手叫她。 她和同事说再见,恰巧陈景扬和他的同事从里面走出来,他戴着墨镜,看不出眼睛里的情绪,摆了一张臭脸,好像全世界人民都欠他钱似的。没有再多看,她直接上了肖子宁的车。 下班高峰期已经过了,车子很快开到她家。她进门叫孟池西,顺便让帕姆下班,肖子宁站在车旁抽烟。 从第一次相亲吃饭距离现在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总共吃过四次饭,其中一次是孟池西过生日在家里。剩余三次,孟池西也都是在场的,他从最起初面无表情的叫“肖叔叔”,进步到现在一见面就热情的叫“子宁叔叔”,肖子宁在这段时间里也算是费心了。 这不,听说晚上和子宁叔叔在外面吃饭,孟池西飞快的抓起一张纸,跑到门口穿鞋子,还催促孟知微动作快一点。 肖子宁扔掉手里的烟,拿出水喝了一口才对站在家门口等孟知微的孟池西招招手,让他过来。 孟池西笑得眉眼弯弯,站在原地叫了一声:“子宁叔叔。”然后啪嗒啪嗒的跑到肖子宁面前,举起手里的纸,邀功似的说:“这是我今天上课的时候画的画,得了全班第一。” 接过画纸看了看,肖子宁蹲下把他抱起来轻轻抛举了一下,对他说:“恭喜你,小画家。”他的这番动作惹得孟池西欢快的尖叫,孟知微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失笑摇了摇头。 三个人上了车,去了位于Covent Garden的那家著名牛排馆。孟池西一整晚都处在兴奋状态,他们就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样,轻松惬意的吃饭聊天。当然如果晚餐结束送孟知微和孟池西回家后,肖子宁不是独自开车离开的话,就更像了。 孟知微帮孟池西洗完澡,把他放到他的床上时,孟池西忽然神秘兮兮的问:“妈咪,子宁叔叔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呀,怎么突然问这个?”她并不惊讶,孟池西虽然从来不说,但不代表他对父亲是没有想象的。 “Poppy说,只有妈咪的男朋友,以后才有可能变成我的爸爸。”孟池西有一点点失望,Poppy是他在幼儿园里最好的朋友,她不会骗他的。 “这样呀,那宝贝觉得子宁叔叔好吗?” “很好啊,他会玩好多我不会的游戏,对我们也很好。” 孟知微有些哭笑不得,小孩子的心思啊,简单得她不知如何接话是好。良久,她才开口:“那咱们再观察他一段时间,如果他真的很好,咱们就让他当妈咪的男朋友,好不好?” “好的,妈咪晚安,我爱你。” “宝贝晚安,我也爱你。” 回到自己房间,她仔细想了想,其实肖子宁并不是没有这样的暗示,但他始终没有明说,她也就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在每个人的生命里,总是会在不同的阶段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年轻人会选择像初生牛犊一样勇敢无畏的往前冲,跌倒了也不过就是爬起来拍拍灰,然后继续冲。 青春没有热血沸腾和冲动,几乎可以算是不正常的。 然而,她却不同。 曾经唯一的一回主动,换来别人毫不怜惜的践踏后,她就再也不敢了。 并不是不知道“不能把不同的人一概而论”这样浅显的世俗道理,但是她会害怕。如果她是孑然一人也没关系,因为被伤害也能保证让自己痊愈。但她有孟池西,不能带着孩子去冒险。 女孩子二十岁时候的无知无畏,可以归结为单纯可爱。然而,如果这样的单纯保留到三十岁,最终只会剩下一个“蠢”字。 二十六岁的孟知微,虽然对事业对生活还有热情,付出热情的时候却有了附加条件——无论事业爱情还是家庭,都必须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围内。 所以她发誓要远离陈景扬,也不敢轻易开始一段新感情,因为她知道人的感情是世界上最不受控制的东西之一。 她和艾米丽达成了协议,但凡是需要和陈景扬工作室沟通的工作,全部交给艾米丽,她则是担下了巡视展厅的任务。不知道是那天的对话起了作用,还是因为交换工作任务,展览还剩三天,孟知微再也没遇到过陈景扬。 通常展览的最后一天,参观的人数会到达一个小高峰,她也在展厅待了一整天。看着人们手里拿着乳白色的展厅地图,轻声细语的交换着对某件展品的意见,突然觉得有些不舍。 这是她参与的第一个大展,五年前刚进博物馆的时候,不知道被多少人暗地里轻视,因为她是中国人,是女人。好的工作机会也从来都轮不到她,但她还是撑过来了,为了曾经的梦想,为了一口气,为了她的迟迟。 从筹备到现在落幕,历经了三个多月,一点一滴都是她和同事的心血。她们曾经为某张画挂在什么地方争执过,为了敲定展厅地图的纸张和颜色互不相让过,也一起为了可能会超支的预算头疼过…… 如同这个展览的名字,New age。 它是中国当代艺术的新纪元,是陈景扬人生中一个华丽的逗号。事实上,它更是孟知微职业生涯中,最漂亮也最浓墨重彩的,第一笔。 不知不觉的,她走到了一幅画前面。当初布展的时候,她一见这张画就失了神,熟悉的晦暗的绿,熟悉的明亮的亮红巴洛克式画框——正是六年前在威尼斯双年展上见过的那一幅。 只不过那时候这幅画还叫Untitled,策展初期她拿到展品名录的时候,它的名字是The End Day of Winter,冬的末日。 一别经年,那个对孟知微而言如末日般的冬天已经过去了,虽然看到这幅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想起那些过去的事情。 她在「冬的末日」附近的休息区坐下,低着头垂着眼想事情。手机的震动吓了她一跳,举起来看了看,苏沫沫瞪着一双大眼睛的照片在屏幕上忽隐忽现。 “童童!!” “沫沫啊,你国际长途召唤我干嘛?”她低头讲着电话,起身往展厅外走去。 “我明天飞伦敦啊。”苏沫沫在电话那头放肆的大笑。 “啊,真的吗?哪个航空公司?我明天去接你。” “英航啊,你带我干儿子来接我,这么多年没见啊,他是不是出落的越发水灵了?” “呸呸呸,你这什么形容词。行了,明儿带你儿子接你去,你赶紧先睡觉吧。” “行嘞,那我挂了啊,明儿见。” 她们六岁认识,当了二十年闺蜜,仔细算下来竟然是聚少离多,尤其是自打她生了孟池西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国。上回见面还是迟迟周岁那一年,苏沫沫大学毕业,一个人跑来伦敦,美其名曰毕业旅行,事实上是赖吃赖喝兼看干儿子。 刚挂完苏沫沫的电话,孟知微的手机又响了,这回是肖子宁。 “子宁,有事吗?” “有事,迟迟说你今晚加班?” “嗯,展览今天结束,晚上可能要晚一点回去,有些关于撤展事情要先落实。” “迟迟说他有舅舅陪,让我去博物馆盯他妈咪吃晚饭。”肖子宁语气里含着一丝笑意。 “呃,这孩子就会乱讲,我们加班不会太晚的。”孟知微确定这会儿她的脸肯定红了,专门拆台的孟池西,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啊。 “那你想吃什么?” “啊?我一会晚点下班回家再吃好了。” “我不会做菜,只会煮几个简单的汤,你不说的话我就随便带啦?” “太麻烦你了,真的不用的,我大概9点前能回家。” “我在追你哎,给我个机会表现一下行不?”肖子宁带着笑意的语气一顿,换成了认真。 “呃,那……那随便吧,我不挑食。”孟知微突然觉得非常不好意思,长这么大,这种情况还真是实打实的第一回遇到。 “好,你们几点钟可以休息?” “5点半到6点是休息时间。” “行,那我到了打给你。拜。” “嗯,拜拜。” 29 体贴 她靠在展厅外的罗马柱上,捏了捏发热的右耳,回想起刚刚的对话内容,又觉得有些好笑,除了初初听见时那几秒钟的慌乱,后面居然还能恢复镇定。 笑完自己,回到展厅继续巡视,她没有注意到罗马柱背后一米的椅子上,有个穿着Maison Martin Margiela外套的男人尾随她而至,坐在那边很久了。 她离开后,陈景扬漂亮的眼睛眯了眯,看样子她过的挺好也不缺男人献殷勤,可是为什么他看到这一幕,不高兴的想要拆掉整个博物馆呢? 目光随着孟知微的离开而收回来,见她又回到展厅,他微微抿唇,刚刚在展厅就发现她喜欢那幅「冬的末日」……想到这里,他轻勾了嘴角,起身往反方向的电梯走去。 孟知微一整天都待在展场,她忘了谁是第一个开口和她聊展品的人,只知道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她又累又渴,就像刚参加完马拉松比赛。 五点十分,肖子宁打来电话说十分钟之后到,她最后巡视了一遍,走到博物馆大门外等人。肖子宁来的比说的要快,他到的时候孟知微看了眼手机,只用了七分钟。 一见面,肖子宁抬了抬胳膊,亮出手上的保温饭盒,戏谑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随便用昨天炖好的汤煮了牛肉面,下回你干脆把爱吃不爱吃的东西列个表给我好了。” “太感谢你了,孟池西就会添乱,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育他。”孟知微没有接他的话,微低着头,巧妙的换了话题。 两人并肩往电梯那边走过去,刚刚清馆后的V&A没了白天的热闹,也还没有黑夜的神秘。一男一女走在一起,男人手上还拎着饭盒,就像给加班的妻子送饭的老公,气氛暧昧又诡异。 “别跟我客气,也别怪迟迟。当初我是不知道你的情况,不然怎么着我也该帮许阿姨照顾你们母子才对。” “那好吧,如果牛肉面不好吃,我绝对直言不讳不和你客气。”孟知微是个很奇怪的人,不熟的人会觉得她难接近,但是熟悉的朋友都知道她其实开朗又大方,很好相处。 “别的我不会,这个牛肉面是家传秘方,保证你吃得一干二净话都不会讲。”肖子宁刚说完,电梯门正好打开,陈景扬和他的同事走出来,孟知微刚刚绽放的笑定了格。 陈景扬目不斜视径自向着博物馆的出口走过去,倒是他那位同事见到她们,停下来问:“Menthe,老大请咖啡,你要什么?” 她迅速恢复表情,礼貌的抿嘴一笑:“谢谢,不用了。”那位同事闻言,对着她点点头,转身就往陈景扬的方向小跑跟上。 肖子宁刚进电梯的时候沉默了几秒钟,幸亏他很快又说起了别的话题,不然孟知微就要被尴尬的气氛杀死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到了办公室旁边的休息室,那是一个全落地窗的房间,零散放了几架沙发,配了几张小桌,是策展组吃喝交流休息的地方。休息室里没有人,他们进去找了个角落坐下,孟知微帮肖子宁泡了杯红茶。 “对不住啊,我不喝咖啡的,这个红茶是朋友去印度带回来的,正宗大吉岭。” “正巧,我平时也不喝咖啡,看来今儿有口福的是我。” 肖子宁笑吟吟打开保温饭盒的盖子,整个屋子顿时充满了牛肉汤的香气,只见他动作麻利的把分格里切好的葱花和香菜拿出来。 “你吃这些么?”他指着葱花和香菜问道。 “不抗拒,加吧没关系。” 他抬手把这些辅料都加进去,用筷子搅拌几下,从装饭盒的包里拿了另一个碗出来,匀了一份出来,把饭盒和筷子推到孟知微面前。 “吃吧。” “你这些就够了么?” “够了,我一会饿了可以随时吃,你加班时间没个准,多吃点。” 这一刻的孟知微不是不感动的,男人想要打动一个女人,用心比用钱更有效。当下她不再客气,在展场一整天没吃饭,早就饿过劲儿了,这会儿一闻到牛肉汤的香气,才发现胃里空得有点隐隐作疼。 用的是乌冬面,不那么容易闷烂在保温饭盒里,孟知微连续吃了几口之后,才想起来抬头表扬一句:“很好吃。” 肖子宁吃完自己的那一份,放下碗筷,好笑的看她低头认真吃面的样子。她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人围观了很久,非常不好意思的抬起头,红着脸说:“真的很好吃,谢谢你啊。” “喜欢就好。”肖子宁看着她一脸抱歉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吃东西态度这么认真啊?不过还挺好看的。”孟知微原本就红的脸,一听这话更红了。 这时突然传来一个巨大的关门声,孟知微和肖子宁诧异的往门口看去,只见玻璃窗外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往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她知道,那是陈景扬。他穿的那件外套,正是Maison Martin Margiela这一季里,她最喜欢的那一件。 其实有时候她也很费解,当年是哪里来的勇气为了一个遥远的暗恋对象,去考同一所大学。两个人本来像是两条没有交点的线,因为她这个故意的行为,开始阴差阳错的产生各种交集,连穿衣品位都变得相似。不知道这到底是命运的捉弄呢,还是自作孽不可活。 休息室里,刚刚还热络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因为肖子宁问:“刚刚在楼下电梯外碰到的那个人,是迟迟的爸爸吗?” 她知道肖子宁见到陈景扬就一定会这么问,孟池西的眼睛眉毛和鼻子,简直可以说是陈景扬的复刻版。她没否认:“是,请你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迟迟,拜托。” “哦。”肖子宁应了一声,停了好久才又说,“不会的,你放心我都知道,司闯和我说过你的事情。” “嗯,那就谢谢了。”她很想知道孟司闯对肖子宁说了什么,让他现在一副认定了她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但是她什么没问,这种事情去问孟司闯更好。于是她自然的收拾碗筷,去水池那边清洗,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休息室的门又打开,进来的是刚刚在楼下碰到过的,陈景扬的同事。他手里拎着很多杯咖啡,普瑞斯拎了个打包袋,跟在他后面伸手扶住门,策展组其他的同事都陆续进来。 肖子宁本来要去帮忙,一见好事已经有人做了,又坐回原地。 大家纷纷道谢,拿了属于自己的那杯咖啡,普瑞斯夸张的吸了一口气,故意哀怨的说:“有人真幸福,加班都能吃到好吃的食物,可怜的我只能吃鱼肉卷。” 孟知微洗完碗筷,擦干水后放进肖子宁带来的袋子里,走到普瑞斯身边,一掌拍在他肩上:“你是不甘心么?那你赶紧催催你家那位娶你吧。”其实她只见过普瑞斯男友的照片,从照片上也看不出来到底谁攻谁受,她这么讲纯属玩笑。 同事们听他们说得热闹,凑热闹问了一句:“知微,这位先生是你男朋友吗?” 她看着肖子宁抱歉的笑笑,才调皮的回答说:“哦,他是我的——朋友。” “大家好,我是Shaw,正在为变成知微的男——朋友努力。”肖子宁站起来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周围发出一阵善意的哄声,孟知微正准备溜回刚刚的位置拿茶杯去洗,不料被普瑞斯扯了扯袖子。 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只见陈景扬面色平淡坐在门边的沙发上,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摇了摇头,坦然的走过去拿了刚刚喝过的两个杯子,放进水槽后,温和地对肖子宁说:“子宁,我们一会儿要开会了,先送你下去吧。” 肖子宁点点头,拎起饭盒袋和大家道别,跟在孟知微身后出了休息室的门。 孟知微把肖子宁送出博物馆后,折转身回到办公区。休息室里已经没人了,她径直进了会议室,随便找个座位坐下。侯赛因正在说这次事出有因,需要在三天内完成撤展,因此多调几个人过来协助。 具体什么原因他没有说,但她猜应该是陈景扬工作室那边催的紧,否则这种大型展览撤展的正常流程是5-7个工作日。 毕竟每一件展品都要按照“归档——整理——回收”这个流程进行,不然出了差错谁都赔不起,博物馆方面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不过既然对方主动要求,撤展的主要工作尤其最重要的整理工作也是他们自己的事,博物馆这边只要能迅速归档就行了。 侯赛因讲完事情的始末,说没有问题的话,就按已经分配好的任务去行动。末了他扫了孟知微一眼,加重语气说:“事关责任,这回不能随意调换工作任务,有问题的不能做的现在就讲。” 孟知微之前和艾米丽调换工作任务,主要是为了避开陈景扬。这回大家的任务都差不多,避无可避,她当然不会再去找人调换。 见没有人应声,侯赛因又说陈景扬有几句话要讲,大家齐刷刷把目光移到会议桌的另一边。 “谢谢两个月前帮助策划完成这个展览的侯赛因,艾米丽,普瑞斯。当然还有,知微。” 30 生气 他好听的声音在念到孟知微的名字时,募得低了几度,好像情人在耳边的呢喃,这样两个字竟也有几分旖旎的意思,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音调继续说下去,“毫无疑问,展览很成功,都是你们的功劳。这次撤展确实有些匆忙,北京那边出了些状况。总之辛苦大家,等工作结束我请大家吃饭。” 其他策展组的同事一听他这么说,都回答说没问题。孟知微没吭声,反正上级已经答应了,她再反对也没用。 陈景扬不动声色扫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咳,另外有一件事,有件作品,今天晚上我就要拿走。” 侯赛因明显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他吩咐两个同事现在就去展厅做归档,整理好之后由陈景扬带走。其他人则留下来,按划分好的工作任务,做流程计划表。 做归档的两个同事带着陈景扬去了展厅,剩下的同事全都安静的做自己的工作。如果不是普瑞斯在耳边讲悄悄话,孟知微觉得自己一定能听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知微,你打算让刚刚那位Mr. Noodle当你的新男友吗?” 个展开幕后,孟知微就依照约定和普瑞斯讲过她和陈景扬的“故”事,看着普瑞斯“有八卦看好戏”的贱样,她突然非常后悔于自己的守约。 “还没想好,不过,我哪有‘旧’男友?” “怎么没有,我不就是吗?” “我好怕你的现任——男友来揍我。” 普瑞斯大笑着说:“我觉得Mr. Noodle还不错,虽然不够浪漫,但还是挺实用的。” “你这么认为?” “对啊。” “我妈也这么认为。” “喂……”看着普瑞斯想反驳又找不到话的样子,孟知微笑着笑着,一口气没提上来,乐极生悲的拼命咳嗽起来。 周围的同事纷纷停下工作,疑惑的看着他们,她连忙摆手示意没事,没好气的瞪了普瑞斯一眼,过了好一会才终于停下来。 工作都做完刚刚九点,她没有再见到陈景扬,收拾东西回到家,客厅暖黄的灯光透过窗帘,斑驳的映照出来,这一份温暖,是她奋斗的全部动力。 换鞋进门,孟司闯和孟池西正坐在客厅的长毛地毯上搭乐高。听见她进来,孟池西头也没抬的叫了一声:“妈咪。” “嗯,迟迟晚饭吃了什么。” “我和小闯舅舅去吃了日本料理,我吃了咖喱饭。” 孟司闯站起身,从沙发的背后拿出一个被包装的很漂亮的扁平盒子。 “妹子,回来啦,这……这个是给你的。” 她好奇的打量着那个盒子,伸手去接,手感还挺重的,“这是什么?” “你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她边拆边说:“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买东西给我。”孟司闯嘿嘿一笑,又坐回去和孟池西搭乐高。 包装越精美的东西,想要拆开就越困难,孟知微努力了好久实在拆不动,折身去玄关的小柜子里找了一把小剪刀。整个外壳一被扒开,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孟司闯,这是哪里来的?” “嘿嘿,你别生气啊,这是陈景扬送的,他……” “你晚上去见他了?你……带着……迟迟去的?”她一听孟司闯的话,身体如坠冰窟,凉意从脚底瞬间窜到头顶,整个人僵住没办法连续地讲话。 “没没没,他晚上打电话给我,我把迟迟送回家才去约好的地方拿的,你别担心他没看见迟迟。”见情形不对,孟司闯赶紧解释。 那个精美的盒子里装着的,正是她白天才对着发过呆,晚上陈景扬说要提前带走的那幅画。曾经它叫无名,现在叫——冬的末日。 一时间,她的脑子里浮现出很多个怪想法,没一个是好的。她急于求证,只能问唯一一个可能知情的人:“他是什么意思?” “我问过了,他说他只是想对在威尼斯发生的事情道歉,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等一下。”没有回答孟司闯的问话,孟知微揉了揉脸,走到孟池西身边蹲下,轻轻的问:“宝贝,妈咪帮你洗澡好不好?咱们该睡觉啰。” 孟池西把手上的一块乐高积木放回了盒子里,点点头,眨巴着大眼睛说:“好的妈咪。” 她动作利落的把孟池西送上床,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着那幅画发呆。直到孟司闯叫她好几声,才仿佛突然醒过来。 “你们的事肯定不是你情我愿后来闹翻了这么简单吧?不然要只是道歉,这画他敢送,你又怎么会收?”孟司闯分析的头头是道,她只好把当年发生的事情完整的说出来,包括最让她羞耻难堪的那一段。 听完后,孟司闯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回应。她抬起头才看见他牙关咬的死紧,一张漂亮的脸气得通红。 虽然她以前也知道,孟司闯对她很好,很照顾她和迟迟。但这是第一次,她真切的感觉到,他是真的把她当作亲生的妹妹,所以他感同身受,气得浑身发抖。 “哥,是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快忘记了,没事了。” “你怎么不和我讲?看来我当初还是揍得太轻了。”孟司闯不忿的神色渐深。 “真的没事了,你看我和迟迟现在不也过的很好?” “不一样的,你一个姑娘家带着孩子有多辛苦,我这么多年看在眼里又不是不知道。妈的,老子明天就把他的破画劈了给丫扔回去。” 孟知微蹙着眉想了好一会,突然又问:“他拿画给你的时候,还说了什么别的吗?” “我想想啊……他还说,你喜欢这幅画,希望你别生气了,他没有别的意思。”孟司闯说着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呸,这副破画不就是当年威尼斯展的那一副吗?丫故意的吧我操。”他说完,两个人陷入无止境的沉默里。 那副画静静的躺在羊毛地毯上,温暖的光竟然将画布上那一片晦暗的绿底,衬得像一块隐在黑暗中的翡翠, “明天你陪我去把它还掉吧。” “不行,不能还,这张画去了拍卖行少说也能卖个百来万,佳士得我有认识的朋友,咱们把它卖了当迟迟的教育基金。”孟司闯一改要劈掉扔回去的主意,若有所思的好像真的在评估这幅画值多少钱。 她有些哭笑不得:“我养得起我儿子,不稀罕他的东西。” “不行,本来我外甥就挺可怜的,怎么着那个当老子的也该负担一点金钱责任。就这么定了,我明天陪你去见他,这画就不带了。”说着,他起身把画装回包装盒,拿去了杂物间。孟知微只得任由他去,心里默默盘算着怎么把烫手山芋送回去。 送走孟司闯,已经过了十一点了,她上楼简单冲洗后,去了孟池西房里。听到她走进房间,孟池西似乎不安的翻动了一下,她在床边坐下后,他摸索着将小手盖在她的手上。 本来在沉思的孟知微突然惊醒,反握住他的小手问道:“迟迟怎么还没睡?” “妈妈,你和小闯舅舅是在说爸爸的事情吗?” “嗯。” “刚刚妈妈拆的那幅画,是爸爸画的吗?” “是。”孟知微并不意外,她的儿子虽然只有五岁多,却有着所有单亲孩子共有的特性——敏感。 “妈妈,爸爸是画家吗?你给我讲讲吧。” “嗯,你的爸爸是个很有才华的艺术家,他不仅会画画,还会摄影,会写书,还会很多很多妈咪都不知道的事情。” “那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孟池西小小的脑袋瓜显然不能理解,他漂亮又能干的妈咪,为什么没有和无所不能的爸爸在一起。 “因为老天爷觉得,妈咪能拥有迟迟已经太幸运了,不能再让迟迟的爸爸也爱妈咪。不然的话,会把妈咪以后的好运气全用光的。” “哦……那老天爷是不是也让他不要爱我?” “没有,他要是知道迟迟这么懂事这么听话,一定会很爱很爱你。” 孟知微侧过身半搂着孟池西,轻拍着他的背:“要是迟迟想见见爸爸,妈咪可以帮你安排。” “我不要,爸爸从来都没出现过,还让妈咪不开心,我不要见他。” 她愣了愣,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好吧,都听迟迟的,快睡吧,明天迟到老师会伤心的。” “妈咪,你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每次和孟池西说起爸爸的问题,他都会表现出想了解又很抗拒的样子,这种情况让孟知微很担心,她不要她的孩子活在被厌弃的自我认知里,但是现在她不敢让他们父子相认,除了迟迟她一无所有,实在承担不起失去的后果。 这是她的自私,所以只能在每次聊天的时候,一点一滴的灌输正面的想法给孟池西。 这一天大小事情接连不断的发生,过得她心力交瘁,连睡觉都睡不踏实。她是在“迟迟要被陈景扬抢走了”这样的噩梦里醒来,开始新一天的。送孟池西去了学校之后去上班,她一路上都在盘算要怎么跟陈景扬过招。结果到了博物馆后,才发现陈景扬工作室的所有人都在,除了他这个老板。 上楼放了包,一下楼就先找了个角落打电话给陈景扬。这件事必须先处理掉,不然她一整天都会膈应。 31 会谈 孟司闯曾经说过,陈景扬是个不爱用手机的主儿,可自从上次意外事件后,这是孟知微第二次打给他,居然又接通了。 这次他很快就接起来:“知微?” 孟知微皱了皱眉,努力忽略掉对这个称呼的不适感,干巴巴的说:“陈先生您好,是这样的,我有事需要和您谈一下,您晚上有空吗?” 陈景扬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笑意说:“要是说没空呢?” “那请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开个玩笑,别这么紧张。晚上八点半,我一会把餐厅位置发给你。” 其实孟知微很想说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就行,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只答了句“好的”就挂了电话。 在展场时间过得飞快,直到下午将近四点,手机日历提醒要去机场,她才想起来昨天答应了去接苏沫沫的事情。当时还没有收到三天内完成撤展的指令,现在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侯赛因说明情况。没想到他居然很爽快的答应了,言明只要三天内能把工作做完就行。 她收拾东西,先飞车回家接孟池西。从北京飞伦敦的英航班机一般是下午4点左右到达,再加上出关和取行李的时间,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孟池西三点钟放学回家,正在帕姆的监督下写大字,写着写着,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被风风火火的孟知微一把抱起来。等车子发动后,他才有机会问:“妈咪,发生了什么事?” “去机场接你沫沫干妈。” 孟池西一阵欢呼后,不再打扰她开车,拿起车里的游戏机,专心致志的玩儿起来。 幸好一路并没有堵车,孟知微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开赛车,终于在预定时间内赶到机场停车场。车刚熄火电话就响了,苏沫沫打来的,应该是出了关却发现没人接。 “孟!知!微!你自己说要来接我,这没有鲜花没有横幅就算了,怎么连你和我儿子都没出现?你逗我玩儿啊?” “出现了出现了,我们在停车场,你自个儿把行李车推过来呗。”孟知微嘱咐孟池西乖乖在车里坐着,自己站到停车场的入口。 不出十分钟,一个身穿大红色西装外套,黑色暗纹legging搭配机车靴的短发高挑美人,推着行李车直奔她而来。美人一见到孟知微就扔下行李车,摘下墨镜,扑上来紧紧抱住她。 “童童,这么多年你过的好么?” 孟知微任她抱了一会后,默默推开还沉浸在某种莫名情绪中的美人,好笑的说:“沫沫,这句台词和你本身的形象气质太不搭了。” 这个红衣美人正是苏沫沫,只见她白眼一翻:“你妹的,我这不是应个景么。我儿子呢?” “车上呢,你这个景儿应的也太牵强了,每周都强迫迟迟和你视频,还好意思演那种久别重逢的戏。” “我就好意思。”苏沫沫推起她的行李车,跟在孟知微的身后。俩人一到车边就见孟池西按下车窗,把头探出来,笑眯眯的叫道:“沫沫干妈。” 这一声,喜得苏沫沫再次扔下行李车,扑到车窗摸孟池西的脸,然后对着孟知微大叫:“哎哟我干儿子长的真好看,本来我想着视频里就够可爱了,没想到真人居然更可爱。” 孟知微无奈的摇头,把苏沫沫的三个超级重的箱子放进后备箱,绕过正隔着车门上演一家亲的两个人,打开车门锁坐回驾驶座。 这时候苏沫沫已经迅速拉开车门坐到孟池西的旁边,狼外婆一样诱惑道:“迟迟,干妈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一会回家了咱们就拆行李。” “谢谢干妈。”虽然孟池西自打懂事后没有再见过苏沫沫本人,但每周视频通话的对象他并不陌生,“你长的也很漂亮。” “真的吗?哈哈哈,童童你听见没有,迟迟夸我了哎。” “夸你的人还少了吗?” “小孩子一片真心不讲虚话假话,对吧迟迟?” 孟池西听到自己被点名,重重点头,肯定的说:“嗯。” 这一大一小简直就是活宝,苏沫沫半点儿没有刚下飞机的特征,后座不时传来各种欢声笑语。 马上就要到11月了,伦敦的冬天一点也不讨喜,整个白天都很阴沉的天空在这时开始飘雨,但这些丝毫影响不了孟知微突然变好的心情。有一个如同姐妹般的闺蜜,和一个听话懂事的儿子,她知道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到了家,帕姆做好了晚饭,孟知微拿出一套新的床上用品放在客房的床上,抱歉的对苏沫沫说:“我工作还没做完要先回博物馆,晚饭不在家吃,你要是不累一会我回来再和你讲事情。” “去吧,去吧。”苏沫沫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继续和孟池西讨论她带来的玩具零食。 因为前一天开会已经说好,这三天每天加班到八点,孟知微赶回博物馆,大家都还在认真工作。侯赛因见她回来,点了点头,她从普瑞斯那里拿回电脑,马上重新回到工作状态里。 八点十几分的时候,大家才纷纷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孟知微抬起一直低着的脑袋,肩膀酸的就好像她刚背负几百斤重物从爱丁堡走回伦敦。她站起身转了转脖子,拎着电脑包去拜托普瑞斯帮她拿上楼。 “你今天和Mr. Noodle有约会吗?这么着急。”普瑞斯笑道。 “八点半有一个预约,不是约会。”把电脑包递给普瑞斯,拍了拍他的肩膀,“谢啦。”她转身朝大门走去,边走边打电话给孟司闯确认他的位置。她可不想到了之后发现只有陈景扬,那种场景在高级法国餐厅里出现,真心暧昧到不好应付。 孟司闯说他已经快到了,她才放心的启动车子,随着车水马龙往餐厅的方向开去。到餐厅后,她和侍应生说了预约人的姓名,被礼貌的带到预定好的位置上。事实上孟知微到的时候,已经超过八点半这个约定时间十多分钟了。结果,事实证明她还是来早了。 陈景扬正一个人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孟知微刚站定,还没来得及开口,他起身帮她拉出椅子,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他穿着定制西装,再加上绅士做派,看起来的确是偏偏浊世佳公子一枚。 等她坐定,他才回了自己的座位,在她开口之前抢先说了句:“小闯说再有几分钟就到,他那边有些堵车,你还约了他?” “怎么?陈先生该不会认为,您的一幅画就只值这一顿饭吧?”孟知微并不客气。 “呵,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牙尖嘴利。”陈景扬听到孟知微嘲讽意味和火药味都很重的话,竟然一点也不生气,好像对方只是在和他讨论今天的天气。 “你……”孟知微下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侍应生又带着孟司闯出现在他们面前。 “妹子,你这么快?” “我那边没堵车。”她白了孟司闯一眼,堵车也不告诉她,害她还以为他必定已经到了。 孟司闯没有和陈景扬打招呼,三个人分别点菜,一时间气氛沉闷下来,谁也没有先开口。 “小闯,你们找我有什么事?”终于,陈景扬打破了沉默。 “你还好意思问我?我当年说什么了?让你离我妹子远点,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你说你这都是在干嘛?”孟司闯一双眼睛瞪着陈景扬,气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你别混淆概念,这是为了工作的事情。” “那你送画到底什么意思?别他妈告诉我你没别的意思,你当初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了。”说到后面,孟司闯的声调升高,一直在旁边保持沉默的孟知微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冷静。 “你们‘兄妹’还真是感情深厚无话不谈。”陈景扬看到他俩的动作,音调略冷,嘴角勾成讽刺的弧度,一双星目却盯着孟知微。 “陈先生,其实本来我只是想把您的画还给您,如今看来,这个饭确实没有吃的必要,和您这样高贵的人一起吃饭,我只会食不下咽。”孟知微顿了顿,继续说:“也好,那我就再次阐明我的观点。一,您道不道歉对我而言没有意义,就像我原不原谅对您的生活也不会造成影响一样,这本身就是一个很无聊的事情,不必这么兴师动众;二,无功不受禄,您的展览是我的同事们共同努力的结果,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您的画我明天会请人送去您的酒店;三,我和孟司闯兄妹感情如何,轮不到您一个外人来评断。” 说完,她无视了陈景扬越来越黑的脸,拎起手袋对孟司闯说:“哥,沫沫来了我要先回去了。”不等两个男人有反应,转身快步出了餐厅。 32 耳光 孟司闯见她离开,瞪了陈景扬一眼后追出去。 在餐厅里还气势十足的孟知微,走得太快,再加上伦敦市中心许多老街的地面都是石子铺成的,一出门没走几步就崴了脚。崴的并不十分的严重,但一时半会那股疼劲儿也不可能马上褪去,她只能停下来脱掉高跟鞋继续走。 孟司闯很快追上来,看见她这副情形,一把扶住她,关切的问道:“怎么了你?” “脚崴了。嘶,别碰!”孟知微龇牙咧嘴的制止了孟司闯捏她脚踝的行为。 后面追出来的陈景扬,自然而然也看到这一幕。他皱着眉,走上前去也伸手想扶孟知微一把,可他的手刚抬起来,就被孟知微冷冰冰的制止了。 “不敢劳动陈先生,我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别把您这身儿定制西装弄坏了。” 陈景扬一听这话,伸手就把孟知微拦腰抱起来,往她的车子走过去。 双子座O型血的孟司闯平时反应还是挺快的,可这会儿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现在唱的是哪一出? 等他跟上去围观的时候,过程已经演完了,只剩最后一幕——两个人站在孟知微的车子旁边,孟知微伸手“啪”给了陈景扬一巴掌。从他这个角度来看,这个巴掌下力不小。 然后,只听孟知微镇定的说:“你不是要道歉吗?现在我们两清。”丢下那句话,她开门上车,车身几乎贴着陈景扬,绝尘而去。 时光将她从内敛害羞的小女孩,锻造成如今这个模样。她谢谢这些年来的遭遇,教会她许多书本不会写的事情。说不上现在的模样是好是坏,但她很喜欢也很庆幸,这是一个更自信,更强势,更懂得自我保护的自己。 这么一通折腾之后,孟知微回到家的时候9点多,苏沫沫已经帮她把孟池西哄去睡了,而她自己泡了壶红茶,窝在沙发里吃着饼干看着BBC版的《傲慢与偏见》。 见孟知微一瘸一拐的进来,苏沫沫立刻弹起来冲到门口,连声问怎么了。 孟知微苦着脸说:“脚崴了,疼死我了。” 苏沫沫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又按照指示翻出急救箱,边帮她擦活血化瘀的膏药,边絮絮叨叨的说:“活该,叫你脚崴了还自己踩油门开车回来,计程车那么多不会自己叫一个啊。” 一直苦着脸孟知微听了几句,忍不住乐开了:“沫沫,你绝对想不到我晚上干了什么英勇事迹。” “还有什么?不就是脚崴了还开车么,你女英雄行了吧,我看你丫明天还乐得出来。” “我抽了陈景扬一巴掌。” “多大出息啊,抽了别人一巴掌就觉得自己英勇了。等等……你抽了谁?”苏沫沫明显反应不及。 “陈景扬。”孟知微乐呵呵的又重复了一遍。 “姑娘你长进了啊,行啊你啊!”苏沫沫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说说,怎么抽的?” 孟知微把这段时间发生的前因全都讲了一遍,“……然后他跟我说,‘你抱起来还和六年前一样轻’,我一时脑充血下意识就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就这样。” 苏沫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故作惊恐的说:“你说你是谁,上我家童童的身想干嘛?你已经被我拆穿了还不赶紧滚出我家童童的身体?” “苏沫沫你也找抽啊。” “我家童童以前那可是爱那个什么陈景扬爱惨了,她怎么可能舍得抽他呢?妖精,快点现原形吧。”苏沫沫说着,作势要往孟知微身上撒狗血驱邪。 “那时候你家童童年少轻狂不懂事啊,现在她说不爱就是真的不爱了,绝对没有故作姿态重圆旧梦的意思。”孟知微见苏沫沫玩的起劲,和她一起闹成一团。 “真的?”苏沫沫还有疑问。 “比金子还真。”孟知微神色坚定。 “行,那咱就朝着前方大踏步前进,遇到好男人要毫不犹豫的把他拿下。” “还真有一个,一会我洗完澡咱俩一个屋睡,你帮我鉴定鉴定……” 孟知微洗完澡,姐妹俩并排躺在她的大床上,开始给苏沫沫讲肖子宁其人。 伦敦的另一个角落,陈景扬坐在酒店窗户边的藤椅上,思绪万千,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他从小到大一路顺遂,就连后来开始交女朋友换女伴,也几乎只有别人贴上来的份儿。所以他不懂为什么孟知微反应那么大,也不懂为什么她不接受他的道歉,更不懂为什么他送画对方还不领情。 由此可见,天才艺术家陈景扬在爱情这方面的学分,几乎是负数。 太久太多的倒贴,让他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女生,她们爱的时候可以全心全意的付出,一旦被喜欢的对象不屑一顾甚至狠狠糟蹋她们的真心时,她们就会忍住心痛告诫自己不再去爱。 她们活得太明白,知道不值得为不在乎自己的人浪费生命和感情,还知道无论一个女人多爱一个男人,她首先要爱的必须是自己。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爱,就没资格去爱别人,更没资格要求别人来爱她。 这些全是情商负数的陈景扬不可能想到的道理,以前那些纸醉金迷的生活,让他无暇思考“如何付出爱”这个议题。 随着年纪增长,他也许会变成熟不再过糜烂的生活,开始对事业和未来产生责任心,生理能力还能保持在巅峰状态。但最重要也最致命的一点是,他爱别人的能力还没学会,就开始退化了。 比如刚刚被孟知微抽了一巴掌,他就只觉得她把好心当成驴肝肺,简直是不知好歹;发小孟司闯居然也为了这个女人想再和他打一架,简直是不可理喻。 陈景扬越想越不爽,拿起酒店电话打给同事,吩咐道:“工作结束后替我请对方工作人员吃饭,帮我订明天回北京的机票。”挂上电话,他低咒一声“我他妈真是特意飞来伦敦找抽”,去浴室冲了个澡。结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得不起身去了楼下的泳池。 那一巴掌却是让孟知微把几年前就憋在身体里的一口浊气,狠狠地吐了出来。 苏沫沫八卦的问了个一直都想问的问题:“童童啊,你在英国这么多年怎么不找个英国男人啊?” “呃,年纪越大越觉得三观合拍最重要,不然以后对方跟我回国探亲,我俩在天/安/门前边儿讨论台湾问题,一准能把我气死。再说我爸妈也老了,我得考虑他们。” “听说有人在出租车上和外国老公就领土问题吵起来,结果吵到要离婚。也对,你嫁了英国男人回国住的机会就少了。”苏沫沫点点头,侧过身对着孟知微。 “是啊,还不如现在这样开心呢,我觉得我小日子过的挺美好挺幸福的。” “对啊对啊,可美好了,回家有小正太,在外面还有多种选择,这样的生活换我我也觉得幸福啊。”姐妹俩笑闹一阵儿,在孟知微给苏沫沫讲了和肖子宁的认识情况之后,一向爱闹的苏沫沫认真的提出几个问题。 她问:“这么说来,肖子宁这个人又细心又温柔,其他方面也都还不错,那他一优质未婚男青年为什么这么愿意当后爸啊?虽然童童你又漂亮又独立又有才华,但……” 是啊,孟知微不是小女孩,当然有自知之明,也明白闺蜜想说的意思。即使对方是想找个中国人,在伦敦的中国女人也不算少,质量还普遍偏高,和广大未婚女青年比起来,她的优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年头,无论真爱假爱,都敌不过现实这两个字。男人女人,谁都是打着爱的幌子,以期找到符合要求满足标准的对象。女人简单一点,无非是要求男方有筑巢养家的能力,男人一开始都说自己不挑,接触后条条框框的要求和标准比女人的更多更复杂。 而且,几乎所有的未婚男人都忌讳当人家后爸,要是真的说起来,肖子宁进入角色确实太快了一点,由不得孟知微不多心。 第二天上班前,孟知微拎着那幅画去了孟司闯那里,态度坚决地让他一定要把画还给陈景扬。孟司闯本来还要劝几句,但也深知孟知微的脾气,他匆匆洗漱换了件衣服就带着画去了陈景扬住的酒店。 雨还在继续下着,孟知微却觉得格外的神清气爽,到博物馆上班的时候还一路带着笑。普瑞斯一见到她就打趣道:“你和Mr. Noodle有新进展吗?春风满面啊。” 难得孟知微没有沉默,笑笑地回了一句:“男人不过是我人生中的附属品。”说完拿过自己的电脑包,潇洒的挥挥手,回到自己负责的区域继续昨天没做完的归档工作,留下普瑞斯一个人在原地思索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其实哪有什么深层含义,她只是想明白了:女人的美丽不是男人给的,而是来自于自己强大的内心。就像强大的男人惯性把女人当作附属品一样,男人可以,女人为什么不可以? 33 乱心 得知孟知微的脚伤,同事们很照顾她这个患者,虽然并没有伤着筋骨,但是爬上爬下的工作都被别人分担了。想想当初的举步维艰,再到现在的安稳顺遂,同事们表现出来的体贴不免让孟知微默默感叹道: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虽然处处充满残酷的竞争,但总算没有坏到无可救药。 下午,孟知微正坐在展厅角落的地上统计数据,孟司闯一个电话打破了她的平静。 “妹子,快去看你的facebook。” “干嘛啊?我已经很久没用了。” “我知道,你快去看吧。” 挂了电话,她疑惑的打开手机上的facebook程序,被最上方的几个数字吓了一跳。 朋友请求309个,通知17个。 点开“通知”粗略的扫一眼,其中最早的新通知是“陈景扬对你的帖子发表了评论”,剩下的则是“方筱/孟司闯/江子铭对你的帖子发表了评论”,很明显这些评论是在同一个帖子下面发的。 心里隐隐有几分不好的预感,接着她点开了最早的那条通知。被评论的原帖是她在他日志下面留的话:那么多孤独的爱把你淹没了,你终究有一天会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只简单的,做自己的事。无论是关乎爱,或未来。 她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陈景扬的回复:原谅我今天才明白,原谅我伤害了你的那一份孤独的爱,原谅我六年前的幼稚,原谅我“失去才觉得珍贵”的愚蠢。对不起,我知道言语很苍白,但这是我真心的道歉。 看到这里,孟知微觉得挺好笑的。老天爷真心调皮,她爱她在乎的时候没人知道,等她准备过新生活时,旧事又被频繁提起。 方筱他们几个熟人的回复无非是调侃陈景扬,她没有再细看。朋友请求还在增加,大概都是一些看到陈景扬的评论而对她好奇的人。 她退出手机facebook程序,转而用电脑打开,在他的主页找到自己所有的帖子,毫不犹豫点击删除。然后打开自己的朋友列表找到陈景扬,再次毫不犹豫的按下“解除朋友关系”,最后忽略了所有的朋友请求。 世界回归安静。 做完这一切,心脏里就好像有一块被挖掉一样,她坐在原地久久未动。其实她并不想用删除来否定那一段过去,那段勇敢无畏的年少岁月,现在的她很向往很羡慕。但是拖泥带水从来都不是她的风格,要想真的和过去告别,就必须切割的彻底。 发了一会呆,孟知微甩甩头,关掉网页,继续做自己原本在做的工作。没过几分钟,她又拿起手机,发短信给孟司闯:已经清理干净了,以后请叫我网络清理大师。 孟司闯非常迅速回复她说:做的漂亮。后面跟着笑脸和加油的图标,孟知微一看,心里淡淡的怅然瞬间消失不见。 3点多的时候,原本订了机票回北京的陈景扬出现在展厅里。帮他订票的小吴一见他来,惊讶的喊了一声:“老大,你不是今天回北京吗?” 陈景扬瞪了小吴一眼,慢条斯理的说:“做你的事去。” 孟知微在不远处听见小吴说的头两个字,就已经有点背脊发凉了,因此她一直低着头没有到处乱看。可是很快,陈景扬穿着黑色矮帮马丁靴的脚出现她的身边,他本身气场就足够强大,很容易散发出一种强烈的存在感,由不得她不侧目。 只见他似乎有话要说,别扭的僵立在原地,却怎么也不开口。孟知微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几秒,马上避开视线接触,低头继续自己手头上的工作。她的样子很平静,心却在扫过他的眼睛时漏跳了好几拍。后面的统计数据工作也做的乱七八糟,她在心里懊恼的骂自己没用,一看到他的脸就忍不住心软。 两个人沉默的时间并不长,至少周围的同事并没有察觉出异样,但这短短的一瞬,却让两个人都有种已经过了很久的感觉。终于,陈景扬在她身边坐下,别扭的问了一句:“你的脚严重吗?” “谢谢陈先生关心,还没残。”孟知微平静的回答。 “我问了医生朋友,他说这东西活血化瘀挺好的,你试试吧。”说着,陈景扬把一支药膏放在孟知微的电脑旁边,略停了停,继而讪讪的收回手。 孟知微看也没看药膏一眼,低声说了句“谢谢”,抱着资料就要起身,陈景扬赶紧站起来想扶她一把,被她巧妙的避过去。 “你看到facebook的留言了吧,并不是你之前说的那样的,事实上你的原谅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我发现我有点喜……”陈景扬见她油盐不进,不由得有些着急。 “陈先生!请您慎言。”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听出苗头的孟知微急急打断,“像您当初说的一样,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过去是我异想天开不自量力,多谢您一番话点醒我。其实我很感激,真的,所以也谈不上原不原谅,谁都不是无辜的,要不是我不自量力,就不会发生后面的那些事情,您不用介意的。” 说完这些话,孟知微绕过拦在面前的陈景扬,对着不远处的普瑞斯喊道:“快点过来帮我拿一下。” 陈景扬听完她的这一席话,颓然的转过身往展厅外面走去。他的几个同事叫他,都被他忽略了。出了V&A,他靠在大门旁边的墙上拨了个电话,气恼的说:“陈景遥,你教的烂招儿,结果人不光在网上屏蔽我,见了面说三句话就有三句话是在堵我,现在怎么办?” 电话那头的陈景遥,脸上带着笑意,语气却很是认真:“我教你什么啦?我让你认真道歉,你自个把事儿搞砸了还怪我?还有,你现在怎么没大没小的,回头等爷爷听见你直接叫我名字,看他老人家不再送你一顿军鞭。” “姐!” “你确定你是喜欢那姑娘吗?不是独占欲?不是因为她有趣好玩?人家带着孩子的人,可不像小姑娘那么经骗,你要不是真心的话,还是赶紧撤了吧。” “我知道还问你吗?”陈景扬扯了扯领口,天已经黑了,路上来往的行人看得他非常烦躁。 “哟,那这事儿难办了,你自个儿都不知道,我可没法帮,你想清楚了再说吧。” “那万一等我想清楚了,人身边有人了怎么办?” “那你就自认倒霉呗,你以为爱情这东西是占座啊先到先得?双方都没准备好,到的再早也是互相厌弃。”陈景遥吐槽道。 “你到底是我亲姐吗?” “我就是你亲姐才跟你说实话,你丫一大男人居然连自己是不是真心喜欢一个人都不知道。以后别告诉大家你是我亲弟啊。就这样吧,我这儿都快1点了,挂了,不用说再见。” 陈景扬刚想再补一句,手机听筒传来嘟嘟声,陈景遥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他是真不知道所谓的真心是什么,曾经以为对那些女伴是喜欢的,仔细想想却是满意的感觉更多一些。满意于她们的外貌,满意于她们的听话,满意于她们的种种,但她们之中没有任何人是不可被替换的。 面对孟知微的时候,一种陌生的情绪瞬间击败他。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知道她已经结婚生孩子的时候,会嫉妒那个素未蒙面的男人;听她说她的爱人已经去世的时候,虽然觉得她很可怜,心底却隐隐的有几分庆幸;看见她和异性相交甚密会愤怒;她冷冰冰的样子竟然有种别样的美感……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可以取代她的人。也许陈景遥说的对,他需要一段时间来弄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想到这里,他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订票,准备第二天就飞新加坡。 陈景扬出门后,孟知微继续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工作着,但实际上她的脑子已经彻底乱成一锅粥了。苏沫沫发短信问她是否回家吃饭,她给回“冰箱里有冷冻豌豆”。苏沫沫莫名其妙的回了个问号,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又回一条“我的意思是回家吃,我想吃豌豆”,欲盖弥彰。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孟知微火速打的回家。下班时间比前一天早一点,到家的时候7点出头,苏沫沫刚炒好最后一个菜。 由于孟知微认为孩子在某些时候不能惯,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小孩子就该受到特殊对待。因此即使孟池西因为等太久肚子太饿,也只是提前吃了几块饼干。一见孟知微到家,孟池西欢快的奔进厨房,拿出碗筷惦着脚摆在桌子上,眼巴巴的等着苏沫沫把菜端出来,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弯了眉眼说:“妈咪,洗手吃饭咯。” “好,迟迟洗过手了?” “洗了洗了。” 苏沫沫看着孟池西即使很饿仍然记得住进餐礼仪,开口就夸孟知微:“你真行啊,把我干儿子教的这么好。他下午回来之后就自己去写字了,写得还挺有章法的,以后我儿子也要送给你教。” 孟知微扯了扯嘴角,明显的心不在焉,苏沫沫见状疑惑的问:“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啊,能有什么事,没事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一看她那个表情就知道有事,苏沫沫发扬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不懈的说道:“不对啊孟同学,你这个表情一看就有事,快点老实交代。” 见敷衍不了,孟知微只好投降,她使了个眼色:“一会吃完饭跟你说。” 34 心累 吃过饭,孟知微和苏沫沫陪着孟池西玩了会儿游戏,本来孟知微还准备念几个睡前小故事,却被孟池西脆生生的制止了,他说:“妈咪,你和沫沫干妈去说人生大事吧。” 她顿时就乐了,笑眯眯的问:“哦?迟迟说的是什么人生大事?” “我不知道啊,但是妈咪你的表情在说,你要和沫沫干妈说的是很严肃的事情,姥姥不是总说,人生大事需要严肃对待嘛。”孟池西没有笑,一板一眼极有逻辑的说着他可能还闹不明白具体意思的话,表情像极了陈景扬不说话也不笑时的样子。 孟知微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帮他盖好被子,柔声说:“妈咪的人生大事迟迟也有参与权,所以真要说人生大事,妈咪绝不会避着我的小宝贝。”俯身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在他婴儿肥的脸颊上,互道晚安。 回了客厅,她把事情简单的讲了一遍。不出意料,苏沫沫的惊叫差点震碎茶几上的水杯。 “你说陈景扬该不会是被虐狂吧?怎么被抽了他还打算来告白?” “我觉着他可能不甘心被我各种忽略吧,如果我还跟以前一样傻乎乎的送上门去,他指不定怎么作践我呢。”孟知微露出一个苦笑。 “童童,你别这样,你很好,真的,十个他都不及半个你。”苏沫沫深知那个男人曾经用几句话伤孟知微多深,看着她的表情,作为姐妹闺蜜心里非常不好受。 靠在苏沫沫并不宽厚的肩膀上,孟知微说:“我好累啊,真的好累,为什么老天爷就不愿意放过我呢?这种平淡生活难道还要遭天妒?” 苏沫沫找不到话来安慰她,事实上她也不需要同情安慰。对于孟知微来说,别人没有经历过她身上发生过的事,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又无力。苏沫沫也明白她的累,虽然她并不需要什么倚靠,可以把人生打理的很好,但是任何重担抗久了都会疲惫,无可避免,却也并不是致命的硬伤。 生活,不管人们愿不愿意,都还是得继续下去。 苏沫沫非常了解,孟知微之所以神思不属,只是因为陈景扬又说了几句话。也许连孟知微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叫陈景扬的男人,对她的影响有多大。从最开始的崇拜喜欢,到后来少女默默的恋慕,再到被伤害。自青春期后,她生命轨迹中的每一步,都被这个男人烙上了重重的印迹。 所以,她才会因为他一句被打断的喜欢就轻易扰乱了心思。 但是苏沫沫并不担心她,因为现在的孟知微,不仅仅是以前那个爱做梦的小姑娘,还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她可以把孩子教的很好,清楚的明白自己能要什么,也懂得该怎么去得到,并不需要多余的担心。 “童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姐们我都无条件支持。”苏沫沫揽住孟知微的肩,孟知微没有说话,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作为一个专业人士,孟知微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半点痕迹不露,就好像前一天发生的事情是一场镜花水月,而她,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这是撤展的最后一天,陈景扬的工作人员请人来把归档完毕的作品搬离博物馆,送到机场准备空运回国。孟知微坐在展厅的休闲长凳上,看着安检人员小心翼翼地协助对方搬运作品,恍惚觉得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像是经历了一场清晰却望不到结局的幻梦。 如今梦醒了,她也就终于从虚空落回到了现实。 下午,最后一件作品离开展厅,孟知微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展厅,和同事们一起回到办公区。 那间展厅过不了多久就会再次被其他的展览填满。就像人生,错过了这个选择,总会有下一个。一扇门被关上的时候,总有窗户会是开着的,如果连窗户也没有,那么一定能找到一扇后门。 她们回办公室没一会,陈景扬工作室的两名员工跟着上来,他们解释说陈景扬有事离开了伦敦,他们替老板邀请整个策展组一起去吃晚饭。 大家都表现得很积极,唯独孟知微推辞说不去。 他们其中一个,也就是之前那个小吴,听孟知微说不去,凑过来劝道:“Menthe,一起去吧,这次多亏你多方协调,不然得累死我们这边的人了,我们可得好好谢你,一起去吧。” “这都是我应当应分该做的,其实主要还是你们好沟通,这回我真去不了,我答应我儿子要早点回家吃饭,对不住了。”孟知微抱歉道。 “哦,既然这样,那就不勉强你了,以后回国告诉我,让我们老大单独请你。” “呵呵,谢谢,一定。”一定不会的,孟知微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小吴和每个要去聚会的人确认过时间和地点后,先行离开。他俩出门的时候,孟知微端着水杯正准备去茶水间,于是他俩的对话被她听了个正着。 小吴说:“老大那幅画,还是跟着其他作品一块回北京。” 同事B说:“不是送人了吗?居然被拒收了?谁这么牛X啊?” 小吴说:“不知道,不过人家拒收了对咱们来说是好事,不然报关这事儿就能愁死咱们。” 同事B说:“也是。不过你说,要真是被女人拒收的,那得是个多潇洒的姑娘才能连老大都不放眼里啊。” 小吴说:“少八卦,老大不喜欢咱们聊他私事……”后面的话孟知微没有听到,两个人进了电梯。 她接了热水,靠在窗边看楼下的博物馆花园,明明才下午4点多,黑夜却已经早早的降临。想着刚刚那段对话,连她都觉得自己的行为好像确实很潇洒。但是她问自己,孟知微你是真的潇洒吗? 答案几乎不用思考,一定是否定的。 她耿耿于怀他曾经说过的话,至今都忘不掉陈景扬说它们的时候,漂亮的眼睛里传达出来的毫不客气的轻蔑。 如果说每个人都有心魔,她的心魔就是被喜欢的人狠狠的羞辱。 当时的她并没有奢望拿出一颗心就能换回他的心,然而让她始料不及的是,他不仅没有心,翻脸无情更是拿手绝活。 六年来,每每想起,她都对自己说,孟知微你活该,这都是你自找的,看你以后不长教训。所以,现在她长教训了。不可否认陈景扬昨天说的话,确实让她的心小小的乱了一下,但这不妨碍她正常的思考能力。 喜欢?哦,谢谢。 然后?没有然后。 陈景扬个展的工作正式全部结束,孟知微听说他已经离开伦敦的时候,大大的松了口气。他俩不在一个段位上,还是两不相见最能保障双方的身心安全。 但是,她这样想,陈景扬可不是。 上飞机前一晚,陈景扬又一次失眠整夜。这种为一个女人失眠的情况在他过去的人生经历中,几乎从没发生过。 他关掉一切声源,把来伦敦前翻出来的写生本摊开放在面前,这个本子只用了三四页,一看即知,四张画上面是同一个人,只是每一页下面落款的日期不同。 第一页的表情是羞涩恬静,第二页是热烈大胆,第三页笔触明显凌乱,画上的人也隐隐透出几分生动的怒意。前三页的日期相近,都是六年前的十二月,唯独最后一张,却是和前三页隔了大半年时间。 看得出最后这一幅素描画像,作画者倾注了很多心思,但画中人并没有特别的表情。或许是被画的人这种没有表情情绪的脸,留给画家的印象太深,又也许是因为距离上一次见面的时光太久太远,画家不知道该赋予她什么情绪。 再往后翻一页,那里没有画,而是夹着一张浅蓝色的便签纸,上面用漂亮的颜体写着:你喝醉走错房间了。 赫然正是六年前的威尼斯,孟知微留给他的那张纸条。 陈景扬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当初会鬼使神差的留下这张纸条,还画下孟知微的画像。以前也有别人向他撒过娇,让他画一幅她们的画像当礼物,可是他全都拒绝了,连当作练习画画技巧都不乐意。 这个写生本一度被他刻意遗忘在一大摞纸张之间,如果不是在伦敦重遇孟知微,他可能永远不会再次想起这个做傻事的证据。 一整夜,直到上飞机,他都在想,会为她做一些反常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喜欢?还是只是好奇而已? 自打再次遇见后,他被她噎了太多次,她现在像一把漂亮又锋利的刀,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直面她,尽管这种拖泥带水的路数从不是他的一贯风格。但他和孟知微之间的种种,又何尝有哪一件事是他的一贯风格呢?这一次他离开地太狼狈,甚至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需要仔细想想,下次必须势在必得。 35 旧友 撤展结束后,孟知微也没有闲下来,开始着手策划之前接下的小型时装展。虽然她是主要负责人,细节部分还是要先和其他协助的人员开会商讨。 相应的,由于是独立策展,方方面面的问题都必须提前考虑到,小型展览的事情并没有比大型展览少,所谓忙得脚不沾地,不过如此。 离上回送牛肉面到博物馆有半个来月,这期间肖子宁没有联系过她。当然如果他之前没有说过在追她,这种情况也没有什么问题。处于忙碌状态的孟知微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还是有一天孟池西和苏沫沫突然提起,她才想起来,好像确实不该是这么回事。 但是到底该怎样呢?孟知微也不知道。无论是追求与被追求,她都没有经验,因此她只顾着继续忙着工作的事情,没有主动打电话或发短信给肖子宁。 又过了一个星期,周五,肖子宁约孟知微吃饭。她本来打算加班,马上就要开始布展了事情很多。但转念一想,还是答应了下来。 苏沫沫带着孟池西去怀特岛度假,吃饭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又是在环境良好的米其林餐厅,气氛多少有些暧昧和无法言说的尴尬。 “对不起,年关是投行最忙的时候,所以才没办法约你出来。”肖子宁开口就道歉,态度良好到孟知微都觉得其实全是自己的不对。 “没事,呵呵,我最近在做一个新展览,也很忙。” “你也挺辛苦的,迟迟呢?小家伙放假了吧。” “他干妈来看他,带去度假了,正好我可以专心工作不用太担心他。” “哦,那他应该挺开心的。” “是啊,乐疯了。”孟知微迟疑的顿了顿,继而开口道,“你很喜欢孩子?我看迟迟和你处的挺好。” “乖巧懂事的孩子谁不喜欢?话说起来,我差一点也有个孩子,” 孟知微的问题表面听起来很随意,本以为会听到一个无足轻重的答案,没想到人家一上来就这么坦白,倒显得她刻意了。 “三年前的事。那时候我只顾着工作,前女友觉得我太忽略她,接受不了要求分手,之后迅速嫁给别人,她结婚后我才知道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呃,抱歉,我并不是要刺探你的过去。”孟知微在心里默默感叹,人生的真谛就是各种狗血剧。 “没关系,如果我们以后要在一起,这些你还是早点知道比较好。”说起往事,肖子宁声音略低,“我工作很忙,也不懂浪漫,之前有过三次恋爱,都是因为这个结束的。说这些是因为我觉得你挺好的,咱们可以考虑结婚,以后就算我们再有孩子,我也会对迟迟一视同仁的,你考虑一下再给我答复。” 肖子宁一席话说完,孟知微已经处于呆滞状态了,她不过想套套话,怎么就发展成讨论结婚事宜了? 大概前几次孟池西都在,肖子宁不好提起这些话,这回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也就顺着话题提出来。可是打死孟知微,她也不会相信这个男人是对自己一见钟情,所以才这么迅速就提及结婚。 闪婚?那是一项用双方一触即发的热情和冲动来支撑的活动。肖子宁么,他的热情和冲动,大概早就全部奉献给他的工作了吧。 两个世俗男女坐在一起,讨论他们可能会有的,不包含爱情的婚姻。孟知微想想这个情景就觉得很好笑,但这也是广大居于她这种情况的女人的悲哀和无奈。 孟知微脑子里百转千回的想了很多,肖子宁也不催促,静静等她说话。过了一会,她扯了个微笑,心虚的说道:“呵,其实我还没做好结婚的准备。可能让你误会了,答应相亲只是因为不想逆了老人家的心意。” 肖子宁看起来有些意外,但他很快调整表情,笑着说:“我明白了,没事,咱们就继续先当朋友,其他的顺其自然吧。”显然,他在伦敦工作多年,待人处事的态度受了很大的英式影响,无论对方的答案是否合他的意,也能做到不咄咄逼人。 用餐过程中两个人换了其他的事情聊,整个氛围立马一扫刚开始的尴尬,变得轻松起来。 吃完饭孟知微自己回家,家里自然是除了她就没有别人,洗过澡捧了本书窝在被子里,书里写的爱恨情仇看得她连呼过瘾。看了一会儿,她开始仔细思考和肖子宁结婚的可能性。 不可否认他是个不错的男人,工作稳定,脾气温和,没有不良嗜好。但与此同时,她也非常确定,对于这个年纪并且从事金融业的男人来说,任何东西,包括他的婚姻和未来,他都会先精密计算,得出一个“未来发展势头良好”的结果后,再下决定。 而这种精密计算,绝无可能发生在能冲昏头脑的爱情里。那么如果没有爱,婚姻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 对于孟知微来说,婚姻必须是爱的延续。她从不认为她带着孩子,就没有资格收获爱情。相反,如果要结婚的对象连她都不爱,她又怎么敢相信对方会爱迟迟? 她知道这很难,但她从来不为尽快嫁出去而着急,敷衍和将就亏待的只有自己,所以就算再等等,她也是没关系的。 日子波澜不惊的继续前进,再次经历紧张的布展,孟知微负责的小型时装展终于在V&A面世。 这个展览免费开放,开展的第一天,孟知微一直待在那个不大的展厅里,无巧不成书,竟然让她重遇威尼斯双年展时认识的朋友Azzura。 “Azzura!”她惊喜的叫道,隔着几个人冲Azzura挥手。六年过去了,这个意大利女孩身上却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孟知微一眼就认出她。 “你?”对方起初有些疑惑,随即马上也认出了孟知微,同样惊喜的冲到她面前,大笑着抱住她“知微!是你,你在这里……工作吗?” 指了指自己的胸牌,孟知微两手一摊:“如你所见。” Azzura兴奋的说:“天呐,这个展厅是你做的吗?做的真好,看得我都想回家研究这几个设计师了。” “哈哈,谢谢。你呢?这几年好吗?” “我做了独立策展人,这次来英国原本就有打算找你,兑现我们当年的约定。” “没问题,虽然我已经毕业了,但是带你进去逛一圈还是行的。” “我可以额外申请一个名额吗?这次来还有一件事要通知你,我要结婚了!” “真的吗?恭喜你!”孟知微这才发现,刚才只顾着和Azzura聊天,忽略了那个一直站在她身后的男人。 “这是我未婚夫,他是中国人,让他自己和你自我介绍。”Azzura让了让,被点名的人往前站了一步,伸出右手,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你好,我是孙敬。” 孟知微和孙敬互通姓名后,又继续和Azzura聊天。后来她提议去博物馆的咖啡厅坐坐,整个过程孙敬没有插嘴,看起来是个很沉默的人,和Azzura热情的性格正好互补。 从Azzura那里得知,孙敬是工业设计师,他俩是在Azzura帮汽车公司策划的一个展览上认识的,在一起3年多,准备今年的中国农历年过后结婚。 “这么说你以后要长居中国啦?”孟知微很开心。 “对,我喜欢北京,那里和佛罗伦萨一样美。你呢?在这里找到你的对先生了吗?” “目前还没有,我打算4月份合同结束后回国,我的爸爸妈妈希望我回去。” “真的吗?我记得你是北京人,那么以后我们可以常常见面了。” “不仅如此,你还要加油赶快生个漂亮女儿,来当我儿子的女朋友。” “天呐,你都有儿子了。那看来我们确实需要加油,对吧?”说到这里Azzura俏皮的冲孙敬眨眼,然后和孟知微笑成一团。 和旧友重逢聊天是最消耗时间的事情之一,下班时间快到了她们还没有结束。直到她和Azzura说好,按照当初的约定,明天孟知微提早下班带着他们去她的母校C/S/M逛一逛,然后晚上去她家吃晚饭,她们这个看起来没有尽头的聊天才总算结束。 当天回家,孟知微和苏沫沫说了这件事,顺便拜托她和帕姆一起去买食材回来,害苏沫沫整晚都在唉声叹气的说:“本来是休假躲清闲,结果来了伦敦直接从公司中层沦为家庭保姆。” 孟知微拿白眼回应她的抱怨,倒是孟池西赶紧拿出舍不得吃的巧克力,以示安慰。怀特岛度假回来后,这俩人的关系隐隐有直逼亲生母子的势头。 第二天,孟知微和Azzura,孙敬三人一起去了C/S/M去年刚搬的新址。她提前联络了仍然在学校任导师的卡罗琳,麻烦她帮她们办通行卡。 站在新的教室里,孟知微感慨万千:这里是全新的起点,没有她的旧回忆,没有她存在过的痕迹,过去她所在乎的一切,都没有了。 见卡罗琳似乎有话和孟知微说,Azzura和孙敬两个人决定自己到处看看,留下了孟知微。 “知微,去年换新址的party你没来,现在来看觉得怎么样?”卡罗琳还是老样子,温和细心,嘴角有浅浅的笑纹。 “很棒啊,更有顶级艺术名校的风范了。” “迟迟呢?还好吗?” “他有一直闹着要来看你,不过从去年夏天到现在我实在太忙了,非常抱歉没能来看你。” “我知道,你参与的那个展览我也有去看,很不错,我很骄傲。”卡罗琳表情看起来很冷静,但说话的声调和语速倒是实心实意的替孟知微开心,“不过我有个私人的问题想要问你。” “嗯,是什么问题?” “那个展览的主角陈景扬,是不是就是当初你入学时提起过的,喜欢的人?” 36 告别 刚听到陈景扬的名字,她就已经猜到卡罗琳会问什么了,她没有否认也没有必要去否认:“嗯,是啊。” “迟迟的爸爸,也是他?” 疑惑的看着卡罗琳,孟知微有点想不明白,她是怎么把这两个身份串联到一起的,但她还是没有否认:“是的。” “你一定很惊讶我是怎么知道的,两个月前他的展览结束的时候,我也在这里见过他,而迟迟长的真的很像他爸爸。” 孟知微诧异的问道:“怎么会?” “我当时也和你一样惊讶,结果没等我问,他自我介绍后,问了好几个关于你的问题。不过他没有提起迟迟,我想你可能还没告诉他,就也没有提起。” “啊,谢天谢地,确实是这样,谢谢你替我保密。”孟知微松了口气。 “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迟迟。”卡罗琳眨眨眼睛,“不过我们说起你写他的那篇论文,他提出要复印一份带走,我保留了你的法律追诉权后答应了他的请求。怎么?难道他没有告诉你?” 孟知微感觉有一群乌鸦从自己眼前飞过,这个像妈妈一样照顾自己的英国老太太,其实还保有一颗童心啊。她摇头,“没有,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他只是迟迟的爸爸,仅此而已。” “这样的话我明白了。” “今年4月份我会和迟迟一起回中国,所以这次来也是提前告别。” 卡罗琳遗憾的说:“噢,亲爱的知微,你终于厌倦伦敦了吗?回去有什么打算?” “不,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厌倦伦敦,就像我不会厌倦生活一样。回国后大概还是会继续做策展相关的工作,不会浪费您的教导。”孟知微郑重的说,“谢谢您这些年来的照顾,将来您有机会一定要再去中国玩。” “好,好。”卡罗琳主动拥抱了孟知微,“你知道吗?在我的教学生涯中,再也没有见过比你更目标明确的学生,你将来一定会成功。” 孟知微知道,她其实远远算不上卡罗琳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卡罗琳却仍然毫不吝啬的指导着她在专业领域前进,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贵人和伯乐。 毕业的时候,她和同学们抱在一起哭,那时候的骊歌将上学期间的种种恩怨一笔勾销。这一回她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在短期内不会再回来,卡罗琳给予她的一切,都是她永远的宝藏,任何东西都抹煞不了。 孟知微和卡罗琳告别后,自己去各个区域逛了一圈。新校区里,除了曾经的老师,很难找到其他的属于过去的记忆。 每个专业有了自己的独立工作室,没有在读学生卡进不去,她只能在外面随意看看。此外,除了原有的专业,还新开设了表演专业,孟知微站在表演专业所在的区域,看着那些学生充满激情的排练,隐隐的,才有了过去那些热血沸腾的感觉。 没有再多作停留,如今的新楼已经不是属于她的地方了。她只是一名看客,为了避免入戏太深,还是赶快离开的好。把临时通行磁卡还到接待处后,孟知微才打电话问Azzura她们在哪、 很快,三个人一起离开了那所有着辉煌历史,如今仍承载着无数梦想的学校,回到孟知微家。苏沫沫和帕姆已经把菜分类切好了,只等孟知微回家,菜就能下锅。 孟池西站在家门口等她们,一见到孟知微就扑上去亲了两口,然后煞有介事的和Azzura行吻面礼,和孙敬握手。孙敬把带来的礼物放在门口的玄关桌上,他看到后,又去抱了孙敬一下,鬼精灵的说:“谢谢叔叔。” 做完这些后,他牵着孟知微的衣角,嗲声嗲气的问:“妈咪,为什么你的朋友都是大美女?” 在有外人的场合里,孟池西一向都讲英文,Azzura听他这么问,蹲下来反问他:“迟迟先生,你觉得我是大美女吗?” 孟知微摸摸他的头顶,他看着Azzura说:“对啊,不过我是迟迟,还不是先生。” “你太贴心了小宝贝,谢谢你,你以后也一定是大帅哥。” 孟池西在收服大人的心这件事上,一向是顺风顺水得心应手,从来没有失手过,当然这次也不例外。Azzura环抱着他,笑呵呵的问:“那你觉得谁是你认识的人里最美的?” “我妈咪。”孟池西的骄傲跃然脸上,“她工作又厉害人又美。” Azzura惊呼一声,转过头去和孙敬说:“天呐太贴心的宝贝了,咱们也要马上生一个更贴心的宝贝。”一直没讲话的孙敬笑着点点头。 苏沫沫在家炖好了汤,等着孟知微回来再加调味料,所以孟知微只需要再快炒几个菜就能开饭。 吃饭的过程很欢乐,孟池西一直向Azzura介绍桌上的各种菜,大家听他说的有趣,纷纷指着不同的食材考他,他竟然能答得□不离十。一顿晚餐下来,宾主尽欢。 苏沫沫把碗筷收进洗碗机,孟知微在客厅泡茶。“我们年后订婚,正式婚礼大概五月举行,你那个时候回中国了吗?”Azzura和孟知微确认时间。 “嗯,放心,我一定参加。” 苏沫沫放好碗盘,也过来加入聊天,三个女人一台戏,剩下两个男人只好默默将目光移到电视上。 人生的轨迹就像一个圆圈,这个停不下来的圆圈,让每个人一再地和旧识重逢,然后共同追忆那些回不去的时光。孟知微曾以为再也不会遇到陈景扬,也没想过会以什么样的形式重逢Azzura,但是他们却先后重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走到哪个路口,又会遇见谁。同样,谁也不知道周围有谁会被时光带走。无论怎样,始终保持一颗清醒的脑袋,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才是对女人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Azzura和孙敬很快离开伦敦,回国去筹备订婚和结婚的事情,苏沫沫在伦敦待了两个多月,她本想继续待下去,最终还是被一通电话骂回国继续上班。而早在小型时装展开展后,孟知微就和侯赛因说了不再续约的事情,随后提交了离职申请。 自此之后,策展组没有再安排展览给她,只让她准备交接工作,然后协助不同的同事做他们负责的展览。 起初还有传言说,让她跟陈景扬的个人展,只是因为她会讲中文,比较方便双方沟通,现在没有类似的展览了,她也就不得重用了。 普瑞斯和她八卦这些传言的时候,比她更愤愤不平,而她却只是笑一笑,不予置评。不是因为她多么大度,只是不想临离职再闹出岔子来。 同时她很可惜,从前的那个永远学不会忍耐的孟知微,真的已经不见了。可见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是永远的,任何事情,总也有个期限。 三月底,孟知微的工作全部交接完毕,她即将离职的消息也散布开来。她的同事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只是要离开了。他们都挺意外于她这个决定,毕竟进V&A又进策展组,对她来说,需要比其他英国本地员工付出得更多,更不容易。 她之前的努力他们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如今这种说放就放的潇洒态度,倒是惹得大家对她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友好起来。除了见面时会问几句未来的打算,就连一向明枪明刀和她对着干的艾米丽,也别别扭扭的问了几句。 “Menthe,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喜欢你。”艾米丽的态度还是带着几分嚣张,眼睛里的光芒却温和的紧。 “我也是。”孟知微爽朗一笑,微微颔首。 “我一直都把你当对手,现在你要逃跑回中国,算不算是自动认输?” “和你不同,我从不认为你是对手,我们曾经是伙伴,未来也不会站到敌对方。” “哼,别以为我会想你,未来我会忘掉你的存在,永远不会想起你。”说完,艾米丽一扭身,作势离开。 “上帝保佑,如你所愿。”孟知微微笑上前,轻轻拥抱这个一直把她当作敌人的战友。 不出所料,艾米丽僵硬了一下,随即假装什么也没发生,默默走掉。孟知微偷偷乐了,她甚至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傲娇的同事,谢谢她,让她的工作变得不那么单调。 三月三十一号,孟知微工作的最后一天。她把孟池西送到孟司闯那里,邀请同事们一起去聚餐。饭吃到尾声,每个同事都过来和她拥抱。普瑞斯抱着她掉了几滴泪,害她忍不住也流了几滴泪,艾米丽也主动过来拥抱她,拥抱结束时,孟知微的肩膀上有一块明显的水渍,艾米丽的眼睛有些发红。 这些,连同那些策展经验,就是孟知微这几年工作的全部收获。 她订了四月中旬的机票。在这之前,替孟池西办了退学,并在家办了两场儿童party,以方便孟池西和他的小伙伴们道别;买了一只帕姆一直很想要的名牌手袋,送给她当作离职礼物;卖了车,考虑到孟池西未来的教育,房子留了下来,托付给专业管家公司做定期清洁;最重要的还有肖子宁。 他俩打开天窗说亮话后,肖子宁又陆续约了她好几次,偶尔还会带孟池西去伦敦附近的城市玩,两个人就这么不温不火的相处着。 离开伦敦前两天,孟知微特意约了肖子宁到家里吃饭。饭后,孟池西继续去清算他想要带走的东西,肖子宁和孟知微在客厅说着话。 “你回去后有什么打算吗?”肖子宁看起来很关心的样子。 “大概会开一间工作室,独立接case吧。”孟知微回以微笑。 肖子宁也笑了,“看来我是没希望了?” “呵呵,追你的女孩子应该有很多才对吧。”孟知微展颜一笑,“你其实很符合我对另一半的要求,好看,干净,无不良嗜好,只是我俩的缘分吧,大概还没到。” 孟知微很适合笑,她开怀的笑颜有一种纯粹的美感,肖子宁明显被这个笑容惊艳到了:“好吧,也许等我回北京的时候,这个缘分就到了。” “哈哈,说不准。” 肖子宁回家前,和孟池西约好送他们去机场,孟池西趴在他的肩膀上,闷闷的“嗯”了一声,整的两个大人都不敢再说什么,由着他在肖子宁的肩膀上趴了好一会。 回国前最后一天,孟知微帮孟池西把他想带的东西挑拣一番,打包装箱,然后叫了辆出租车,一大一小去了泰晤士河畔的伦敦眼。 这座城市,承载了孟知微年少时期所有的梦想,伤痛和甜蜜。大红色的双层巴士,日渐倾斜的大笨钟,夜里美丽的伦敦眼,特法拉广场的鸽子和石狮象,多不胜数的博物馆和画廊,C/S/M在Soho区的旧址,和陈景扬的初遇,孟池西的出生…… 孟知微带着孟池西,坐在泰晤士河畔,默默回忆着这些记号,它们每一个,都记载着她的过去——那段长达九年,抹不掉忘不了的岁月。 It's time to say goodbye. 37 回国 离开这天,孟司闯一早就到了孟知微家,他看起来不太开心,但在孟池西一声又一声的“小闯舅舅”中,没敢显露太多情绪。 孟知微娘俩回国前的这一个多月,几乎是只要有时间,孟司闯就会约她们一块吃饭,硬生生把离别弄得跟永别一样。孟知微和他相熟多年,自然明白他的情绪,她靠在沙发上笑得特别没心没肺,气得孟司闯恨不得挠她两下。 “你难过什么啊,又不是见不着了。”孟知微促狭道。 “谁说我难过了?我这不是不放心吗!”孟司闯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见得着那也不像现在这样经常见啊,你们回了国,可得小心着点。” “你这么不放心,不然你也回国呗。” “哎?对啊,我怎么就拧巴了没想到这个呢,对对对,我也回国就成了。”孟司闯猛的一拍大腿,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 “哎,我说笑的,你工作室还要运行呢,你回去了事务所怎么办。” “切,我在哪儿都一样,case照接,回头我安排安排,正好妍妍今年毕业也打算回国,得,就这么定了。” 孟知微默默无语望天,她只不过顺着话锋随口那么一说,还真有人就听进去了,全世界的男人里,大概只有亲爹和亲兄弟才会这么听话。 中午12点左右,肖子宁拎着Nobu的外卖盒也到了孟知微家。孟池西整个人蔫蔫的,从他的小脸上找不到一丝兴奋的表情。肖子宁招呼道:“迟迟,来吃午饭,不然一会该饿了。” 从见到孟司闯起就显露出不高兴情绪的孟池西,这会儿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呜呜呜,小闯舅舅,子宁叔叔,我不想离开伦敦,呜呜呜。” 孟司闯和肖子宁围到他身边,连声哄他,结果不仅没用,他还越哭越大声。孟知微在一旁挥手示意他俩不要再哄,等他俩停住后,才走到孟池西身边,慢慢蹲下和他平视,平静的对他说:“迟迟,告诉妈咪,你想留在伦敦对吗?” 孟池西听到她的问题,边哭边点头。 孟知微像是没看见他在哭,“那好吧,你可以留在这里,那你一会就和舅舅叔叔一起,把妈咪送到机场。好不好?” 孟池西停下哭声,惊疑的看着孟知微说:“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不是妈咪不要你,是你想要留在伦敦,不想要妈咪,那妈咪就自己回北京去好了。” “我没有,妈妈我们一起留在这里好不好……”孟池西抓住孟知微的袖子,可怜兮兮的说。 “宝贝,妈咪不仅是你的妈妈,也是姥姥姥爷的女儿,他们很老了,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都不能照顾他们。” “哦……”孟池西低下头去,没有再哭。 “如果你希望留在这里,妈咪可以拜托小闯舅舅照顾你,我会和姥姥姥爷一起,每年暑假飞来陪你住两个月。” 一听孟知微还在讲同意他留下来,孟池西慌了:“我不要,妈咪,我要和你在一起。” “那就不能再哭了,吃饭?” 孟池西真的不再哭,紧急危急事件顺利解决,孟司闯和肖子宁眼里满是佩服。 四个人回到餐桌一起吃过饭,开始把行李往车上转移。其实孟知微也是不舍的,这里就像她的第二故乡,既熟悉又让人放心。但是为了孟池西,她的不舍一丝一毫都不能放在脸上。 孟司闯开车,和肖子宁一起把她们娘俩送到机场,帮忙换了登机牌,托运了行李,目送她俩入关。 希思罗五号航站楼是全世界最繁忙的航站楼之一,免税商店琳琅满目,什么都有。考虑到孟池西的心情,孟知微特意牵着他到Harrods的免税店里,让他自己去选一样想要的伦敦纪念品。 出乎她意料的是,结账的时候,孟池西手里抱着一个泰迪熊抱枕。等她看清楚这只泰迪熊身上的LONDON字样时,才明白一向不爱毛绒玩具的孟池西,为什么会选它。 九个多小时的飞行,除了吃饭时间,孟池西都抱着抱枕呼呼大睡。小孩子其实都是这样的,再多的不舍也只是一时,慢慢就会被莫大的好奇心压过去。 头等舱很安静,孟知微却完全没有睡意,她还记得十年前飞伦敦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一起,将她送到那个完全陌生的国家,她知道其实他们心里的不安比她更重。 匆匆十年就过去,如今她带着儿子一起回国,将要面对的问题,可能比她独自在英国时经历的更多更复杂。她甚至能想象到亲戚间会有什么样的流言蜚语,也能想象到自己独立创业会多么艰难。 握了握孟池西放在她手心里的小手,心下稍定。无论会有什么样的问题,一路风雨或是骄阳,有一对爱她的爸妈和一个优秀的儿子与她同行,为了他们,她也不会怕。 北京时间早上9点30分,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BA0039降落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三号航站楼。过了海关,孟池西坐在行李车上面,由孟知微推着到了到达大厅。和孟知微第一次回国时一样,仍然是孟伯宗,许繁青,苏沫沫三个人站在一起,笑意吟吟的冲他们挥手。 孟池西一见他们,全然忘了自己前一天还哭闹着不想离开伦敦,兴奋的像只小猴子,扑到孟伯宗怀里叫道:“姥姥姥爷干妈,我和妈咪回来了。” 许繁青和苏沫沫一起把孟知微拥住说:“童童,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这里是她的城,她的国,她的家。 人生多么美好,亲人和好友俱在,欢迎回来。 四月中旬的北京,正是春末夏初的好天气。 孟池西在伦敦出生,因为种种原因,孟知微从没带他回来过。如今刚到北京,他倒是适应的很快,也不再开口闭口讲英文,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觉得很新鲜。 开设工作室的事情孟知微打算压后再办,先在家陪孟池西一阵子。从他出生到现在,她一直都在工作,很少有大段的能陪在他身边的时间。为了让他迅速熟悉这座城市,孟知微带着他沿着自己成长的轨迹,去了很多地方。 五月初,Azzura的婚礼如约而至。这是一场温馨不失隆重的小型户外婚礼,绿草茵茵,风和日丽。Azzura的家人都从意大利飞过来替她庆祝,孙敬的父母待人也很和善,婚礼开始之前,他们拉着打扮一新的小花童孟池西,一个劲夸他长得漂亮。 孟池西第一次当花童,却完全没有怯场和害羞的意思。任何人夸他好看,他都会礼貌的道谢,衬着一身黑色的礼服,行事做派是个十成十的小小绅士。 婚礼过后,孟知微带着孟池西去探索中国版图。五岁多的孩子也许不懂得大道理,记忆力也不算持久,但她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他更快更迅速的认识这个他将要生活的国家。 他们从北京出发,先去了几个沿海的城市,然后孟知微把孟池西带到中国的西南。她想让他看看,这个世界上除了繁华,还有一个叫作贫穷的角落,那里的孩子没有华衣美服,没有珍馐美食,没有玩具没有电脑电视机。 她甚至带着孟池西去了四川震后孤儿院,告诉他,这些失去亲人的孩子,他们和他完全不同,他们想要什么只能靠自己得到,不会有人主动送到面前,生活由不得他们挑拣。 从四川坐飞机回北京的时候,孟池西把一份儿童飞机餐吃的干干净净,就连看见不爱吃的青豆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情愿。孟知微在一边看着,暗暗为这一个多月来的收获开心。马上孟池西就要念小学了,她就是希望他去上学前能够明白,地球并不是随着他的好恶而旋转的道理。 回到北京后,孟知微开始着手筹备自己的工作室。因为孟伯宗和许繁青现住的房子离市中心不太近,为了工作和将来孟池西上学方便,她在东三环附近另外买了一套房。 原本她自己看的是一套二手房,90平左右,前屋主也是个年轻人,即将全家移民澳洲,孟知微去看过房,装修很合她的意,开价也算合理。 但是在老人家的观念中,房子车子这种东西,在能力范围内,始终是新的更好。孟伯宗和许繁青听说她要买房后,带着她去另外一个楼盘选了套新房。这套房比原本准备买的那一套大了一倍,地产商简单装修过,水电管线都已经走好了,还附赠了中央空调。 孟伯宗坚持付了首付,孟司闯身为堂堂建筑设计师,亲自做了一套装修方案快递回来,还安排自己父亲旗下的工程队来做装修。 也就是说,除了出装修材料和买家具的钱,其他一应事物,都不用孟知微自己再操心,她只用专心致志的去为工作室找合适的地方办公。 在北京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找合适的办公地点比找合适的住房难得多。从六月中旬开始,整整一个月时间,孟知微已经和从前在英国认识的各种艺术家,设计师,编辑朋友见了一轮,都没有找到适合办公的地方。 这事就像相亲一样,她的要求并没有高得离谱,不幸的是,每个对象都能挑出毛病,大大小小,各式各样,不一而足。正当她焦虑的时候,接到了蜜月归来的Azzura打来的电话。 “Hi,Azzura,蜜月怎么样?” “很棒。”Azzura在电话那边笑得很开心,“你呢?最近怎么样?” “很糟糕,我打算自己做工作室,现在正在找房子,一直找不到。” “天呐,老天注定我俩应该合作。我老公帮忙找到合适的房子了,但你知道,我之前一直在意大利,中国的人脉不多。”Azzura兴奋道,“我们合作怎么样?” 孟知微略想了想,说:“咱们约个地方,见面再谈。” 两个女人只用了一个下午,就谈好了合作的所有细节。之后孟知微请孟伯宗约了相熟的律师,拟定了合作合同。两个同样对艺术和策展工作有着无比热情的中外女人,一拍即合,共同战斗。 38 事业 亲兄弟明算帐,按照合同规定,租金,工作室的杂费和员工工资等支出,都由她和Azzura两人共同承担,双方有独立接案子的自由。 孙敬帮忙找的房子很符合孟知微的要求,面积不算大但也不小,价钱合理,地段也合适。在装修上,她俩也达成了一致,决定营造出轻松温馨的工作环境。 装修的事情解决后,孟知微和Azzura决定在工作室办一个小型的派对,邀请一些相熟的朋友来玩,顺道也可以把消息散出去。得益于留学经历,在C/S/M时孟知微认识了很多艺文圈的朋友,有些人在艺术圈崭露头角,有些人开了公关公司人脉广阔,甚至有些人已经在著名杂志社坐到了主编的位置。 让孟知微没有想到的是,在工作室挂牌当天,她的几位媒体界的朋友,纷纷和她约了采访。她本来以为,陈景扬V&A个展只是在英国本地引起比较大的关注,毕竟就连当年中国某艺术家在Tate Modern涡旋大厅的装置作品展,也仅仅只是在艺术圈引起震动。 可是事实上,不仅有周刊和报纸约了采访,甚至有时尚杂志来和她洽谈开设专栏的事情。她和Azzura的工作室刚起步,除了业内朋友的口耳相传,正是需要媒体宣传的时候。孟知微一一回复对方,落实了具体的面谈时间。 在工作室的事情刚刚步入正轨的时候,孟知微特意抽了一天时间,带着孟池西去季家拜访。 说起季家,就不得不提起她十六岁前的青葱岁月,以及季蕴。季蕴是她父亲好友的儿子,两家人关系友好亲密。孟伯宗年轻时当过两年老师,季蕴的父亲就是孟伯宗读师范时认识的同窗好友。 后来孟伯宗下海经商,季蕴的父亲也跟着一起做起了生意。季父先结婚有了季蕴,孟伯宗则晚了好几年才结婚,生下孟知微。后来两家都有了钱,便商量着把房子买在一处当邻居。 季蕴比孟知微大四岁,她刚出生的时候,季蕴的妈妈就曾开过玩笑,说要把这个白胖的小美妞订回家去当儿媳妇。她的童年因为有季蕴,多得是无忧无虑。正所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如是也。就连季蕴后来有了亲弟弟,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一心一意的疼宠着她。 原本人生的轨迹应该是,长到情窦初开的年纪,懵懂无知的青梅爱上一心守护的竹马,然后一生顺遂,永世幸福。 可惜老天爷的玩笑开大发了,被家人和竹马保护得太好的青梅,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关于情爱的认知时,竹马就被迫早早离场,天人永隔。 她只记得那是一个暮春的日子,季蕴和大学同学一起去参加拓展训练,临行前她还在和他闹别扭,三天后就传来噩耗。 她永远忘不了那种心痛到无法呼吸的感觉。那时候,她生活的每个部分都充斥着季蕴的气息。虽然还处于对男女情爱和嫁人这样的事情懵懂未知的阶段,却也从未想过一旦有一天失去季蕴,她的生活会面目全非到什么地步。 季蕴走了,她被无止境的后悔击败了。她的父母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才决定送她到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以期她能够重新开始。 如今回忆起这些过往,孟知微仍然能够真切的体会到心痛难捱的感觉,就好像心脏里长了一根小刺,动一动都疼。 这些年来,除了第一次回国的时候去过季家,以及偶尔和季蕴的弟弟季缈email来往,这还是她第二次登门。 大概因为孟知微选的是周末,季家三个人都在。季父季母的脸上明显添了风霜,季缈比孟知微小两岁,上一回见面还是九年前,如今已经完全不复少年模样,长得越发的像季蕴。三个人见她带着孟池西来拜访,高兴溢于言表。 “叔叔阿姨,对不起,过了这么多年才来看你们。”孟知微一开口就红了眼眶。 季父连说了几个“好”,季母抓着她的手,也红了眼睛:“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你这次回来是打算长住吗?” “嗯,我开了一间工作室,往后就留在北京了。” “好好好,你爸爸妈妈年纪也大了,是该留下,是该留下。” 孟知微对孟池西使了个眼色,“迟迟,问季爷爷季奶奶好。” “季爷爷季奶奶你们好,我叫孟池西,小名迟迟,现在五岁半,是孟知微的儿子。”孟池西奶声奶气的自我介绍,脸上的笑容堪比太阳。 大概是季缈提前在家里说过,因此没有人问起迟迟的父亲。“哎,迟迟也好。”季母松了孟知微的手,改把孟池西抱在怀里,“童童也大了,这个小人儿还真像你小时候,一样的玉雪可爱,一样的可人疼。” 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季缈突然开口说:“妈,您就别羡慕童童姐了,我保证过几年让您抱孙子抱到胳膊酸。”说着,他又转过来对着孟知微点点头,“童童姐,以后常来家里玩啊,瞧我妈多喜欢迟迟。” “好,一定。”孟知微有些恍神,季缈小时候长得并不怎么像季蕴,如今这个模样,曾经见过季蕴的人,一眼就能知道他们俩是亲兄弟。但是她知道他不是季蕴,她的季蕴哥哥不会用这样客气的语气和她讲话。 在季家吃过午饭,孟知微告辞离开。她坐进车里关上车门的瞬间,听到季母对季父说:“要是小蕴还在,他和童童的孩子应该也有这么大了吧。” 她按下左后侧车窗的按钮,扭头低声对孟池西说:“迟迟,说再见。” “季爷爷季奶奶再见。”孟池西得到吩咐,立刻趴到车窗边冲季父季母挥手道别。 “哎,迟迟下回再来,季奶奶做好吃的给你吃。”季母见状也挥挥手,慈爱的回答道。 看到这一幕,孟知微有种时光停滞的错乱感。她小时候经常到季家蹭饭,那时候季父季母都把她当自己的女儿对待,但凡她去,必定有她爱吃的菜上桌。 时光荏苒,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妈,而季父季母对她和她的儿子一如既往的好,就好像季蕴从未离开,一切都不曾改变。 流火七月快结束的时候,新房子装修完毕,只等许繁青选一个吉日,就可以搬进去住。孟知微的第一个杂志采访,就约在她拿回新房子钥匙的这一天。 来采访的是那本国际知名时尚杂志特约的自由撰稿人周菲,选题是“中国艺术新势力”。其余几个受访者都是艺术行业不同领域中的顶尖人物,她则是作为策展人的代表。 算起来,世界上开设策展专业的艺术学院并不多,中国的那些策展人更是少有学院派,多数是由原本从事的艺术相关行业,渐渐发展为策展人。该杂志选她作为策展人的代表,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是陈景扬V&A艺术展的策展团队成员,又来自最有分量的艺术学院,孟知微这个名字早在她还没回国时,就已经被许多圈内同业所熟知。 孟知微和周菲把采访地点定在她的工作室,浅色的会客空间里,零散的摆着几张设计感十足的沙发,落地窗户边有好几盆绿植,让整个两百平的工作室充满了生机。 周菲一到这里,首先感叹了一句:“这地方感觉真舒服。” “随便坐,想喝咖啡还是茶?”孟知微把点心放在茶几上,笑意盈盈的问道。 “咖啡,加奶不加糖,谢谢。” 虽然孟知微自己不喝咖啡,Azzura却是个咖啡迷,工作室有一台很高档的咖啡机,她只需要按步骤操作,就能煮出好喝的咖啡来。 采访就是在满室的咖啡香气中开始的,孟知微之前就听朋友讲说周菲是很厉害的自由撰稿人,百闻不如一见,她把整个采访过程控制得像是朋友之间的聊天,丝毫没有生硬感。 中间聊了很多策展的专业问题,周菲也几乎全都能接得上话,显然是做足了功课,有备而来。快结束的时候,周菲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由衷的说:“我做过很多采访,第一次聊的这么开心。这里的环境也太舒服了,咖啡豆选的很好,不过,可否问你一个私人的问题?” “咖啡豆是我的同事Azzura选的,她是狂热咖啡爱好者。”孟知微狡黠一笑,“问题可以问,不过如果太私人,你得保证一定不往稿子里写。” “我保证,一定不写。我就是想问问,你之前在V&A做陈景扬的个展时,见过他本人吧?真的像网上流传的那些照片那样好看吗?” 孟知微愣了几秒,回过神后立刻官方又客套的说:“嗯,确实挺好看的。” 周菲见她不欲多说,转而聊了几句别的,约好去摄影棚拍硬照的时间,告辞离去。 早在回国的时候,孟知微就知道如果她在国内的艺术圈发展,必定需要和不同的人聊起陈景扬个人展的事情。这个圈子一点也不梦幻,过去辉煌的战绩才是让别人迅速记住她的法宝,她深谙此道,不能回避。 但是真的有人提起时,她才发现自己多么厌恶那些所谓的荣誉。她晃晃脑袋,无奈的起身收拾茶几上剩下的点心和咖啡杯。 没有爱情,她选择用热忱的爱来对待她的事业。 在孟知微忙着接受各种媒体的采访时,从上次离开伦敦就一直住在新加坡的陈景扬,再次飞回伦敦。 39 催婚 陈景扬登机前,发了一条短信给孟司闯,告知自己的行程。到伦敦后,一打开手机就收到短信。孟司闯表示,在处理事务所的事情并收拾回国的行李,没空去机场接他,请他大少爷自己打车到市中心。 到孟司闯家后,陈景扬才发现不太对劲。孟司闯把所有的手稿全部清理出来装箱,准备带回国,一看就知道他是打算回国长住。 陈景扬疑惑的问:“小闯,你这是要干嘛?” “你管得着吗?”孟司闯绕过陈景扬,把最后一摞手稿放进箱子里,这些全是他的心血宝贝,就连女朋友颜妍也不能擅自翻动。 “你打算回国,孟知微呢?”陈景扬忽略了孟司闯不友好的态度,言语间有些急迫。 “她?你就更管不着了。别太把自己当盘儿菜,陈大少爷。” “说。”巨大的不安笼罩了陈景扬,他的语调沉了下来,神色很不好看。 “她回国啦。”孟司闯突然笑起来,见陈景扬表情放松下来,继续恶意的说,“你别高兴太早,早有人追回去了,怎么着也轮不到你。” “我……”陈景扬脸上闪过惊慌,随后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喜欢她,小闯,你要帮我。” “帮你?怎么帮?难道让我去跟我妹说,‘这个曾经伤害过你的男人现在喜欢你了,你要给他一次机会’?”孟司闯语气里无不是嘲讽,“陈景扬,你凭什么?你说伤害就伤害,说喜欢就喜欢,她孟知微是个人,不是个物件儿,谁都没资格控制她,尤其是你。” 陈景扬久久未语。 “算兄弟我求你,请你不要去打扰她现在的平静生活。”孟司闯无视陈景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补充道,“至少在我看来,被伤害后能恢复成这样,她很辛苦很不容易,您高抬贵手。” “孟司闯,我这次是认真的。”陈景扬沉默良久,丢下一句话后,离开孟司闯家。 去酒店的路上,他打电话订了第二天回北京的机票。他不是不知道他曾经的处理方法不对,也不是不知道孟知微对他很防备,但是怎么办,谁让他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心意。 孟司闯的话确实让他愤怒又难堪,但在他的心里,那些不过是身为兄长的孟司闯一时护妹心切的气话。前面顺风顺水的三十二年人生,他从未尝过挫败的滋味,因此在陈景扬的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诸如“退缩”此类的字眼。 殊不知在他飞回去的那天早上,八个时区之外,孟知微北京的家里,招待了一位意外来客,正是孟司闯所说的那个“追回去”的人…… 当时孟知微刚刚结束和一位艺术杂志编辑的面谈,她答应帮杂志写一年的艺术评论专栏,与此同时,该杂志承诺在此之前会做一个八页篇幅的专访,专门介绍她和Azzura。 许繁青打电话来时,她正往工作笔记上记这项新工作,这是这些年她在伦敦养成的习惯,科技再发达,都比不过手写笔记本带来的踏实感。 “喂?妈,我一会就回家啦。” 正值盛夏,孟知微和孟池西还和她的父母住在一起,一来许繁青认为刚装修完的房子需要先放放,二来孟司闯和她说过得等他和颜妍回来再请暖房酒。 “今儿没什么事吧?现在就回来。”许繁青的语气中带着喜意。 “好好好,采访刚结束,我马上就回。”顺手把第二天来面试的名单贴在电脑上,孟知微去Azzura的办公室打了个招呼,开车回家。 下班高峰还没到,路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堵,不过由于是夏天,天空蓝得很漂亮。 这座城市和伦敦一样,不知道承载了多少人的梦想和希望,但和伦敦不同的是,北京的交通一直呈现出不堪重负的状态。等孟知微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听到她倒车入库的声音,孟池西已经打开大门,一溜从屋里小跑出来,抱住孟知微的大腿,“妈咪,我好想你。” 她蹲下在孟池西的两边脸颊各亲一口,“妈咪也想你,外面好热,快进去。”直起身拉着他的小手往客厅走,看也没看就喊了一声,“爸妈,我回来啦,妈你催我回来有啥吩咐?想我啦?” “哟,瞧瞧,真让你见笑。”许繁青没有接孟知微的腔,倒像是在和谁说话的样子。 这时,孟池西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的说:“妈咪,子宁叔叔和他妈妈在客厅。” 肖子宁?他居然也回国了? 只听另一个温婉的女声回答许繁青:“我们家子宁性子闷,知微这样的才好呢。” 孟知微拉着孟池西的小手走到客厅,温婉女声的主人目测年龄只有四十来岁,端坐在沙发上,见她走过来,正拿一双温和的眼睛打量她。那位女士左手边坐着的正是肖子宁,他俩有双一模一样的眼睛,那么想必她就是肖子宁的母亲了。 “阿姨好。”孟知微只好老老实实的站在沙发边问好。 “知微过来坐。”许繁青冲她招手。 “你怎么回来了?”她坐下后,才和肖子宁打招呼。而这之前,他一直含笑望着她没有讲话。 “难得有调职机会,以往都没时间陪我妈,她一个人在家挺孤独的。” “哇,恭喜你成功调职。” “和你自己办工作室的勇气相比,我这个实在不算什么。” 肖母见他俩一来一往说得起劲,悄悄对许繁青使了个颜色,笑呵呵的说:“繁青,带我去看看小宝贝的大作吧。” “哦对,瞧我,说起话来就忘了。走,迟迟,咱们带肖奶奶看你写的大字去。” 孟池西跳下沙发,走过去牵起肖母的手说:“肖奶奶,迟迟的书房在楼上。” 两老一小三个人很快就消失在孟知微的视线内,肖子宁大概觉得尴尬,有些抱歉的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妈她……比较心急,才……” “哈哈,没事,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太不够朋友了啊。”孟知微不在意的摆摆手。 “没几天,刚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我没有你国内的手机号码才没有提前通知你。” “啊,是我的问题,换号码忘了通知了。”说着,她拿出手机递过去,“你拿我电话打一下你的吧。”肖子宁接过手机,低头按数字。 “你调回来还有可能再调走吗?” 肖子宁挑挑眉说:“有可能,不过我可以拒绝啊。” “哎?什么时候金融行业也这么人性化了?” “我辞职走人,不就等于拒绝了吗?”看见孟知微困惑的表情,肖子宁开怀一笑,把手机递还给她,“有没有荣幸参观一下你的工作室?听阿姨说是和国外的朋友合伙?” “当然有,随时都行。Azzura是之前在意大利认识的朋友,嫁到北京来了,她也是策展人。” “你……”肖子宁欲言又止,微微避开孟知微询问的目光,“回国有遇到不错的对象吗?” “我这才回来几个月啊,各种忙得脚不沾地,就是有好的也轮不到我。你呢?打算回国发展吗?你这种事业有成的大海归肯定有大市场。” 肖子宁又笑了笑,随意答了几句,避过这个话头,和孟知微聊起替孟池西找学校的事情。对孟知微来说,她目前的生活重心没放在寻找真爱上面,自然而然的就屏蔽了肖子宁的反常和话里的引申含义。 晚饭时,孟家和肖家一行六个人去了外面的餐厅。一顿饭吃得还算气氛融洽,但是两家的三个老人总是有意无意的把话题往她和肖子宁身上带,这让孟知微觉得很尴尬,和肖子宁视线交错的时候,就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只有孟池西在认认真真的吃饭,因为他听不懂大人话里暗藏的机锋。 晚上回家,许繁青拦住了准备上楼洗澡睡觉的孟知微,“童童,你和肖家那个现在是什么情况?” “就普通朋友啊。” “噢,你要觉得这个不好,我再找人帮你介绍,反正回国了也方便。” “妈!你就别操心了,我又不是非得有男人陪着不可,现在极品那么多,回头别撞上一个,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孟知微觉得和许繁青需要讲清楚,省的以后没完没了的相亲就能烦死她。 “你这是什么话,女人总归是需要家庭温暖的,你妈我亲自把关,还能撞上多极品的?”许繁青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孟知微,对她的言论一百个不赞成。 “得得得,您爱咋咋吧,您要实在着急把我嫁出去,只要有您看得上眼的,直接把我的户口本拿去替我领红本回来都成。”说到相亲问题,孟知微就各种不耐烦。 “你这孩子,我这还不是为你好吗,你一个人带着迟迟多辛苦啊。”许繁青被孟知微这一通抢白,气的声音都抖了。 孟知微见状赶紧抱住许繁青,赖在她身上撒娇:“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看,我现在除了没男人什么都有,迟迟也不闹人。您以前不也是要上班同时还得照顾我,您都不觉得辛苦,迟迟比我小时候懂事多了,我更不觉得辛苦。” “就你会卖乖。”许繁青轻轻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得了,以后我都不管你,你们年轻人一天一个样,我就由你自生自灭去。” “谢谢我最爱最爱的漂亮老妈。”孟知微在许繁青脸上亲了一口。 “淘气。” “那我去睡觉了啊,明儿还得早点去工作室呢。” “快去吧。” 这是孟知微离家十年后,第一次做回妈妈的小女孩,可喜的是撒娇卖萌依旧得心应手,她上楼的时候嘴角挂着甜甜的笑。 40 见招 八月的北京,仍然是热,但是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热得难捱了。 趁着气温还没升上来,孟知微一大早就开车去了工作室。那里目前只有她和Azzura两个人,从任何方面考虑,她们都必须招人组建自己的团队。 这一天的主要工作就是面试,她到之后发现Azzura也在,两个老板都很积极。她们没有通过猎头公司介绍,只在网上收了一些简历,因为她们不希望招到爱耍滑头的老油条。 做策展这一行,只有更辛苦没有最辛苦,也许那些刚出校园的学生还是生手,但也只有那种初出茅庐的,对未来的期待、热情和赤子之心,才能支撑他们认真完成工作。 当然,不排除有些人心比天高,一张口就好像明天他就能在行业里呼风唤雨,占山为王。比如其中一个有留学背景的男生,去年毕业后在家待业一年,在孟知微眼里,他充其量不过就是个小男孩,但就是这个毫无工作经验的男孩,张口就说:“我这张文凭,你们能开多少工资?” 孟知微一听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气得都笑了。她们收的简历都是刚出社会没多久的学生,没有要求丰富的工作经验,但是除了这个男生,其他所有人都有相关的实习经验,唯独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认为他的那张文凭比什么都值钱。 如果孟知微只是个旁观者,她一定会说:“在我看来,这张文凭一文不值。” 为了避免显得自己太刻薄,她只能好声好气的说:“抱歉,请你回家等通知。”至于什么时候通知,当然是永远都不会发生。 孟知微和Azzura一起面试了十多个人,最终只留下三个。其中两个是国内应届的艺术史专业毕业生,男生柯东来自中央美院,女生元元是中国美院毕业的。另外一个齐韵,则是国外回来的小海归,同样学艺术史,大概是家境优渥没受过什么挫折,想法比较天真,但从言谈举止看来,还算是个靠谱的人。考虑再三后,孟知微决定留下她。 全部面试结束时已经下午三点多,她和Azzura商议决定让他们三个下周一再过来上班。 送走最后一个应聘者,孟知微接到苏沫沫打到工作室的电话,她说要来参观。孟知微把前一天订的慕斯蛋糕从会客室的冰箱里拿出来,烧了一壶水准备沏茶,等水开时她去招呼Azzura也过来一起吃东西聊天。Azzura见工作室没有什么事,推辞了孟知微的邀约,回家当贤妻帮老公准备晚餐。 孟知微刚把洗普洱的第一道水倒掉,苏沫沫就到了。并且一进门就说了一个让孟知微摸不着头脑的重磅新闻,“童童,我听说有人在调查你的资料。” “哦?你听谁说的?” “就我们老板啊,他早上跟我说,江子铭在调查我干儿子的妈,那不就是你吗?!”苏沫沫很是激动。 “你们老板怎么认识我的?” “还不就是有次他看到我手机屏幕,问我旁边的美女是谁,我就说啦。哎呀,这不是重点啊,重点是江子铭调查你干什么?难道是帮陈景扬?” “不然你认为还会是为什么?” “哎,你怎么都不着急啊,万一他的人拍到迟迟的照片,那怎么办啊。” “苏沫沫小姐,你太小看你姐们我了,早在回来之前,我就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想了一遍,并提早做好防范措施了。”孟知微狡黠的眨眨眼。 “真的?什么措施,快,说来听听。”紧急警报一解除,苏沫沫脸上的着急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上闺蜜间讲八卦才会有的神色。 其实孟知微怎么可能不着急,再完全的防范措施,也要看老天爷肯不肯给这个面子帮这个忙。所以就算她急死也没用,现在只能祈祷老天爷眷顾,让她的防范措施能够成功。她吃了一口香橙慕斯蛋糕,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开始给苏沫沫讲故事。 原来,陈景扬被孟司闯“教训”的那一顿,也是孟知微一早就安排好的。虽然当时在V&A她打断了他突如其来的告白,但她也知道,有一种男人是撞上南墙也不会回头的,她必须把一切可能都扼杀在摇篮里。 第二天她就和孟司闯说了这件事,两个人商量好,如果陈景扬因为她的事情找他帮忙,他必须态度坚决的拒绝,然后马上策反人脉广阔的青年企业家江子铭。 作为发小,没有人比孟司闯更清楚,他这边走不通,陈景扬一定会越挫越勇,甚至有可能请江子铭帮忙调查孟知微周围的一切情况,以满足他对她好奇猎艳的心思。 果不其然,还真让他俩猜中了。 听完孟知微简短的“汇报”,苏沫沫乐不可支的笑倒在柔软的沙发里,“你们真行啊,内战那会儿的谍战也不过如此了。” “那我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孟知微耸耸肩。 “其实,童童。”苏沫沫停止大笑,躺在沙发里,看似随意的问道,“如果他现在喜欢你,你为什么不愿意考虑考虑呢?毕竟他是迟迟的爸爸。” 孟知微扔了个白眼,“打个比方,你爱喝可乐吧,如果五年前有人送了你一瓶可乐,是和某著名设计师合作的纪念版,包装特别好看,你当时没喝,如今过期了还会再去喝它吗?” “噢,你这么说也对,那迟迟呢?” “等他在法律上有行为能力了,我会告诉他的。我的人生有他很完美,但我不能只为了他而活。”这是孟知微的真心话,孟池西是她这辈子最宝贝的人,但是他会长大,会离开。她不能把自己的人生捆绑在他的身上,给他增加无形的压力。 喝完茶壶里的茶,孟知微带着苏沫沫回家吃饭。孟池西看见干妈很高兴,那位身为干妈的人,则带着孟池西,狗腿的跟着许繁青在厨房偷师打下手。这个时候正是伦敦上午十一点,孟知微趁这个机会,躲回房间和孟司闯打电话。 孟司闯调侃道:“妹子,怎么啦?我再有一星期就回来了,不用太想我啊。” “谁想你了,我是要问你,你成功策反江子铭了没有?” “说到这个,妹子,你不得不承认你哥我天生是当特务的料。”电话那头,孟司闯得意又嚣张的笑了一阵后,才停下来,“我不仅成功策反了江子铭,还帮你编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孟知微满头黑线:“你说什么了?” “我就说你深爱的人离你而去了,你悲伤过度不想再被别人打扰,希望江少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呗。”孟司闯得意洋洋的说。 “江子铭这么好说话?” “这不是有方筱嘛,她说包在她身上。哦对了,我告诉她你回国了,她问我要了你的手机号码。” 听说方筱知道了,孟知微就放心了。也许别人在江子铭那里不好说话,但这个别人从来都不包括方筱,“行,你也把她手机号码给我,我回头约她吃饭。”挂了电话不到十秒,孟知微就收到了孟司闯共享过来的名片。 有些事情,想要避人耳目,必须找到正确的同党。相比陈景扬的发小,从发小的女朋友这边下手,成功率可能会更高。更何况,在英国时她和方筱还算谈得来。方筱回国后,偶尔还会在MSN上和她聊几句。 之前她忙着带孟池西出去玩,忙着工作室的事情,现在差不多安定下来了,也是时候和旧相识联络感情了。吃完饭后,孟知微主动给方筱打电话,对方语气里的惊喜不是作伪,两人约了周六的晚餐。 孟知微有些愧疚,身边的杂事让她无暇顾及每一个朋友,再加上方筱是陈景扬发小的女朋友,如果不是发生事情,她大概一时半会不会想到要联系她。放下电话后,她把自己摔到温软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回国这么些天,她总是有种恍然如隔世的感觉,每次都是做事做到一半才惊觉自己不在伦敦。发了好一会儿呆,孟知微爬起来去帮孟池西洗澡,哄他睡下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一夜杂乱的梦,在她睡觉的时候不停厮战。 目前没有案子,新招聘的员工下周一才开始上班,周五的时候她和Azzura都没去工作室。 周六中午,孟知微告诉许繁青,她晚上要去外面见一个朋友,孟池西听她说要出去,不能在家陪他,有些闷闷地不高兴,但也没有吵闹。最后还是孟伯宗说,晚上在家里做火锅给他吃,他才恢复笑脸。 孟知微和方筱约在一家创意川菜饭馆,她到的时候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她低着头研究厚度堪比百科全书的菜单。 突然—— “童童,好久不见,”熟悉的声音。 孟知微抬起头,只见方筱正笑吟吟看着她,连忙站起来笑着说:“筱筱姐,你都没变,还是这么美。” 41 拆招 “你还是这么会说话,我都快三十了,还美什么。”方筱笑得很开心,抬手拨拨大波浪卷发,拉开椅子径自坐下。 孟知微帮她倒茶:“女人到了三十正好,像熟了的水蜜桃一样诱人。” 端起茶杯抿一口,方筱还是直截了当的性格:“你不是在V&A做策展人吗?怎么这么突然决定回国?” “想把儿子带回来接受基础教育。”孟知微右手无意识的晃动着茶杯,这种情况下,直接承认比别人问及更有诚意。 “刚开始听孟小闯说你有儿子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没想到是真的,多大了?” 孟知微回以一笑,“再有一个多月就六岁了。” “哈?六岁?!”方筱忽然提高了声调,“那不是七年前在……” “嗯,威尼斯。” “我知道了!难怪孟小闯帮不让子铭帮陈景扬查你。”方筱恍然大悟,“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其他的还真没打算过,他只是我的孩子。”孟知微在说“我的孩子”时,加重了语气。 方筱招手叫服务员过来点菜,她没有细看菜单,随口报了几个菜名,显然是常来。随后转过来问孟知微:“你看看还需要什么?” “加一壶甘蔗汁,一份酸菜面片。”孟知微把菜单合上递还给服务员,“听说这个不在菜单上的面片非常好吃。” 方筱点点头:“你和那谁,之前发生了什么?现在这么介意他。” 提起陈景扬,孟知微就没有好心情:“狗血事件,不提也罢。总之我是真心只想要孩子,筱筱姐,这次就拜托你了。” 方筱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若有所思,表情也越来越严肃。孟知微心里十分忐忑,她知道这个要求有点强人所难,毕竟陈景扬和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看见孟知微欲言又止一脸紧张的样子,方筱的严肃表情这才破功:“帮你可以,不过我很生气,这么多年你都没跟我提过哎,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啊!” “对不起,我是怕周围的人知道太多,他会听到风声。”孟知微暗暗松了一口气。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我和子铭都很想看万年冰山脸着急上火的样子,这次一定帮到你喊停为止。”方筱正正脸色,“不过,下回你得把你宝贝儿子带出来给我开开眼,小闯说他长的巨漂亮?” 孟知微翻出手机里孟池西的照片,屏幕上一个玉娃娃般的小人儿正对着镜头笑,五官有七成像陈景扬,从笑容里能看到孟知微的影子。 “好可爱!!子铭没让拍孩子的正脸,倒是无形中做了好事。瞧这张小脸长得,啧啧,认识那位的人,确实一眼就能知道这是他的种。” 孟知微扯了个无奈的笑,人太霸道,就连遗传基因也比较厉害。倘若她早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一定不会让自己走到这一步,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如果? “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让他看到孩子的正脸照片,不过他这个人贼精贼精的,如果被他自己发现了,你想好怎么办了吗?”方筱翻看着照片,突然抬头问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一定不会把孩子让给他。”孟知微耸肩。 “不过话说回来,他现在这样倒是真的很反常,以前多少千帆都过尽了,连田家小公主都……”方筱说到一半堪堪打住,她见孟知微表情尴尬地避开她的视线,“瞧我,差点忘了,这是我和子铭给孩子的礼物。” 孟知微的表情恢复得很快:“下回我带他来亲自向你们道谢。” 两个服务员过来上菜,方筱笑眯眯的端着甘蔗汁,小口小口地啜饮。等服务员都走了,她才说:“其实我真的很期待宋阿姨,也就是陈景扬的妈妈,对他大发飙。她要是知道她孙子早出生了,只是被自己儿子害得没法儿认祖归宗,陈景扬就真遭殃了。” 孟知微沉默地坐在一边,大热天的她居然有点冷。认祖归宗?认谁的祖归谁的宗?那是她的儿子,是从她身上剥离的一块肉,就算陈家长辈来找她,这个孩子也必须姓孟,让那些封建残余的思想统统见鬼去吧。 “正事”说完,俩人改聊孟知微在伦敦的生活,直到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才分道扬镳各自回家。 孟宅坐落在四环外往机场方向的某生态别墅群里,到了夜里,那一片显得格外静谧,好像外面的车水马龙是另外一个世界,对这里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停车入库后,孟知微没有马上进门,走到秋千上坐下。虽然是夏天,夜里的风已经不太热了,吹在身上有一种空调无法带来的真实感。这些天有太多人问她,为什么不考虑给陈景扬一个机会?苏沫沫,孟司闯,方筱……其实不止他们想不明白,就连她自己也需要先静一静,厘清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为什么? 如果没有那场威尼斯噩梦,如果他没有恶意羞辱,如果这些统统没有发生过,陈景扬现在所说的喜欢,能够轻而易举地换走她的心,更会是她这辈子最值得珍藏的美丽回忆。 可是,这些事不仅全部存在,还发生在她的感情最浓烈时,在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就像无暇美玉被划拉出一条丑陋的疤痕,手艺最好的师傅也无法修补,它再也去不掉,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曾经的不堪回首。 草地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国内夏天的缺点就是有蚊子,为了避免满身包,只能坐一会儿必须马上进屋。 孟知微先回房洗澡,随后去了孟池西的房间。每个认识陈景扬的人都说,孟池西长得有多么像他。大概孟知微是从他幼时看到大,才分辨得出其中细微的差别。 她摸摸孟池西的脸,躺在他身侧,把他拱在空调被里的小身体搂在怀里。她的动作有点大,孟池西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叫她:“妈咪?” “宝贝,继续睡,妈咪陪你。”拍拍他的背。 “妈咪,我不怪你,姥姥说你很忙。妈咪,等我长大了你就不用这么忙了,我会养你的。”孟池西把想说的话说完,就又睡着了。孟知微侧着身子搂住他,眼泪止也止不住,不一会就浸湿了枕头。 在往后的十来天里,孟知微忙着给新员工讲解工作性质,也尽量和Azzura都待在工作室,以便他们尽快熟悉。不得不说,她的眼光还不错,这三个人都挺聪明,许多事一点就透。唯一让人感到挫败的是,工作室开幕近一个月,都没有接到任何案子。 在回国之前,孟知微想过这个问题。国内的艺术市场过分崇拜国外的专业人士,如果某个展览的策划人是某中国人,那么他的名片上,在“策展人”这个身份前面,一定还印着诸如“著名艺术家”或“著名画家”这样的称谓。 一个纯粹的独立策展人,想要在中国打开局面非常困难。但是孟知微没想到会艰难至此,即使有陈景扬个人展在前面做铺垫,有V&A策展人这样的身份当背景也没用,因为没有人清楚她们的水准高低,谁也不肯当吃螃蟹的人,国内这些大大小小的展览主办方几乎全都在等着瞧。 虽然工作上不太顺,孟知微也没有把情绪带到脸上。她依旧每天嘻嘻哈哈回家吃饭,和许繁青撒撒娇,对着孟池西摆好妈妈的表情,偶尔和苏沫沫一起骂两句老天爷不赏脸。 熬到孟司闯回国,他先和哥们儿发小叙过旧,紧接着专程打电话给许繁青,说好周末再来家里拜访。周六上午十点多,孟司闯带着大大小小的礼物过来。 孟知微在英国那些年多亏有他帮忙照顾,孟伯宗和许繁青见到他自然是热情招待,孟池西好久没见他,也高兴的在他身上爬上爬下,唯独孟知微,不声不响的坐在旁边,一言未发。平日她见到孟司闯在长辈面前装乖,总是要笑话几句的,如今却不声不响,在孟司闯看来这是非常诡异的事情。 闲聊一会儿后,许繁青进厨房准备午餐,孟司闯抱着孟池西,拉着孟知微上楼去了她的书房。翻着孟池西近期的绘画涂鸦作品,孟司闯问:“妹子啊,心里有事儿啊?” “着急工作室的事情啊,完全没有任何案子,愁死我了。”这件事孟知微也没必要隐瞒,事实就摆在眼前。 孟司闯早就猜到原因,听她一说,立刻拿出解决方案:“哟,要不要这么巧,我有个朋友想在上海做一个装置展,打算请专业策展人,你有没有兴趣?” “行啊,那你帮我安排一下,我和他面谈。”孟知微没有客气,举起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谢啦啊老哥。” 孟司闯浑不在意的摇摇手:“小意思。”拉着孟池西聊书法。 他的效率确实很高,周一刚上班,他那位朋友就主动联系孟知微洽谈合作事宜。由于对方人和作品都在上海,孟知微决定先过去看看再细谈,她让齐韵回家收拾两件衣服,下午和她一起飞上海。 她自己也回家收拾行李,和许繁青讲要出差的事情。临行前她抱着孟池西狠狠亲了几口,本来以为他会不高兴,没想到他竟然说:“妈咪你去吧,我在家会乖乖的,不惹姥姥生气。” 电话里和那位周姓艺术家约的是周二面谈,飞机降落在虹桥机场后,孟知微和齐韵打车先去了酒店。 第二天见面,周姓艺术家的艺术经纪单独赴约,那是个看起来挺精明强势的女人,哪知她坐下后第一句话却是:“听说陈景扬先生有意请孟小姐帮他做亚洲巡展,怎么孟小姐还有空来做我们这种小展览?” 孟知微听得云山雾里,摸不着头脑,但她仍然客气的说:“您说笑了,我自己都没听说过这个事情。既然我专程飞过来,自然是有诚意想和周先生合作的。” “但是昨晚,我接到英可容女士的电话了啊,既然她再三关照,我们当然不能和陈先生抢人。”那位艺术经纪见孟知微是真的不知情,表情和缓许多,“抱歉,孟小姐,麻烦您白跑一趟,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愤怒交织在一起,直到对方离开很久后,孟知微仍然神情莫测的坐在原地。直到齐韵叫了好几声“知微姐”,她才猛的清醒过来,抓起手袋冲回酒店退房,买最近的航班带着齐韵回北京。 42 交战 在虹桥机场候机时,孟知微接到Azzura的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知微,早上陈景扬工作室联络我了,他们想和我们合作做陈景扬的亚洲巡回展。” “这个案子我不接,如果你有意愿,可以以个人名义和他们谈,以你的能力独立策展也没问题的。”孟知微想也没想一口回绝。 Azzura没想到她会拒绝,诧异问道:“为什么?你们之前不是合作过吗?和熟悉的人合作不好?” “我是有私人原因,不过这个机会难得,你自己接下来,让三个小家伙都跟着你一起做。”孟知微并不想因为自己断人财路,同时也申明了自己的立场。 “不不,如果他和你之间有私人恩怨,我也不接了。”Azzura见孟知微的态度坚决,决定和她共进退。 “你把他们留给你的联系方法给我,我会和他们说明情况,我建议你自己再考虑一下。”孟知微很意外,如果对方真的愿意请她们做巡展,是个扬名立万的大机会。Azzura居然只因为她一句话就愿意放弃,看来老天对她不薄,她得投桃报李。 收了线,孟知微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这些防不胜防的突发事件让她觉得很疲惫,她很想冲到陈景扬面前,狠狠掐死他,让他离自己远点,别阴魂不散。 北京当天的天气并不好,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了很久才落地,搅得孟知微心烦意乱。一落地,她让齐韵先回工作室,自己打车去找孟司闯。 孟司闯回国后进了自家的地产公司做首席设计师,总部在高楼林立的CBD。孟知微半路打过电话给孟司闯,车刚下机场高速,阴沉的天就开始下雨。 出租车司机把广播开的很大声,两个节目主持人一唱一和地说着不好笑的笑话。孟知微从包里翻出iPod戴上耳机,惶惶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好像心脏下一秒就能跳出身体,弃她而去。 到目的地后,她顾不得其他人异样的眼光,急匆匆地冲进大楼,在孟司闯的办公室里对着他拍桌子:“陈景扬到底怎么回事?我好好的和周先生约好时间,结果周先生的艺术经纪告诉我,陈景扬要和我们合作?他到底想干嘛?” “我也不知道他想干嘛,你先别生气,看看这个吧。”孟司闯递上几份不同的报纸。 她接过来一看,顿时火冒三丈,毫不顾及形象的骂了一句:“FUCK!” 这几份报纸的艺文版上,都用相当大的版面报道了同一则新闻:陈景扬亚洲个人巡展属意归国策展人孟知微。 “他们手脚真够快的,我自己都还不知道呢,就已经天下皆知了,他越是逼我,我还就越是不接这个案子,走着瞧。”孟知微怒火中烧,孟司闯在旁边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对这件事发表意见,他深知他说什么都只会让孟知微更生气。 孟知微认真的把所有的相关报道看完后,突然想到:“他怎么知道我和周先生谈合作的事情?难不成江子铭那边连这个都向他报告?” “不是子铭,他之前送过去的调查报告我事先看过,听说陈景扬有点怀疑那份报告,可能他自己另外请了人。”孟司闯很不想讨论这个会让孟知微发狂的问题。 果不其然,孟知微非常生气:“他什么意思?我是犯人吗?他电话多少,我和他问清楚。” “你别冲动,这事儿还有转圜余地,他最近在闭关创作不用手机,一会我陪你去他的画室找他。”孟司闯好声好气的说。 “算了,我怕我见着他忍不住杀了他,我先找英可容谈谈吧。”孟知微想了片刻,拿起手机,正要按Azzura发过来的电话打过去,她的手机先响了。陌生号码,她接起来:“你好,我是孟知微。” “您好,我是东方报的记者,我想请问一下,您将会接下陈景扬个人展这个案子吗?” 居然是记者,孟知微试图冷静地否认:“不会,我想大家可能误会了,我们只是刚起步的小工作室,这种跨国大型展可能需要更大更坚强的策展团队。” “可是您之前不是和陈先生合作过吗?陈先生方面已经证实了,他们就是看中这一层关系,以及您的个人能力。”记者锲而不舍。 孟知微继续否认:“我们之前并不算独立合作,我只是整个团队中的一员。” “那请问您们是否有什么私人恩怨?” “谢谢你的关心,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再见。”她气呼呼的结束通话,现在的记者三句话离不开八卦,都不能正常的问问题吗? 孟司闯默默的递了杯白开水,她接过一口气喝光后,终于按下了原本准备拨的号码。 很快接通,对方是一个年轻男声:“你好,陈景扬工作室。” “你好,请找一下英可容女士,我是孟知微。” “请稍等。” 显然,她这个电话大大的满足了电话那头人的好奇心,“真的打来了”,“孟知微打来了”,“老大料事如神”这样的字眼不时的闯进孟知微的耳朵,她皱了皱眉头,正要挂断时,英可容的声音传了过来。 孟知微尽量保持镇定,维持良好态度:“英姐你好,我是孟知微。” “你好,你再不打过来我就要打给你了。”英可容笑道。 “咱们……” “咱们……” “你先说吧。”孟知微先退让。 英可容没有客套:“咱们找个地方见面详谈吧?” “我也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在CBD这边,你看你方便过来吗?或者你说个位置我过去。” “那咱们在安臣地产楼下的星巴克见,我半小时后到。” 安臣地产正是孟司闯的家族企业,孟知微收了电话,把自己缩进沙发的角落,考虑着该怎么和英可容“谈判”。 “别犯愁,反正你不想接,他也不能逼你。”孟司闯尝试着劝了几句。 可是孟知微有自己的考量:“我担心负面影响,我们工作室可还一个案子都没接过呢,闹成这样,以后还怎么接其他人的案子?” “没事,他再有钱也有限,咱们不一样,大不了哥拿钱给你摆平。”孟司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逗得孟知微心头一松,笑道:“行了吧你,知道咱们孟少有钱,实在摆不平的话,一定通知你准备几百万钢蹦,砸死他。” 平复了一下心情,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时,孟司闯把孟知微送下楼。英可容很准时,在她到之前,孟知微喝了半杯星冰乐,加上室内超强功率的空调,英可容握到的就是一只冰凉的手。 “抱歉,昨天我联系你们工作室,只有你的合伙人在。听她的意思是有意向和我们合作,我们这才发了媒体通稿,只是炒作手段的一种,希望你别介意。”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英可容一席话,把所有孟知微在意的重点囊括其中,谦虚礼貌,又滴水不漏。 但是孟知微多少也历练过几年,细致程度不遑多让:“我想你们误会了,有合作意向的是我的合伙人Azzura,并不是我,你们的媒体通稿上面,也不应该是我的名字。” “并没有误会,我们巡展的城市除了北京上海,还有日本,新加坡,台北和香港。只有Azzura一个人的话,这个案子恐怕没办法顺利完成。” 孟知微试图说服她,“作为受邀方的策展人,本就不是展览的主要负责人,她一个人绰绰有余。” “这次不同,我们向所有邀请方提出的要求都一样:景扬的个展,必须用我们自己的策展人。孟小姐推辞的这么痛快,难道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英可容一语中的,孟知微怎么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的工作室会和这次展览一起名扬国际艺术圈。 见她有些动摇,英可容再接再厉道:“孟小姐这么聪明,也一定知道,你推掉这次机会,下一个敢主动用你们的人可就真的不知所踪了。” 这句话一举戳中孟知微一直以来的心病,那些对她和Azzura的工作能力持观望态度的艺术家,画廊,会战中心,大概会因为她这次的推辞,把观望时间无限延长。因此,她犹豫了:“让我再考虑一下,明天给你们答复可以吗?” “行,我们等你电话。”英可容见好就收。 “那我先告辞了,回头见。”孟知微打算回工作室仔细想想,先起身告辞。 “慢走。”孟知微离开后,英可容拿出手机,拨了一串电话号码,“景扬,你小子行啊,算的挺准。” 电话那头陈景扬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答应了?” “差不多了,估计明天就能签合同。” “谢谢英姐。”挂电话后,正在画室里辛苦创作的陈景扬,嘴角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看得出心情正好。从他上次被孟司闯一通教训,离开伦敦后,这还是第一件值得他高兴的事情。 前不久,江子铭带来的调查报告看得他一阵心头火起。 孟知微从小到大身边的好朋友不算多,她很明显是那种交朋友特别谨慎认真的人,她那几个朋友的资料倒是很详尽,甚至连去世多年的季蕴也被列出来了。但也正是因为她的朋友圈走“精品”路线,想从侧面打探她的消息变得特别困难。 至于她什么时候结婚生小孩,爱人是谁,对方什么时候去世,这样的资料一概没有。甚至连小孩的清晰照片也没有,这不是一个正常的调查报告会出现的状况, 他想见她,却连半点借口都找不到。得知她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后,他几乎没有犹豫,马上决定这次巡展的策展人必须是孟知微。 为了达成目的,他不惜对她动用小手段,也管不了她怎么看他。 这样的他才是他,才是陈景扬。 43 签约 孟知微没有回工作室,独自去了新家,她在那里打电话和Azzura长谈,对方表示把决定权交给她,但是无论孟知微如何劝说,Azzura坚持这次要和她共同进退。她握着手机一个劲说谢谢,Azzura像地中海阳光一样的笑声替她赶走了阴霾的天气。 如果她是单打独斗,可以任性的顺着自己的喜好来选择合作对象,就算因为不愿意接某个案子而被打压,她也有资本可以不去在乎。但是现在不行,Azzura对她这么好,她再拖累人家,就是她不懂事了。 仔细想想,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相比自己的不喜,接下这个案子,也就等于她们不战而胜地打赢了第一仗。想通关节时,许繁青来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半路电话被孟池西接了过去:“妈咪,我在家很乖哦,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已经在北京了宝贝,马上就回家。” “太好了。妈咪,我昨天画了一张你的画像,一会拿给你看。” 孟知微头一次觉得自己其实很幸运,虽然总是一次又一次被人生障碍各种刁难,老天爷总算还是顾惜她,从没让她的人生落到最低。因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境,她一直拥有来自家人朋友源源不断的爱与希望,让她不至于被任何人或事情击败。 在家吃过晚饭,孟伯宗把孟知微叫进书房,和她商量孟池西入学的事情。孟伯宗觉得把孩子放进景山这种中式学校更利于他融入中国的生活,孟知微倒是认为与其花一大笔择校费,不如去国际学校,从孩子自身来说更不容易产生排异性。 但是孟伯宗很坚持:“这事儿就听我的,择校费不用你操心。” “还是别了吧,我觉着国际学校也挺好的,新房子附近就有一所,我打听过了,声誉什么的都挺好。再说他的教育经费是我的事情,国际学校我正好也负担的起。”孟知微不愿意退让。 “行了,你一个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爸!迟迟是我的儿子,我会对他的人生负责的!”孟知微扔下这句话,转身就出了书房门,可是她一出来就后悔了。 这两天连轴发生的事情让她心情很不好,但她怎么能把火气发在关心她的父亲身上?在原地僵立片刻,她没有转身回去亲口道歉,而是跑回房间翻出手机,给孟伯宗发了条短信: “爸,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知道你是为迟迟好,也是担心我为我好,可我都27了,我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你不要总是操心,我会心疼。迟迟总是对我说我爱你,仔细回想我好像从没有对你和妈妈说过,但是爸,我爱你,谢谢你。” 发完短信,她抱着手机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心里堵得她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 她从来不是会和父母撒娇说甜蜜贴心话的女儿,然而命运的神奇就在于,老天爷为了修补她的缺陷,送了一个甜蜜贴心的儿子给她。她从儿子身上,才看到她对自己父母做得多么不够。 好像从来都是她在索取,为了让她远离伤心地他们送她去英国,她意外怀孕坚持要生下孩子,他们虽然生气却还是尊重她的决定,她不想回国,他们甚至在伦敦买房子送给她,只是害怕她在外面受委屈……她获得了那么多爱,却连像迟迟一样说“妈咪我爱你”的勇气都没有。 很快,手机震动,有短信进来。她一看,泪水立刻决堤。新短信来自孟伯宗,这位不善表达情感的父亲在短信里写:乖女儿,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爸爸也爱你。 孟知微眼泪流的正欢的时候,传来整齐的三声敲门声,随后是孟池西的声音:“妈咪,我可以进来吗?” 她手忙脚乱抽了张纸巾,迅速擦一擦脸:“进来吧。” 孟池西抱着他的小枕头推开门,一见孟知微两眼通红,扔下枕头跑到她身边,着急的问道:“妈咪,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没有,宝贝,妈咪只是在想,妈咪是不是应该对姥姥姥爷更好一点。” 孟池西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妈咪,你都不和姥姥姥爷说我爱你。” “好,我要向孟池西小朋友学习。”孟知微捏捏孟池西的鼻子,“来找妈咪有事吗?” “我要在这里睡,可以吗?” 孟知微失笑,这小子前半句明明就是肯定语气,后面又补了个问句,明显不答应他是绝不会罢休的。她扫了一眼掉在地毯上的枕头:“孟池西小朋友,你打算睡在地毯上吗?” 话音刚落,只见他迅速捡起枕头拍了拍,利落的把她的枕头往一侧移了移,把自己的枕头放在另一侧,响亮的说:“妈咪,我去洗澡了。” 孟知微没有跟进去,自从她告诉孟池西,他马上就要去上学了之后,他就拒绝再在母亲大人的监督下洗澡。 第二天清晨六点半,孟知微醒的时候,孟池西还闭着眼睛,她轻手轻脚地去洗漱,然后下楼做早餐。做完早餐,她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一会,随后在一楼的卫生间洗了个澡,才回到自己的衣帽间换衣服。 花园里的绿茵草地,早晨初醒的太阳花,还不太炙热的太阳,树上欢快的鸟叫……这些东西无一不在告诉她,管它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她有属于她的阳光在,这阳光是她的宝贝儿子和家人,他们会给她温暖,并且源源不断不需怀疑。 不就是做陈景扬的展览吗?困境挫折她都不怕,难道还会怕区区一个陈景扬? 她,宇宙无敌自己和孟池西的女超人孟知微,决定正式接下来自恶势力的挑战,她一定要让陈景扬好看。 孟知微到工作室后,先和Azzura商量要怎么和对方谈合同条款,才按英可容前一天留给她的名片打电话过去。 英可容很快接起来,她的语气里一丝惊讶也没有,好像认定了孟知微会打这个电话过来。 “英姐,我们决定接下这个案子,请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可以谈谈合约的事。” “我下午到你们那里谈,方便吗?” “行,那我们恭候您的大驾。”孟知微提着的一口气顿时松了下来。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让她难受,目前看来这个项目除了陈景扬外,没有任何瑕疵。做的好还可以让她们工作室名利双收,那么这个小瑕疵也是可以被忽略的。 为了接待未来的合作对象,孟知微让柯东去某著名甜品店排队买杯子蛋糕,元元十分有眼色的把会客区打扫了一遍,齐韵到附近的花店买花回来插瓶。看着他们如临大敌却积极向上的态度,孟知微最后的一丝犹豫也被打消贻尽。 五个人吃完午饭回来,接到英可容的电话,说再有半小时就到。Azzura去捣鼓她的咖啡机,孟知微也开始烧水做好泡茶的准备。 英可容没有带同事,她刚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定,就从包里拿出两份合同,中文英文各一份,推到孟知微和Azzura面前:“合同我们已经拟好了,你们先看看,如果有什么需要添加,尽管开口,一切都可以商量。” 孟知微点点头,拿起那份不薄的合同。看完后,忍不住和Azzura对看一眼,两人眼中俱是惊讶。 这份合同的条款十分详尽,涵盖孟知微能想到的一切要求和条件,压根挑不出半点毛病不说,连酬金都写得一清二楚,对她们这个新工作室来说,那个价格相当可观,高出她们原本预想的报价许多。 “英姐,请问这个是你的意思吗?”孟知微指指写着酬金金额的位置。 “考虑到你们将来会离开北京工作,这笔钱包括出差补偿。”英可容没有正面回答孟知微的问题。 孟知微自然听得出来,不过她可不会傻乎乎的和钱过不去,劳动所得加上雇主大方,这笔钱天经地义。她和Azzura再次对视一眼后,Azzura问道:“英女士,什么时候可以签约?” “当然越快越好,北京的首展年底就开幕,希望你们理解。” 孟知微接话:“好,那明天我会和Azzura一起去你们那边签合同。” “行。”英可容点点头,“可以参观一下你们的地方吗?” Azzura带着英可容里里外外逛了一圈,回到会客区陪聊陪吃后,才把她送走。而孟知微早已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联络相熟的律师明天陪她们一起过去签合约了。 总算是解决了一桩心事。 下午下班前,肖子宁打电话过来道歉说最近太忙,约孟知微明天一起吃饭,她想了想,答应了。 第二天签约,孟知微和Azzura以及来帮忙的律师朋友约了个地方先碰面,三个人一起去陈景扬的工作室。 这间工作室不在那几个著名的艺术园区里,从外观上看更像民居,西面的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房子有些年头,不过打理得很整齐。一楼的所有房间全部打通,一进门,入眼的是白墙白地板白家具,两面墙的通天书架上,放满了各种书,杂志和DVD。 英可容带着一个瘦高个儿的男人过来迎她们,其他人抬头看了一眼,又纷纷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英可容指了指男人,开口介绍:“这是张律师,合同是由他起草的,你们先在沙发上坐,我去画室叫景扬。” 孟知微听到陈景扬的名字,心脏微微一紧,面上故作若无其事道:“这位王律师是我朋友,英姐你先忙,我们可以自己先看看合同。” “行。”英可容微微一笑,转身上楼。 她们刚在沙发上坐下,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端了几杯茶过来请她们喝,脸上带着笑,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话。 张律师把正式的合同递过来给她们,孟知微接过后,转手递给王律师:“麻烦你啦。”王律师接过后认真地看合同,她和Azzura则无所事事地看向窗外的小花园,小声咬耳朵。 正当孟知微对落地窗外种的无名小花发表意见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她回头去看,正正对上陈景扬有些血丝的眼睛。 44 聚餐 这是孟知微从未见过的陈景扬,以往看到他,总是一副清俊贵公子的模样,偶尔还夹杂着游戏人间的姿态。而此时此刻,他穿着简单的素Tee和黑色沙滩裤,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有胡渣,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都藏在一双漂亮的眼睛里。 竟然比以往见过的他更有杀伤力,孟知微脸一红,急急调转头去。 陈景扬前一晚在画室熬了个通宵,天光微亮的时候才在沙发上躺了会儿,听说孟知微来了,他洗脸刷牙后连衣服都没换,就急匆匆下楼。走到一半他就后悔了,但又不好再退回去,只好冷起一张脸假装什么事都没有。 英可容带着看好戏的心态走在他后面,她看到孟知微迅速的转回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人家压根就没用正眼看他,陈景扬这小子,路还长着呐。 孟知微为了化解自身的尴尬,问王律师:“有什么问题吗?” 这位王律师是孟知微在英国认识的朋友,回国后打过几场著名的经济官司,在业内迅速窜红,素有铁娘子的称号,现在是一家律师楼的合伙人。 王律师侧着头,小声地说:“你还有需要修改的条款吗?没有的话,可以按这个签。” 陈景扬走近沙发时,正巧看见孟知微对王律师浅浅一笑,他一直冷着的脸瞬间变得异常柔和,吓了旁边的英可容一跳。 Azzura站起来和他寒暄,陈景扬简单的自我介绍后,站在原地没有再开口,只时不时的看向孟知微。 英可容见场面有些冷,只好充当润滑剂:“孟小姐,合同看完了吧?现在可以签约吗?” 孟知微点点头:“行,不过可不可以增加一条?双方保有独立性。” 她的话音刚落,英可容飞快地扫了陈景扬一眼。这条要求看似无伤大雅,其实就是警告陈景扬不要试图搞其他的小动作,只见他面无表情不说话,英可容代替他答应下来。 新合同很快重新拟定,确认无误后,双方分别在合同上签字盖章。 孟知微收最后一笔的时候,陈景扬伸出右手:“知微,合作愉快。”众目睽睽之下,她只好也伸出手去,轻握一下,没有说话没有点头,手心还没有接触到就松开。 陈景扬和Azzura也握过手后,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晚上一起去吃饭,庆祝签约成功。”他的工作室里大多数是男性员工,听老大这么一说,纷纷欢呼。他带了些笑意,转过头问孟知微:“你觉得怎么样?” “抱歉,我有约了,Azzura会和我其他同事一起去。”孟知微想起和肖子宁有约,婉言拒绝道。 陈景扬明亮的眼睛顿时黯下来,不过几秒,他又说:“叫你朋友一起来,人多热闹。” “那我先问问吧,如果他不愿意,我就只能缺席了。”说完孟知微对正和王律师说话的Azzura招招手,示意她们该告辞了。 拿上展品资料,走到门口,她回过身对送她们出门的英可容说:“英姐,计划书我们会尽快做出来。” 孟知微先把王律师送回律师楼,才和Azzura带着签约成功的消息,回到大本营。三个小萝卜头听说晚上要和陈景扬一起吃饭,都很兴奋,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陈景扬其人究竟是什么样子,以及要不要中午吃饭时间回家换一身好看的衣服。 元元凑到孟知微身边:“知微姐,陈景扬究竟长什么样子啊?真的特好看特有型气场特足吗?” 孟知微见柯东和齐韵也一脸好奇的站在旁边,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撇撇嘴,边往办公室走边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晚上自己看过就知道了。” 没有打探到有用的信息,三个人又重新聚到一起,互相交换自己知道的,关于这颗中国艺术界最闪耀新星的八卦。 孟知微无比庆幸Azzura是意大利人,脑子比较简单直接,没有把陈景扬和孟池西联系到一起,省了她许多费口舌的工夫。当然,这不排除西方人根本分辨不出东方面孔的不同。 她整理了一下措辞,准备打电话给肖子宁说明情况,哪知电话那头迟迟没有人接,她只得挂断,打算发条短信给他。 短信写到最后几个字,肖子宁回拨过来,她哭笑不得地接起电话:“子宁,我有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怎么?该不会是晚餐要取消吧?难怪今天早上起来后我眼皮一直跳。”肖子宁轻笑。 “你信这个?不是取消,我们工作室今天和陈景扬工作室签了一份展览策划的合约,对方提议说晚上两边一起聚会,我是想问你,想不想一起去?不想的话我就推掉。” “第一次聚会,合作方的老板就不去,你不怕引起对方员工的不满啊?”肖子宁戏谑道,“晚上几点?我去接你?” “我开车了,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咱们六点在餐厅见吧。”她把地址转发给肖子宁后,和Azzura打了个招呼,开车去了她之前查好的那所国际学校。 招生办的黄主任接待了她,委婉又不失礼貌的提醒她:“除了入学面试,学前体检证明和学费外,办入学手续还需要小孩的外籍护照。” 孟知微一怔,随即笑笑:“这些都不是问题,请问入学面试是在什么时候?” “孟女士明天上午有空的话,可以带孩子过来,时间不会太长。最好带上资料,面试成功的话我们可以直接办入学手续。” “行,那我明天带我儿子过来。” 孟知微开车离开学校的时候,不由得感叹,她在英国十年,国内的许多规则都已经变了,如今就连读幼儿园都要面试,大人只管出钱,孩子小小年纪就要承担压力。 回到新房子,前些日子周围的朋友得知她要搬家,纷纷送了许多装饰品,都还没有找到它们合适的位置。许繁青已经松了口,她打算趁机把里面收拾一下,准备过几天搬家。 聚餐的餐厅里,陈景扬揉了揉额角,所有人都已经到了,唯独孟知微没有来。 当他准备叫人去安排上菜时,包厢的门打开,孟知微走进来,笑着和大家打招呼。陈景扬嘴角勾起,正准备叫她,突然看见走在她身后的肖子宁,他的嘴角立刻沉下,硬生生的咽下已经溜到嘴边的话。 “知微姐,这是你男朋友嘛?挺帅的嘛。” “知微,快介绍一下。” 陈景扬撇过头去看着窗外,耳朵却在高密度的收集每一句话。难怪孟司闯说早有人追回国了,原来就是他。他帅?这些人都是睁眼说瞎话的吗? 最终还是肖子宁主动开口自我介绍,大家齐齐地“喔”了一声。孟知微的脸有点红,拉着肖子宁坐到角落,小声对他说不好意思。 肖子宁笑道:“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才对吧,这么看起来,好像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其他人都在互相认识,Azzura也移过来和孟知微她们聊天,唯独陈景扬一个人坐在窗户边,浑身上下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像是有人从头顶往他的身体里倒了一缸醋,现在他的心里完全抑制不住地冒酸泡泡。他就是知道孟知微不会答应他的单独邀约,才找借口提议两边工作室一起聚餐,本以为趁着气氛好,她对他的态度不会再硬梆梆的…… 陈景扬半垂着眼皮,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青影。他一整天都在祈祷,和她有约的人千万不要是男人,没想到不仅是个男人,还是在英国就认识的老相识。 坐在原地思忖良久,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吩咐服务员上菜,随后走回到孟知微所在的角落,看似漫不经心的把右手递到肖子宁面前:“你好肖先生,我是陈景扬。” 肖子宁站起身,握住陈景扬的手:“又见面了,陈先生,我们在英国见过。” 两个男人皮笑肉不笑的寒暄,暗地里互相较量,周围陈景扬工作室的同事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这个男人,惹到老大了。 陈景扬往这边走的时候,孟知微就开始试图把自己挪到其他地方去。他和肖子宁说到第三句对话,她成功地换到齐韵的身边,齐韵八卦的在她旁边说:“知微姐,你这个‘朋友’看起来真不错。” “你喜欢这款的?” “我不是这意思,但我觉得他看起来挺温和,应该会是个好男人。” “齐韵同志,在上海的时候我还觉得你处变不惊,是个好苗子,可千万别长歪了啊。” 看到孟知微不动声色地离开她原本的座位,陈景扬只觉得一阵气闷,她把他当什么?洪水猛兽吗?这么避之不及。 这家餐厅上菜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各色菜品摆满了大圆桌,陈景扬工作室六个人,孟知微她们这边连带肖子宁也是六个人,分坐在大圆桌的两边。坐定后孟知微才发现她左边是肖子宁,右边是陈景扬,混乱中也不知道这个座次是谁安排的。 中国人的饭桌上永远都不可能彻底安静下来,孟知微不着痕迹的把身体往左边挪了挪,低头闷声吃菜,偶尔有人点到她的名字,她才抬头答应几句。 陈景扬也没有说话,无意识地喝着红酒,看见肖子宁不停对孟知微说“哪个菜好,哪个汤不错”,他恨不得掀了这张饭桌。 后悔和嫉妒在心里交缠,把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后悔许多年前没有一双慧眼,没有认出孟知微是一块璞玉,让他错失了她的青葱岁月和少女情怀。他嫉妒肖子宁可以光明正大的关心她,而她也不会厌烦,他只是关照一句哪个菜好吃,她都会微微侧头浅淡的笑笑。那一抹笑容看得陈景扬心烦意乱,更是把红酒当白开水来喝。 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但凡肖子宁关照孟知微去吃的菜,陈景扬都一口未动,一餐结束,他的胃里竟然只有红酒。 45 面试 散场后,有人提议去KTV。司机小孙不在,陈景扬喝过酒不宜开车,英可容把小吴叫到一边,让他先垫付KTV的账单,明天到工作室报销,自己开车送陈景扬回去。 Azzura爱热闹,很快就和那些年轻人打成一片,她听说要去KTV,打电话把孙敬也叫出来。孟知微却是一定要回家的,明天她要带孟池西去学校面试,今晚无论如何不能晚归。 肖子宁和孟知微一同向大家告辞后,并肩往停车场走去。陈景扬靠在餐厅门前的石柱上,看着他们的背影,捂在胃部的左手蓦的抓紧,昂贵的衬衫上立刻满是褶皱。 短短的几步路里,肖子宁好像刚想起来一个问题一样:“你……还爱陈景扬吗?”隔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回答,他侧过头去才看见孟知微在笑,发自内心的,灿烂却嘲讽的笑。 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地开口:“如果我爱他,就不会接今天这个案子了,他们这种人还是适合远观。” 这回换肖子宁沉默了,孟知微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我并没有把你当挡箭牌,事实上我并不需要挡箭牌,不过还是很谢谢你肯陪我一起来。” 肖子宁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用客气。” 孟知微上车离开后,他才慢慢走向自己的车。他疑惑的是,陈景扬对她的企图心连他都看得出来,不知道她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装不知道。 英可容开着车,打算把陈景扬送回陈家老宅。喝多了的陈景扬却很不配合,他胃里翻江倒海一样难受,却在看到英可容的行车路线时,闹腾着要去画室。英可容无法,只好调转车头往画室的方向开去。 陈景扬见总算合了自己的意,闭起眼睛咬紧牙关忍受胃里传来的钝痛。 玩儿艺术的人大概很少有能按点吃饭的,与其说是玩儿艺术,不如说是被艺术玩儿。灵感来的时间不会分昼夜,通宵啊一天不吃饭啊这些都很常见。 陈景扬早上被英可容叫起来,见过孟知微后就再也没睡着,肚子里也没什么存货,晚上的聚餐更是只喝了红酒,他的胃本来早就被糟蹋坏了,现在更是一抽一抽疼得厉害。 英可容把他送到地方后,替他倒了杯热水放在桌上,就接到小女儿的电话回家去了。她身为经纪人,在工作的时候再认真负责,业余时间也只是孩子的母亲,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她的孩子更重要。 陈景扬窝在画室里的沙发床上,满脑子都是孟知微和肖子宁低声私语的画面,他的身体很疲惫,脑子却被愤怒和嫉妒的火烧得越来越清醒。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找到已经自动关机的手机,插上电源,发了一条短信给孟知微:今天见到你,很开心。 一个小时过去了,孟知微没有回。事实上,她压根没看到,因为她正在给孟池西讲明天面试要注意的事项。 孟池西故意撒娇说:“妈咪,我好紧张呀,你说我要是被拒绝了怎么办?” “那咱们就换一家,他们没选上迟迟,说明这个学校并不好。” “那要是都拒绝我了怎么办?” 孟知微故意板起脸:“孟池西小朋友,妈咪平时教你什么了?” “要有自信,要乐观,要用积极的态度生活。” “那你现在呢?” “妈咪,我错了。”孟池西开始眨巴着大眼睛装无辜,“可是,我是真的有一点紧张呀。” “没事,明天妈咪陪着你呢,现在早点睡,好吗?” 孟池西点点头,把小身体滑进被子里,眼睛笑得像两枚月牙儿:“妈咪,晚安。” “晚安,宝贝。”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孟知微关灯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她洗完澡吹干头发整理出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已经十一点了。 陈景扬的心火越烧越旺,平均三分钟按一次HOME键,黑掉的屏幕亮起来,还是没有来自她的短信。 孟知微睡前给手机充电,才看见陈景扬的短信。当然,她手机里并没有存陈景扬的号码,只显示了一串数字,还有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她理所当然的认为是有人发错了短信,毕竟她不觉得今天多么愉快,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值得开心,因此她选择性的忽略了这条短信,捧了本书躺在床上等待睡着。 陈景扬等了一整夜,胃痛和连续的通宵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异常憔悴。他的画室除了他自己和英可容之外,禁止任何人进入,早上十点英可容来上班的时候,见到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景扬,你胃炎又犯了?”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见他闭上眼睛不愿意再说话,英可容只能带上门下楼。她知道陈景扬很不爽,昨天白天的时候还有些隐隐的愉悦,工作室所有人都说老大变得格外好说话,从晚上吃饭看见孟知微带着一个陌生男人来开始,他的气场就变了。 陈景扬曾经问过她,如果女人被男人伤害后,会不会记恨一辈子。之前她还有些惊讶,也很好奇是哪家的闺秀俘获了陈家大少爷不安定的心,现在这样看来,果然是已经有一个孩子的孟知微。 然而,她不能插手,即使英家和陈家是故交。他俩现在是上下级关系,对于老板的私事,他不说,她不会主动问,他说了,她也必须选择性遗忘一部分,这是她的职场行为准则。 陈景扬在这边饱受煎熬的试图入睡,孟知微那边正带着孟池西去学校面试。 接待她们母子的仍然是那位黄主任,孟池西规规矩矩站着,正儿八经的说了一句:“老师好,我叫孟池西。” 黄主任严肃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慈爱的表情,她拿出一张卷子递给孟池西,温和的对他说:“孟池西小朋友,欢迎你来我们学校,面试前咱们先把这份试卷做了好不好?” 他点点头,拿着试卷坐到一边的椅子上,把试卷纸整齐的铺在桌子上,歪着脑袋问黄主任:“老师,请问可以借一下铅笔吗?” 一个孩子的言行举止,往往显示出他的家庭教育是否成功。那些公共场合大声喧哗哭闹不休影响他人的孩子,一定有一对对此不以为意并以此为乐的父母。孟池西的举止,透露出他的家教。 黄主任看着孟知微笑了笑,转身拿出两枝削好的铅笔放在孟池西的试卷旁边。 “谢谢老师。”道过谢后,孟池西拿起一枝铅笔握在手上。他并没有急着做题目,而是先浏览全部的题目,遇到不认识的生字,举手问过黄主任后用英文标记在旁边,才开始动笔做题。 这些都是孟知微前一晚临时告诉他的,没想到他年纪这么小,居然能记的一清二楚。 时间到的时候,孟池西做完题目收了手,黄主任把试卷拿去给招生办其他的老师检查,她自己留下来和一位外籍教师一起对孟池西进行面试。 面试的时候,孟知微被请到接待区喝茶。黄主任用英文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刚刚没有留时间检查试卷?” “我姥爷告诉我,不打无准备的仗,意思就是战争开始之前需要做好各方面的准备,因为战争不给军队留事后检查错误的时间和机会。” “这个解释很好。换个问题,在你家里,你最爱谁?”这回是那位外教提出的问题。 “当然是我又厉害又漂亮的妈妈。”孟知微得意的笑道。 “为什么不是爸爸?”外教追问。 “我很抱歉,如果我的爸爸陪在我身边,我也许会像爱妈妈一样爱他。”孟池西的表情上看不出不高兴,很显然他对没有爸爸这件事情的理解,和其他的小孩不同。 “噢,非常非常抱歉,我并不是故意问起的。”外国人的优点之一,他们不害怕承认错误,哪怕这个错误很低级,也不害怕道歉,哪怕是对孩子。 “没关系,我妈妈说中国有句话叫做不知者无罪,你以前又不知道我的家庭。”孟池西摆摆手。 外教和黄主任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黄主任让孟池西先去找妈妈。面试完毕,孟池西立刻脱下小大人的假面,蹦蹦跳跳的跑到孟知微身边。 “宝贝,怎么样?” “老师们问了我几个问题,我答完他们就让我出来啦,还告诉我十五分钟后就有结果了。” 他们母子两人坐在招待区的沙发上,拿出手机开始玩对战模式的“切水果”,黄主任拿着试卷走近她们时,见到的就是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的温馨画面。 “咳咳。” “啊,黄主任,结果出来了吗?”孟知微一看黄主任手里的试卷,连忙站起来。孟池西也从沙发上跳下来,整齐的站在妈妈身边。 “你儿子很棒,我同事说这是她见过的最整齐的试卷,字写的好,正确率也很高。另外一位面试官Sam认为,他是可塑之材,我们共同决定录取他。” “谢谢老师,非常感谢。”孟池西一张小脸上洋溢着得意,得到孟知微的暗示后,立刻向黄主任道谢。 孟知微吩咐孟池西把包里的材料拿出来,没有要求他乖乖坐在原地,而是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去办入学手续。有些选项诸如是否在学校吃午餐,孟知微都交给他自己选择。 等她把一切入学相关的事情都处理完,又把孟池西送回家后,才去工作室。 46 搬家 这是本周工作日的最后一天,也是和陈景扬工作室签约的第一天。 她拿起来随手翻看展品目录,里面列出来的大多数都是新作品,之前并没有在V&A展出过。她仔细看过一遍后,拿着资料夹去了Azzura的办公室。 “我明天搬家,这个东西你先研究怎么样?” “搬家需要帮忙吗?” 孟知微摆摆手:“不用,只是拿些衣服过去,你们人来玩儿就好了。”慢慢走回自己的办公室,这一周内发生的事情,想起来还是很像一场梦,而且绝不属于好梦那种。就好像她被命运丢弃在无边无际的旷野,周围一个同伴也没有,没有人能救她。 回到办公室,电脑上有一个MSN对话框一直在抖动,苏沫沫正一边发各种发怒的表情过来,一边按抖动窗口的按钮。说起手脚灵活程度,孟知微一直都很佩服苏沫沫。 Menthe:别按了,来了。 默默的沫沫:你干嘛去了,状态明明是有空,还给我装不在。 Menthe:和Azzura说事儿,怎么? 默默的沫沫:签约好玩么?旧情复燃了么? Menthe:你以为谁都是你啊,这么容易旧情复燃。 这句话是苏沫沫的死穴,她一向标榜自己是独立自主美丽与智慧并存,坚决不啃回头草的职业女性楷模。可就在前不久,她和她的老板——大学时期交往过的初恋男友,旧情复燃了。 果然,苏沫沫立马安静了,MSN上连“正在输入”的字眼都没有,但是很快,孟知微的手机震动了:“孟童童你丫找抽是吧?” “我只是陈述事实啊亲。” “哼,我本来准备下了班陪你回家,收拾搬家物品。现在,为了报复你,我决定蹭了饭就走。” “你快去和你的旧情培养新情吧,千万别来帮我,也千万别来蹭饭,我很怕当高亮灯泡的。” “孟!童!童!”苏沫沫气焰极嚣张的吼了一声,随即马上弱了下来,“那好吧,我明天直接去你的新家,再见。” 孟知微还没来得及调侃几句,电话就被切断了。苏沫沫就是一典型的窝里横,必定是某人突然出现了,否则她绝不会只吼了一个名字就善罢甘休。 孟知微关上电脑,准备仔细看看展品目录,但她很快发现自己集中不了精神,于是她把所有资料塞进环保袋,到Azzura的办公室和她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 北京的交通几乎是不分时间的有问题,尤其每逢周五,更是严重的灾难。幸好工作室离新家并不远,孟知微开着车挤在车流里,蜗牛一样的向着新家的方向爬行。 这套新房子的装修方案是孟司闯做的,他俩之间根本不需要沟通,他知道她一定会喜欢什么样的家。照理说,温馨和简约搭配在一起,听起来非常诡异。但是由于大面积使用的白色墙面漆微微带了点粉,阳光洒进窗户,或者夜里哪怕只开一盏台灯,简约就能转化为温馨。 她和孟池西的卧室沿用了伦敦那套房子的设计,除了换成更大的床,几乎没有太大差别,让她一走进房间马上有种熟悉的感觉。 部分衣服已经搬过来了,把资料放进书房后,她回到卧室整理衣帽间。对孟知微来说,压力大心情不好的时候,最能治愈她的娱乐活动就是整理衣帽间,看着堆成一团的衣服被整齐的挂好,成就感会让她感到愉悦。 当她把带过来的衣服全部整理好时,看到展品目录时的压迫感一扫而空,她哼着歌把属于孟池西的衣服抱去他的房间,等明天他自己来整理。 买这套房之初,他们就集体看中了四房两厅的布局,装修时孟知微更是特别留了一间出来当作孟伯宗和许繁青的房间,方便他们随时来看望乖孙。 再有十来天孟池西就要上学了,许繁青也终于找到一个她心目中的吉日,松口答应她们母子搬离别墅。孟知微把覆在家具上的防尘布收起来,只等第二天一早搬家。 北京的秋天,是这座城市一年四季中最有风韵的一季,这段时间的老天爷大概也心情好,特别愿意给面子。 一大早阳光明媚,许繁青按老北京的搬家习俗,帮什么都不懂的孟知微母子俩祭拜完各路神仙后,孟知微开始在厨房忙碌。中午要先和家人一起吃饭,许繁青说不打扰年轻人聚会聊天,下午她和孟伯宗会回别墅去。 和别人比起来,孟知微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当真少得可怜,以前在国外是没办法,如今回来了仍然没办法,想起来有一点心酸。 螃蟹在蒸笼里,另外留出两只做蟹酿橙,鱼片加过腌料放在盆里等待下锅,流理台上还放着许多不同颜色的蔬菜,都是一早许繁青带着孟知微去市场买回来的。 孟知微动作很快,一个多小时之后她招呼孟池西过来帮忙端菜,六个菜两个汤,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开始吃在新房子里的第一餐。 和她家的温馨氛围不同的是,此时此刻陈景扬正在陈家老宅承受陈老爷子的怒火。 这事还得从前一天说起,陈景扬忍着胃痛勉强睡了几个小时,一个奇怪的梦结束后,就再也睡不着了。胃痛有加剧的倾向,他不愿意去医院又不想麻烦工作室的同事,这才叫小孙开车送他回了陈家老宅。 宋枫看到自己儿子回来,本来还挺高兴。仔细一打量,才发现他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青影,嘴唇上没什么血色。她连忙拉住他一叠声儿的发问,陈景扬这时候才露出一点疲态:“妈,我胃疼,先上楼躺会儿。” 他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视线落在天花板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宋枫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应声,她端着白粥推门进来,看到这样一副景象,心疼的说:“到底怎么啦?我告儿你这种苦肉计我可不心疼啊。” “妈,你有没有恨过谁?” “还真没有,我这辈子挺幸运的,嫁了个好男人生了双好儿女,可没那个闲心恨不相干的人。”宋枫按捺不住好奇,“难不成你恨上谁了?不对啊,你恨别人,怎么倒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是别人恨我,讨厌我,连敷衍我都不乐意。” “哟,是个姑娘吧。哪家姑娘,回头妈帮你打听打听?” 陈景扬沉默的举着碗喝着粥,没有用勺子,也没有接宋枫的话。 “不说?行,那我可就不给你支招儿啦,我可怜的孙子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世啊。” “是……小闯认的妹妹。” “哦。”宋枫似乎在回想关于这个女孩的一切消息,忽然,音调一扬,“她不是已经有孩子了吗?” “只是有个孩子而已……”陈景扬话还没说完,陈老爷子闻声而来,站在陈景扬没关门的房间门口,阴沉着脸,一字一句的说:“小宋,你刚刚说什么有个孩子?” “没事啊爸,我跟景扬聊天儿呢。”宋枫笑笑,想敷衍过去。 陈老爷子眼一瞪,怒道:“陈景扬,你是不是看上有孩子的女人了?我告诉你,我不允许,陈家丢不起这个脸。” 喝了几口热粥后,胃已经不那么难受了,陈景扬嘴角噙着讽刺的笑:“您以为您的孙子是个香饽饽呢?人压根不稀罕。陈家啊,确实丢不起这个脸。” 陈老爷子气得抡起手杖就要往陈景扬的身上砸,宋枫连忙拉住他,大声对陈景扬说:“景扬,给爷爷道歉。” “爷爷,对不起,您的意见我没办法接受。” “孽障,孽障!小宋,打电话叫他们都回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孽障想怎么丢咱老陈家的脸。”说完,他用手杖狠狠杵了地板一下,转身下楼。 陈景扬的父亲陈默华在上海出差,接到宋枫的电话就安排秘书去订票,不巧的是,当天所有京沪航线的舱位全满,连经济舱都订不到,只能第二天一早回来。 倒是陈景遥下午就带着儿子女儿一起回到北京,家里的气氛异常诡异,陈景扬没有下楼吃饭。因为电话里没有说清楚,她让儿子女儿去陪外祖说话,自己先找宋枫了解情况。 除了家里发生的事情之外,宋枫还不如陈景遥知道的多。事实上,她刚听到消息也非常不高兴,连带着对陈景遥描述的时候,就带了几分个人情绪。 “妈,你可别怪人家女方,这事儿还真是小扬做的不地道……”陈景遥把她所知道的前因后果,对宋枫讲了一遍。 “照你这么说,其实那姑娘挺好的?那她爱人死了,会不会是她克夫啊?” “您说什么呢,人家年纪轻轻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国外奋斗,多不容易啊,您怎么能给人家扣这种大帽子呢。” “我这不是担心害了景扬嘛。” “哟,您可别白担心,人家还真是压根就不待见您的宝贝儿子,我瞧着陈景扬挺想让人家害他的,可惜啊,没这机会。” 陈景扬被陈老爷子禁足了,他知道一旦他说要和孟知微在一起,家里的阻力会有多大。但他也毫无他法,如今内忧外患,为了以后少一些来自家庭方面的阻碍,他只能先安内再攘外,闹一场家庭革命。 47 革命 周六,孟知微搬家,陈家开家庭会议。除了陈景遥老公有公事在身没办法出席,陈默华一家上下全员到齐,共同等着看陈老爷子深入盘查陈景扬内心世界的好戏。 陈默华刚到家的时候,宋枫拉着他把事情始末讲了一遍,他听完有些不以为然,儿孙自有儿孙福,老爷子年纪大了控制欲也跟着上去了,纯属在家里闲久了想过官瘾。 他一表明态度,原本还有些举棋不定的宋枫,立刻站到丈夫的相同阵营里。其实仔细想想也对,别说陈景扬不会乖乖听话,就算他现在被迫听了,以后回想起来也是要记恨的,伤家人之间的感情太不划算。 至于那个女孩子嘛,她还是愿意相信自己儿子挑剔的眼光的,这年头,女方有没有孩子不重要,只要儿子喜欢,愿意安定下来就好,孩子还小总是能养熟的。陈老爷子的“家庭法庭”还没开庭,宋枫就就已经自行脑补“儿子和媳妇儿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的剧情了。 陈景遥在旁边偷着乐,她的大儿子星星看了她一眼,好奇的问:“妈妈,你在笑什么?” 瞪了星星一眼,陈景遥收起多余的表情,挺直了脊椎,表现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小女儿月亮跟着妈妈有样学样,坐姿比大她三岁的哥哥还整齐。 陈老爷子坐在他的专属沙发上,一直盯着陈景扬,见他半点没有悔改的意思,陈老爷子一掌拍在沙发的皮面扶手上,啪的一声,吓得两个小孩一哆嗦。 “说吧,怎么回事?”陈老爷子沉下声问道,“问你话呢,聋啦?我丑话说前头,咱老陈家可不兴替人家养孩子。” “爷爷,我昨天就说过了,人不稀罕我替她养孩子。”陈景扬话音里带着不耐烦,说完后还嘀咕了一句“有孩子怎么啦,有孩子就该下十八层地狱吗”。 “嘀嘀咕咕像什么样子?你打量我耳朵不好还是怎么的?” “谈恋爱,和谁谈,这些都是我的私事,我希望您们能放我一马,别一直揪着条条框框不放……”陈景扬尽量保持心平气和。 “狗屁私事,你谈恋爱不打算结婚?要结婚就是整个老陈家的事。” “爷爷,您能别把这事儿家族化么?我不希望我未来的妻子有太重的家族压力,不管她是谁,不管她现在有没有孩子。”陈景扬认真的看着陈老爷子,“再说了,人现在连陈家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请您不要用您的标准去预先评判她。” “好,好!你翅膀硬了,你觉得这个家是压力是负担,我一把老骨头还活着干什么?死了干净,也正好称了你们的意,随你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爱娶谁就娶谁。” 看得出他非常生气,额头上的皱纹越发的明显。 老小老小,陈老爷子明显是赌气的话一说出来,陈默华他们几个就紧跟着“爸”啊“爷爷”的叫了几声。 陈景遥拍了拍星星的手,悄声道:“去孟太爷家叫他老人家来一趟。”星星溜下沙发跑出去,陈老爷子正在气头上,没有注意到重外孙的动向。 陈景扬的嘴抿的死紧,半句退让的话都没说,宋枫一掌拍在他背上,故意大声说:“你小子犯什么浑,又不是立时就要去登记,瞧你把爷爷气的,快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气您,但我希望将来即使得不到您的祝福,您也别出手阻拦。”陈景扬站起身对着陈老爷子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就往外走。 陈老爷子一看,这还了得?随手抄起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就往陈景扬身上砸去,他毕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这一砸还真没失了准头,正中陈景扬的右肩。 烟灰缸落在木地板上,碎水晶渣洒了一地,大家都不敢再说话,气氛立刻变僵。星星从外面回来,伸脚拨了拨碎渣,才走回沙发,坐下后悄悄对陈景遥比了个OK的手势。 陈景扬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肩颈问题本来就严重,肩膀被砸的地方有些隐隐的发胀。 “景扬,傻站着干嘛,过来好好和爷爷说话,你爷爷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一直没说话的陈默华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可是一开口就将了父亲一军。 “哟,今儿真齐啊,这是干嘛呢?”孟司闯的爷爷,孟老爷子笑着进了门,“这水晶烟灰缸是谁砸的?我前儿个看中了,陈老头还不舍得送我呢。”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孟老爷子心下了然,却也没有戳破,乐呵呵的摸了把下巴,自顾自的在沙发上坐下。 陈老爷子没好气的说:“我家开会呢,你来掺和什么?” “哟,昨儿这院儿里就传开啦,都说陈老将军在家大发神威,我这不是来瞧瞧热闹嘛。” “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这我家私事。” “小扬谈恋爱不也是人家的私事嘛,你不也管的挺起劲儿的?这会儿你又知道是私事啦。” 陈老爷子被结结实实的噎了一下:“我是他爷爷,我说不行他就不能娶。” “你孙子看中的那个姑娘,说起来还是我孙女呢,我告儿你陈老头,你看不上谁家姑娘我管不着,但你要敢说我家孙女的半点不是,可别怪我不顾老战友的情分。” 陈老爷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孟老爷子的话句句在理,他又不能用长辈的身份压人一头,倒显得他之前的行为像是老头子闷得发慌时的无理取闹。 “爷爷,景扬不会没分寸到给您丢脸的。要是您觉得在北京待着没意思,跟我一块儿去新加坡住一阵子?”陈景遥像小时候一样,抱着陈老爷子的胳膊撒娇。 虽然陈景遥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但在陈老爷子眼里,他懂事又听话的孙女永远还是小孩子,孙女的撒娇让他非常受用,脸色好了许多。 从被砸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陈景扬说:“从我小时候,您就教我,认准的事情就要努力去达成,我一直谨记在心,这个事儿我会坚持我的立场。我先走了,回头您气儿消了再回来看您。” 说完,他又恭敬的向孟老爷子打了声招呼,快步走出老宅。小孙在外面等,他还没坐上车,听到孟老爷子在背后叫他:“你小子看上知微丫头啦?” “孟爷爷您……?”他的心底泛起惊喜的涟漪,听起来,孟知微和孟老爷子关系不错? “这丫头回国后我见过几次,看起来是挺好的,配你小子那是绰绰有余。不过……”孟老爷子欲言又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孟爷爷有什么指示,您说。” “丫头说现在不考虑找对象的事啊,小闯说她身边像是有人了,你小子别是一时头脑发热啊,后爹和后妈一样不好当。” 陈景扬心底有些微的苦涩,还后爹呢,现在连说几句话都困难,不是他不想,是人家不搭理啊。他点点头:“很久前就知道她有孩子了,您放心,我考虑得很清楚。” 拍了拍陈景扬的背,孟老爷子双手背在背后,悠闲地往自己家走去。 陈景扬自己家对他来说更像个旅馆,所以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厨房里只有一袋米,他抓了一把米用电饭锅煮粥。自己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捏着手机翻来覆去,考虑着要不要打电话给孟知微。 这时候的孟知微,正在新家准备晚上招待朋友们的菜,苏沫沫早早过来帮忙择菜洗菜,孟司闯和颜妍来的也不晚,颜妍二话不说也到厨房帮手。 孟池西见到孟司闯,立刻抱出一堆坏掉的电动玩具堆在地毯上,眨巴着大眼睛,无辜的说:“小闯舅舅,这些都要修。”孟司闯深感命运的不公,每次见到孟池西,他必定能找出一堆身患疑难杂症的玩具,而他这个舅舅也就只能沦为修理工。 厨房里三个女人热火朝天的边处理菜边聊八卦,客厅里甥舅俩没完没了地修各种玩具,这期间,肖子宁,Azzura和方筱也都陆续到了。 这还是方筱第一次见到孟池西,他本来就被教育的很好,长得也漂亮可爱,再加上一举一动更是让方筱惊为天人。她跑进厨房,激动的对孟知微说:“童童,你儿子也太讨人喜欢了,我好想把他拐回去当我儿子啊。” “去,自个儿生一个去。” 孟知微无心的一句话,让方筱瞬间变色,神情落寞。颜妍凑到她身边,挽着她的胳膊问道:“筱筱姐,怎么啦?和你家江少吵架啦?” 方筱摇摇头:“没事,没事。”往往一个人越是掩饰,面部表情就越是会出卖她,方筱的不开心大家都看在眼里,但谁也都没有再追问。 “家里酒够么,咱晚上不醉不归,醉了也可以不归,赖在你家没问题的哦童童?”苏沫沫插科打诨道。 孟知微轻推了颜妍一把,笑道:“叫孟司闯同志出去买酒。” 颜妍应了一声,没有松开方筱的手,拖着她一起去客厅。孟知微和苏沫沫松了口气,对视一眼摇摇头,开始热锅倒油准备开炒。 晚上吃饭的时候,方筱果然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谁都拦不住,孟司闯对孟知微摇摇头示意由着她去。吃完饭,趁着大家都帮忙收拾桌子,孟知微拉着孟司闯问:“筱筱姐怎么回事?” 孟司闯摊手:“听说是子铭的妈妈不太乐意他娶方筱吧,子铭才是真可怜,夹心饼一块。” “筱筱姐多好啊,人又漂亮又不娇气,家庭条件也算不错。我说你们这种家庭是不是非权贵女儿不娶啊?”孟知微不禁对这位江夫人啧啧称奇。 “别算上我啊,我家可没这臭毛病。” 方筱喝醉了,窝在沙发上安静的睡觉,不吵也不闹,看得孟知微一阵心疼。 并不是说女人一定要让男人为了自己和家里对抗,但他至少要有一个态度,好让她安心并确信,他是真的爱她,不止是说说而已。方筱跟江子铭在一起十多年,就因为江家太后发了句话,江子铭就让她开始怀疑自己了。 其他人告辞离开,孟司闯打电话叫江子铭来接方筱,颜妍在旁边长吁短叹,感叹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孟司闯在旁边一脸黑线,倒是孟池西忽然说了一句:“妈咪,我一定不让你伤心。” 48 电话 江子铭来的时候,脸色也很不好,他朝孟知微点点头:“麻烦你了。” 孟知微摆摆手,他说完抱起方筱就要离开,颜妍在一旁嘀咕了一句:“真是孝子。”十足十的讽刺,江子铭脚步一顿,没有接话,腾出一只手开门关门,消失在大家面前。 到底什么样的情侣才是完美无缺的呢?孟知微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自己也是十分赞同门当户对的,但和古旧的门户观念不同,她认为只要两个人三观有共识,就已经非常难得了,没想到江家居然还会挑剔女方的家境。 似乎看出孟知微在想什么,孟司闯闲闲的说了一句:“江家那位太后,本来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来的。” “那……为什么……?筱筱姐家除了没有政治背景也没什么不好的啊,不然当年怎么会送她到英国念书,还和江子铭一个大学呢。”孟知微奇怪道。 “世界上有一种人呢,从来都不懂矫枉过正这件事儿,大概人家觉着娶个大家闺秀,自个儿的档次也就跟着提高了吧。”孟司闯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看不起。 “那个,人好歹也是长辈,你这么说话……” 孟司闯冷哼一声:“长哪门子辈?长辈就该有长辈样儿,老一辈儿的可都在说呢,那位太后啊,当年的手段花样儿可多着呢。” 如果真的这样细究下来,方筱确实是躺着中枪,身家清白的女孩子,一场恋爱谈了十几年,幸运的是男人不花心不滥情,不幸的是遇到了一个难对付的极品男方家长。 又聊了小半个小时,孟池西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他在大人之间周旋了一整天,这会儿已经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了。颜妍见他半眯着迷蒙的双眼,夸了句可爱后,拉着孟司闯告辞离开。 孟知微把孟池西抱回他的房间,放好水让他去洗澡,她坐在浴室外的小沙发上,静静的等着他洗完出来,脸上俱是笑意。 刚刚看他下一秒就能睡着的样子,她说要帮忙洗澡,被他严肃认真的拒绝了。既然他决绝,她就由着他去。她会努力当一个好妈妈,尊重儿子的每一个选择,不会对他未来的学习工作女朋友乃至人生指手画脚。希望她的宝贝孟池西,真的能长成一言九鼎的男子汉。 等孟池西躺进他的被子里后,孟知微折身去了客厅。吃过饭后大家帮忙洗了碗,但地还没拖,自从有了孟池西,她就彻底改掉了把事情拖到第二天再做的习惯。妈妈是儿子的镜子,她的行为举止会严重影响孟池西,因此她时刻提醒着自己要为孟池西以身作则。 光洁一新的木质地面让她很得意,收拾完客厅后,体力也差不多消耗殆尽,洗过澡后躺在床上,她很快就沉入黑甜梦乡。半小时候后,手机在床头柜上欢快的震动,等待主人接听来电,但她睡的太沉,完全没有听见。 两个未接,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如果她还醒着,也许会接起来,如果孟知微记性够好,她会认出这就是上一次发陌生短信的号码。 但是,没有如果。 星期六的北京,夏夜本就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璀璨灯火将它装点成一座不夜城。陈景扬坐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脚下的车水马龙,把挂断的手机握得死紧。 他非常确定,他手里这只手机的号码确实是他的私人号码,孟知微一定不可能因为知道是他而故意拒接,但他几天前发过一次短信,今晚又打了两次电话,这个女人居然都没有任何回应。 还记得曾经的沙漠旅行,他必须算好水壶里的水够喝多少次,每次只能喝几口,最后出了沙漠,他找到一家商店买了两瓶矿泉水,狠狠的灌进胃里。 如今,孟知微的回应,对他来说就像是沙漠里最后的几滴水,哪怕她只是接起来说一声“喂”,听到是他的声音马上就挂断,也能暂时缓解他的焦躁。 那种感觉就等于干涸到快要着火的嗓子,突然被最后的几滴水拯救,哪怕知道喝完它们下面也许会更难捱,理智却再也管不了那么多。 陈景扬起身去厨房盛了一碗粥,寡淡的味道让他心情更加不好,胡乱吃了几口后,他放下碗去卧室拿车钥匙,打算去画室。 第二天孟知微醒的并不算早,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溜进房间来,和家里不同的只是少了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 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有三个未接来电,其中一个是苏沫沫,她的短信上说是她按错的,另一个号码孟知微只是觉得有点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她疑惑的回拨过去,手机听筒里却传来机械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她没有再打,放下手机去厨房做早饭。 鸡蛋刚打进锅里,孟池西也已经起床洗漱完毕,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只等孟知微一声令下就去端盘子开吃。 “妈咪,好香呀。” “你肚子饿了吧。”孟知微没有回头,她正小心翼翼的盛太阳蛋起来。 “刚刚刷牙的时候还不饿,现在有点饿了。” 微波炉“叮”的一声,牛奶也热好了。最后,她把锅里的饺子分装进两只碗里,端着碗走出厨房:“去把鸡蛋和牛奶端出来,记得杯子要用布包起来,不要烫到。” “好嘞。”孟池西动作很迅速,母子俩在香喷喷的早餐中,开始了美好的周日。 吃完早餐,孟池西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整理他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衣服,孟知微端了杯山楂茶在旁边监工。由于孟池西还不够高,需要挂在衣柜上层的就递给孟知微,请她帮忙挂上,剩下的他都挥舞着小胳膊自己来。 没整理完的衣服还剩一小堆的时候,家里新装的电话响了,孟知微快步走到客厅接起来:“你好?” “知微,是我,你和迟迟晚上有空吗?我请你们吃饭。”是肖子宁。 “啊,好啊,几点?” “六点,三摩地。” “那一会儿见。” 回国之后,她和肖子宁仍然保持着不温不火的来往,偶尔一起吃个饭,偶尔电话联络一下,偶尔上班的时候也会在MSN上聊几句。 这样的情况是很难碰撞出激情的火花的,当然不是每对情侣都从激情开始,也很难说得清楚是轰烈如传奇好,还是平淡如水更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恋爱方式,而人们需要做的,只不过是从芸芸众生中寻找最适合自己的那一个。 孟知微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对的时间,肖子宁是不是对的人,她只能小心翼翼,走一步算一步。 孟池西整理完,小跑到客厅来:“妈咪,是谁呀。” “子宁叔叔,约你晚上去吃素菜。” “明明就是约你嘛,我只是跟着沾光。”他调皮地眨眨眼睛,转身跑进厨房倒水喝。 “整理好啦?咱回姥姥家吃饭去。” 虽然许繁青和孟伯宗嘴上不讲,但看到孟知微母子俩回去吃饭,脸上的高兴劲儿藏也藏不住。 孟知微她们到家的时候,菜已经摆上桌了,只等入席开吃。她原本就打算,以后孟池西上学了,周末两天就回别墅住,也可以陪陪两个老人。万一她正好有什么工作抽不开身,也可以放心去做不用担心孟池西没人管。 孟池西是他姥姥姥爷的开心果,基本上一回别墅,就没孟知微什么事儿了,两个老人会陪着他玩儿所有他想玩的游戏。 去赴肖子宁的约时,孟池西摊在后座上,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说:“妈咪,我有点累。” “活该,谁让你硬要在花园挖蚯蚓的。” 被孟知微吐槽后,孟池西默默闭上嘴,蔫蔫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就连到了地方,见到他一向喜欢的子宁叔叔,也是用一副没力气的样子打招呼。 “迟迟怎么啦?” “下午挖蚯蚓好累啊,妈咪还说我活该。”他边说,边偷偷瞅孟知微的表情。 “好啦,给你捏捏小胳膊,不累啦。”孟知微一看见他的滑稽表情,就忍不住乐了,说着伸出手去捏了他的胳膊几下。 “嘿嘿,真的不累了,谢谢妈咪。” 孟知微无奈的对肖子宁笑笑,对方也正面带笑意的看着他们母子互动。这孩子当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刚刚还有气无力的样子,一眨眼工夫又笑得阳光灿烂精神抖擞。 这家素菜馆的菜做的很不错,就连孟池西这种食肉小朋友也吃得不亦乐乎。 两个大人的话题无非是各自工作中的趣事,听不懂的小孩子偶尔插一句嘴,肖子宁也都很认真的解答。孟知微审视着眼前的男人,第一次有如果对方是真心对她和迟迟好,那么在一起这件事倒也值得考虑的感觉。 吃完饭照旧是各自回家,孟知微身处的状况,决定了她得自己会开车的命运。不能温馨接送培养感情,就只能站在她的车边聊几句道别的话。 正当肖子宁和孟池西约下一次的吃饭时间时,孟知微感觉到她的手机在包里震动,她手忙脚乱的从一大堆东西里挖出手机,是通讯录里没存的号码,她接起来:“你好,我是孟知微。” “不用这么客气,我是陈景扬。”那把声音,孟知微一听即知,根本不用对方通报姓名。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她干笑道。 “你那边……不方便吗?”陈景扬迟疑道,停车场很安静,他一定是听到了肖子宁和孟池西说话的声音。 49 使计 “您有事直说吧。”她对他的态度一向都遵循不温不火方针,绝不给他留半点遐想空间。 “你最近有没有空?” “如果是工作方面的事情,周一到周五的上班时间都可以,私人时间的话,什么时候都没空,抱歉。” 大概是听出了孟知微语气里暗藏的不耐烦,陈景扬没有再多做纠缠:“这样的话,没事了,打扰了再见。” 其实他原本想说的话是“有空赏脸一起吃饭”,但是孟知微明显是推拒的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这么做挺没意思的。 人家带着儿子和男人高高兴兴的约会,他在这边低声下气的问她有没有空。何必问呢,从她对他表现出来的敌意来看,答案都不用想,一定是否定的。 孟知微把手机放回包里,对上肖子宁满是询问的眼睛,笑着摇摇头。 那些偶像剧啊小说啊,都是骗人的。男人的骄傲不会允许他们爱上一个处处落他面子的女人,一时觉得有趣新奇是有可能的,但这种吸引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足为虑。因此,对付陈景扬一点都不难,他的出身决定了他有比别人更多的骄傲,只要她一直保持这种不爱搭理他的态度,多噎他几回,他就不会再主动出击了。 她对孟池西招招手:“迟迟,咱们回家啦。” “子宁叔叔再见。”孟池西和肖子宁道过再见后,才走过来打开车门,爬进车里。 她们虽然搬了家,但孟知微还是开着车回了别墅。孟池西还有一周才正式上学,她上班的时候,不可能把孟池西一个人丢在家里。 孟池西临睡前,忽然问了一个好像很高深的问题:“妈咪,你喜欢子宁叔叔吗?” “小家伙,你还是小孩子,对喜欢的定义和大人不一样,你看你是不是也喜欢沫沫干妈,喜欢小闯舅舅,喜欢筱筱阿姨?”孟知微笑笑,“大人们很复杂,不是因为谁对我好,我就必须喜欢他,还要考虑很多其他因素。” “我知道了,电视里说,还要考虑对方有没有钱。” 敲敲孟池西的小脑袋,孟知微失笑道:“这是条件之一,但也不是越有钱就代表他这个人越好。” “那妈咪,你以前一定很喜欢爸爸,才生下我的对吗?” 孟知微被问住了,她为什么会生下孟池西?是因为陈景扬吗? “我曾经啊,确实喜欢过你爸爸。但我生下你呢,就不是因为喜欢他,也不是因为你的爸爸是他,而是因为迟迟是妈咪的儿子。” 天气已经开始变凉了,夜里的温度比较低,孟池西往被子里拱了拱,摇头晃脑的说:“大人好复杂,我听不懂,妈咪晚安。” 她笑弯了眉眼,亲亲他的脸,轻拍着他的背,等他睡着后才离开。 孩子都很敏感,他们什么都懂,甚至不需要大人解释什么,他们就能自行判断出自己爸妈的心情。 接陈景扬电话的时候,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避免让旁边的孟池西听出端倪来。但是他仍然看出来了,他的妈咪不开心,是因为接了那个电话。 孟知微忘了,她平日里对谁都很温和平静,至少在孟池西面前一直是这样。除了之前在伦敦收到陈景扬的画时发过一次飙,再来就是这一次。聪明敏感如孟池西,怎么会不把这二者联系到一起去? 有工作时,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像稀缺资源一样,永远都处于不够用的状态。 新的一周里,孟知微每天都在工作室开会,她们需要就目前已有的三分之二作品,讨论出大概的展览主题。等这个主题出来后,还需要和对方的负责人再次商议,才能确定。 之前在V&A的展览,孟知微是站在博物馆的角度。这一次她不隶属于任何艺术机构,整个视角大转换,思考问题的角度和方法也就不同了。 她们需要从作品集里挑出一部分作品,当作整个巡展的基本展品。另外还需要根据城市属性,文化差异和展场限制,挑出分属于各个城市的特殊展品。 这项工作听起来简单,无非是把现有的作品全部打乱,然后分一分就好了。但实际上,展览上的展品组合,是策展人智慧和巧思的结晶。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展览成功与否,全看展品选得对不对。 工作室里的新晋员工,用这件事就能分出高下了。齐韵从国外回来,见识广,思维相对来说不那么局限,柯东和元元基本上不分高下,两个人都有偶然灵光一现的时候。 连续的开会也还是有成效的,虽然进展不如孟知微预期的那样快,但是到了周五,她和Azzura拿出了一份两个人都还算满意的展品安排计划书。 和英可容约好下周一开会,孟知微开开心心的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晚上要和父母儿子一起好好吃顿饭。对她来说就是这样,顺利完成工作的喜悦,总是会让她忘记困难有多难,或者过程多么艰辛,只会记得这顺利是多么的值得庆祝。 开车回家的路上,她到新光天地楼下的超市买晚上要用的食材。大概还是上班时间,超市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刚选了一盒鱼,手机就开始欢快的震动。 “妹子啊,我家老爷子叫你明天上家里吃饭。” “有什么特殊安排么?” “不知道啊,他突然打电话叫我通知你,我这种十天半个月不回去的人,哪里知道他大首长有什么安排。” “这,只能中午去行不行?我答应迟迟明天晚上给他做披萨。” “行,我跟他说。还是照旧啊,别带我外甥,他看出来你就落不了好了。” 这是孟知微第一次去孟老爷子家拜访时,孟司闯就叮嘱过的。虽然孟池西长的玉雪可爱,可他太像他爸爸,孟老爷子可以说是看着陈景扬长大的,必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感谢网络视频的不清晰,以及孟老爷子的老花眼,让孟池西的身份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大面积曝光。 回到家,许繁青已经准备了一些菜,孟知微另外买菜,是因为从工作室的湖南姑娘元元那里学了几手,并且获赠一瓶她家自制的泡椒,她打算做剁椒蒸鳕鱼,口味虾,农家小炒肉孝敬父母。 事实证明,时刻更新自己的厨艺还是必要的,上至孟伯宗,下至孟池西,都表示对新加的三个菜很满意。 周六上午孟知微去买了点礼物,打电话和孟司闯确认了他的所在地后,开着车往西边行去。她的车到大院门口时,孟司闯正在门口站着,岗哨查过她的证件后放行。 孟司闯上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表情肃整的说:“妹子,陈景扬也在。” “嘎吱”一声,原本正缓慢行驶的车突然停下来,孟知微诧异叫道:“什么?怎么搞的?” “老爷子原话:瞧着陈家小子挺好,勉强能配我孙女。”孟司闯苦着脸,“这可真不是我掺和的,你别这样看我,我刚回来也吓了一跳,一进门就瞧见他和我爷爷下象棋下的正欢呢。” “我可不可以现在调转车头走人?”孟知微一脑门子的黑线,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啊,为什么大家都认为她很想嫁人呢? “你,说,呢。”孟司闯表情更囧,看来老年业余爱好必有“爱牵红线”这一条,不分男女,不分阶级。 孟知微无奈的再次发动车子,孟家小楼已经在眼前了,现在掉头?答案当然只会是,不可能。她拎着礼物,硬着头皮走进孟家的小院。一进大门就听见孟老爷子爽朗的笑声,听到这种中气十足的声音,要说他是个已经快八十岁的老头子,绝对没人相信。 “童童,来爷爷这儿。” 孟知微的爷爷奶奶都已经去世多年,孟老爷子没把她当外人,倒是让她由衷的感动。她快步迎上去,搀住站在客厅沙发边儿上的老人:“爷爷,我给您买了羊绒裤,等天儿凉了您可一定要穿。” “好,好!我一辈子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只得了四个孙子,这些臭小子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幸亏老天开眼啊,让我多了个孙女,还是孙女贴心。” 祖孙俩回到沙发上坐下,一直被忽略的陈景扬自动自发的走到孟知微,嘴角微勾,伸出右手道:“知微。” 在孟老爷子的注目礼下,孟知微不得不站起来,扯了个笑和他握手后,才又重新坐下和老爷子聊天。 他是故意的! 孟知微心里在呐喊,眼睛瞥了孟司闯一眼,对方一脸的爱莫能助,她只好忍下来。 陈景扬确实是故意的,自从上次家庭革命后,他知道了孟老爷子这里还有一层关系,就一直在盘算着请他帮忙多制造一些机会。 他也知道孟知微一定会拒绝他的私人邀约,那次电话里传来的清晰的男声让他一怒之下摔了手机。但他是谁?他是从来都不会还未开战就先认输的陈景扬,第二天他就又回了一趟大院,轻而易举的取得了孟老爷子的帮助。 两手交握,手上传来一阵沁凉的时候,他紧张的连呼吸都自动放缓了,生怕一个不对的动作就会惊动她,让她再次不顾一切的逃走。 和孟老爷子聊天时,孟知微感受得到右侧传来的炽热目光,她知道那是谁,也很想抓狂大叫,但是在老爷子面前,她只能一忍再忍,百忍成钢。 50 告白 “丫头啊,你看景扬这小子怎么样?我瞧着啊,他可是小一辈儿里面最好的一个。” 最好的——狐狸一只吧,可惜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嘴上却说着:“陈先生确实挺好的,我们工作室两个小姑娘都崇拜的不得了呢。” 她第一句话出口的时候,陈景扬的心啊,就像一颗油炸过的小蚕豆。可是等她说完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想要掐死她,谁在问她别人的意见? “什么陈先生,那我是什么?孟老先生?”孟老爷子故意板起脸,好像真的在为这个称呼生气一样。 “瞧我,天天忙的都忘了这儿不是工作的地方了。”她笑语盈盈转过头去看陈景扬,“是吧,陈少?” 陈景扬心神一荡,嘴边的笑意加深,一直蔓延到眉梢眼角:“你随意,叫什么都行。” 自打伦敦重逢,他见过许多次她的笑容,却没有一次是对着他的,即使这笑容里,含着明晃晃的心不甘情不愿。 孟知微撇撇嘴,又把头转回去不再看他。果然是学纯艺的人,他一定清楚的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最吸引人,笑成这副样子是打算出去卖笑吗? 也许人老了,就会时常感觉到孤独,看见小辈儿就格外的开心。孟知微回国后,来孟老爷子这里拜访了三次,第一回的时候特意事先问了孟司闯,每回她来,总能在饭桌上见到几个她爱吃的菜。 但是,每一回,他也都会问同一个问题:“丫头,迟迟怎么没来啊?” 她不能说实话,又不能每次都用同样的理由,因此每次去之前都会提前和孟司闯商量一个合理的借口。 “他快开学了,正闹情绪呢,回头等他开了学适应了我接您上我家吃饭。” 她相信如果说实话,再申明她的态度,孟老爷子也不见得就真的会告诉陈家,但是把孟池西带到这个陈家所在的大院里来,这种危险的事情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做。 冒险精神?那是什么?她已经失去很久了。 又聊了几句,老爷子叫孟司闯去厨房催一催,他站起身刚打开大门,眼前一花,只见一个小孩儿唰的冲进来,直奔陈景扬而去。 “孟太爷爷好。”正是陈家壮实的曾外孙,陈景遥的大儿子星星,“Uncle,妈妈让我来叫你,开饭了。” “我就在这里吃,你回家告诉妈妈。” 星星一直在新加坡接受中西混合式的教育,是个人小鬼大的小孩儿,他眼睛一扫,附在陈景扬的耳边说悄悄话:“我知道了,Uncle,你不回家吃饭是因为这个姐姐吗?” 老爷子在一旁捻须不语,陈景扬的表情也看不出端倪,孟知微有点尴尬,她很想提醒这个小鬼:小朋友,你悄悄话的音量太大了。 “什么姐姐,这是Auntie。”陈景扬纠正他的语病,却也没有否认他的问题。 “明明就是姐姐,人家那么年轻,又不是你女朋友,才不是Auntie呢。” 星星振振有词的样子和孟池西有一点点相似,听了他的话,孟知微忍不住笑出声来:“小朋友,你叫什么?” “漂亮姐姐,我叫星星,今年7岁。” “我不是姐姐啦,我儿子也很大了。” 她笑的很温柔,看在星星眼里大概就是慈爱。 因为孟池西的缘故,孟知微不并讨厌星星,这个孩子也被教的很好,有礼有节,没有被娇惯的痕迹。 来回在陈景扬和她之间打量了好几眼,星星一转身就跑出去,边跑边喊道:“孟太爷爷再见,漂亮阿姨再见,我很喜欢你。” 不知道小孩子是不是都这样单纯直接,孟池西也会经常毫无缘故的说一句“妈咪我爱你”,他们这样简单却直白的表达方式总能让她忍俊不禁。 进而在吃饭的时候,陈景扬好几次和她搭话,她都没有太明显的将厌恶的情绪带出来,这让他的心跳快了好几拍。 因为开了车来,下午还得回去,孟知微没有沾酒,倒是陈景扬和孟司闯陪着老爷子喝了几盅。中国的白酒度数不低,饭吃到尾声,陈景扬的面色还算正常,耳根却染了几抹红,眼睛里水光潋滟,看孟知微的时候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魅惑。 “知微,一会儿你回市里的时候,可不可以顺道捎上我?” “好像不顺路。” “顺路的,只要到一个打车方便的地方就行,我有事必须回市里,小闯和我都没办法开车了。” 不是她自恋,他这番作态,她忍不住怀疑,刚刚他让孟司闯多喝了那几杯酒,是不是故意的? 她正欲继续拒绝,孟老爷子发了话:“丫头啊,既然景扬有事,就麻烦你帮爷爷把这位客送走吧。啊?” “呃,好吧。” 几个人从饭厅移到客厅,陪着老爷子喝完解酒茶,他老人家说要去睡午觉,孟知微这才告辞。 孟司闯也说要先睡一觉,和她约好晚上再去她家蹭披萨,她拿了包换了鞋就往外走,没有叫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陈景扬。 倒是他非常自觉,一听到她的动静就已经睁开眼,看着她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和背影,他的心脏一阵酥麻,好像有蚂蚁爬过。他站起来跟上去,半点醉酒的样子都没有。 孟知微早知道陈景扬跟在她身后,自顾自的打开车门锁坐进车里,等她发动车子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副驾驶座上了。 两个人谁也没有先开口,密闭空间里这种安静的氛围让人很不舒服,孟知微按开天窗,任由夏末的余热冲进车厢。 “你不热吗?” 陈景扬的问话被孟知微刻意忽略了,她又恢复到从前那种冷冰冰的态度,好像刚刚的那顿饭只是他自己的幻想,只是海市蜃楼般的存在。 “你停车,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好说的吧,陈少的道歉之前在伦敦就已经听过了,其他的我受用不起。” “一会儿就好,就一会儿。” 又往前开了几分钟,孟知微架不住身边一直有人用祈求的眼神盯着她看,终于把车停靠在路边,幸好这里来往的车并不多。 “我道歉并不是为了换取你的原谅,我知道威尼斯的事情我错的很厉害。我那时候不懂事,也不知道那种‘看见你和别的异性聊天说笑就不好受’的心情,其实就是喜欢你,现在是真的很后悔用幼稚的不好的方法伤害了你……” “陈少真会说话,好一个幼稚的不好的方法,随便想个理由就把过去轻轻揭过了啊。”她的心忽然猛烈的疼起来,当真是好理由。 “并不是你说的这样,我不是要把过去轻轻揭过,我知道伤害一旦发生,即使伤口愈合也会留疤,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去弥补?” “……” 她没有接话,脸上麻木没有任何表情,眼睛死盯着前方,努力控制着情绪避免自己失控。 “后来我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每去一个地方都会想,如果是你陪着我,那趟旅行会不会更有意义。在伦敦机场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老天爷给我机会,让我弥补过去的错误……” “很好听的故事,拿去勾搭小姑娘一定能马到功成。可惜我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了,比较铁石心肠,我觉着您并不是喜欢我,而是爱您自己。” “我承认,我过去的私生活确实非常不堪,甚至为了非常自私的想法故意去刺伤你,是我的错,不该让你受委屈,也不该这么笨现在才认清楚自己的感情,我做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好,别不理我,好不好?” “……” “知微,给我一个机会照顾你和迟迟。” 她猛的转过头,盯着他依旧英俊的,让曾经的她心折的脸,厉声道:“谢谢陈少的抬爱,我和我儿子都受之不起,请您下车。” “我……” “下!车!” 中控锁应声而开,陈景扬只得开门下车,刚关上门,车子飞一般的离开,留下一路烟尘。从之前的交手就可以知道她的心防有多坚固,这次是他太急进了。 孟知微满腔的怒意无法排解,只能把油门踩到底,直到市区,车渐渐的多起来,她才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弥补?照顾?喜欢?后悔?他陈景扬,不配对她说这些词。 当年,就是他亲自教会她,什么叫给出一颗心不一定能换回同样的另一颗心。这些年她都忘不掉这些教训,也不敢忘。 他说喜欢,她就必须接受么? 他说照顾,她就必须配合么? 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她还是那个单纯好骗的小姑娘吗? 她不否认自己对他有成见,所以他的字字句句在她看来,只不过是为自己狡辩。成见的种子一旦种下去,会很快的抽枝发芽,在心里长成一棵茁壮的大树,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把它连根拔去的。 快到家的时候,孟知微把车停在路边很久,直到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后,才再次启动车子回家去。 孟知微走后,陈景扬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拿出手机拨了陈景遥的电话:“姐,麻烦你把我的车开出来接我。” 陈景遥一听就知道,他又搞砸了,在电话那边毫不留情的笑了很久。等她看到陈景扬的时候,倒是被他一副颓丧的表情唬了一跳:“哟,无往不利的大少爷,受挫折啦?” “再次被拒绝。” “你活该,这要我是她,我保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闻言一滞,默默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车窗外虚无的一点,不再说话。 51 开学 度过了童年阶段最后一个完全无拘无束的周末,孟家的小宝贝池西,周一就要正式入学了。 周日的时候,孟知微带着他去文具店,一应文具都由他自己挑,她只管结账付钱。孟池西小小年纪,品位很是不俗,花花绿绿的书包他都看不上,文具盒铅笔橡皮也都不要上面印着卡通图案的,不知道的人看了这堆东西,根本不会把它们和小学生联系到一起。 孟池西平时古灵精怪又懂事,到了真要规规矩矩上学的时候,他还是有点紧张。 前一晚孟知微带他回了市中心的房子,上学这天一大早,他早早醒来,洗漱完毕,穿好学校一早就发下来的英式校服,把早就整理好的书包抱在怀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不动。 “迟迟,吃饭啦。” “噢。”嘴上应了一声,但他还是坐在原地,抱着书包没有动。 孟知微拿着锅铲,从厨房门口看出来,就看到她已经呆掉的儿子。她好笑走过去,把书包从他怀里取出来放到一边,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拍拍他的肩膀。 “小勇士紧张啦?” “我才没有紧张呢。” “那你怎么还不动,不想赶紧吃完去学校吗?” 他这才哧溜滑下沙发,跑进厨房端早餐。 吃饭的时候,孟知微难免多叮嘱几句,孟池西低着头吃饭,偶尔点个头,表示他还是有在听妈咪的唠叨。 吃饱喝足,他背上自己的小书包先出了门,边等电梯边催孟知微。 九月的北京,处于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路上来往的都是刚开学的小朋友,穿着说不上漂亮但一定很整齐的校服,晨光撒在他们脸上,连空气中都充满了青春的味道。 由于新家离学校并不远,也没有严重的堵车现象,母子俩很快就到了学校。校园并不算特别大,但是绿荫环绕,环境很好。 来送孩子的家长很多,学校附近停满了车,孟知微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空位把车停进去,她牵着孟池西的手走进学校,办好入学手续的最后一道程序,找到孟池西所在的班级,和老师互相认识了一下,又叮嘱了孟池西几句,才离开学校准备去工作室。 回想起刚刚的场景,着实有点好笑。 作为家长,不管平时孟池西被教得有多好,把他一个人扔在一个陌生地方,她多少还是不放心的。 所以她说:“迟迟,放学在学校等妈咪,其他人来接都不要跟着他们走哦。” “我知道啦,妈咪你说过很多遍了。” “你上课想上厕所的话,记得举手和老师讲。” “这个我也知道,妈咪,你不用去上班吗?” “要和同学好好相处……” “知道啦知道啦。” 她平时自诩教育方法多么科学,对孩子采取多么自由的态度,在孟池西往外走第一步的这一刻,心底也还是生出不舍。 但是孟池西这个臭小子,明显没有感觉到不舍,就连早上在家时的紧张也都不见了,他现在只觉得周围的一切,包括老师,教室和新同学都很新奇。 别人的孩子都是拉着爸爸的衣角或是妈妈的手,一脸的不愿意松开,孟池西倒是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探索新环境。 孟知微到工作室的时候还很早,没有人来上班,她烧了热水,倒了一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最后核对了一遍展品安排计划书,只等英可容带人过来开会定案。 这份计划书,是根据之前拿到的场地图纸做的,大方向的问题已经全部考虑到了,细节问题只能等去了展览所在城市后,再进行微调。 第一站就在北京,离开幕还有一个多月,陈景扬工作室那边已经发了媒体通稿,一系列的宣传已经开展了,另外她和Azzura还要接受几个媒体采访,不过那要等到布展阶段才会进行。 她检查完的时候,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来了。 “知微,这么早?” “早上送儿子去学校,就过来了。” “他第一天上学,紧张吗?” “我看他倒是很希望我早点离开。” Azzura哈哈大笑,她一来,整个工作室都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孟知微虽然不爱喝,但这个味道还是很好闻的。 她们俩坐在会客区,边聊天边等英可容。谁知等来等去,英可容没来,倒是小吴捧着一束花先来了,工作室所有人都围过来。 “孟小姐,这是我们老大让我送过来的。” “天呐,知微,这束花好美。” “知微姐,陈……陈景扬?” …… 孟知微一看到小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也瞬间从温柔浅笑变成面无表情。大家都在惊叹这束花的美丽,尤其齐韵和元元两个小丫头,除了惊叹花之外,还惊叹送花的那个人。 “呵呵,从选花到包装,都是我们老大亲自做的。”小吴捧着花,笑呵呵的对周围的人解释,立刻引来更大的惊叹声。 “这个我不能收,既然你这么体谅你们老大的辛苦,你就自己收了吧。” “不行啊孟小姐,我老大要是知道事情搞砸了会开除我的,您就收下吧。” “要么请你自己带回去,要么扔外面的垃圾桶,你自己选吧,这个我绝对不会收。”她说完立刻回了办公室,但那个速度怎么看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小吴见正主逃离了现场,只好把花放在会客区的茶几上,告诉其他人英可容迟一点再来,满怀心事的回自己工作室复命去了。 齐韵让柯东从杂物间翻一只花瓶,洗干净后把花装起来。自己则是和元元大着胆子跑去孟知微的办公室打探八卦故事。 Azzura笑着摇摇头,在会客区和柯东一起挑花瓶,任由两个小丫头去了。以她对知微的了解,她不会把怒火宣泄到无关的人身上,虽然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看见陈景扬送的花就生气了。 孟知微正在办公室发呆,确切的说,她是有点震惊于陈景扬的厚脸皮。这个人他怎么就听不懂拒绝的话呢?非得她再栽一次才甘心吗?就不能让她有自知之明一回? “知微姐……” “知微姐……” 她抬头一瞧,两个小丫头把门推开一条缝,凑在那里笑得贼兮兮的望着她。 “进来吧。” “知微姐,那花儿可真漂亮,你怎么不收呀?”开口的是一向直肠子的齐韵。 “你送的我就收。” “可是那是陈景扬送的诶,他条件那么好又是单身……” “再好也抵不过我不喜欢啊。” “知微姐,那你喜欢肖先生?”这回接腔的是元元,“他虽然很好,但我觉得他和陈景扬相比,还差一点。” 元元这么一说,倒是勾起孟知微的好奇心:“噢?怎么说?” “那天我们吃饭啊,谁跟他说话他都乐呵呵的,不熟都能笑成那样,多容易引起误会啊。” 孟知微噎了一下,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景,好像元元说的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她蹙紧眉头若有所思,两个小丫头见她没有再答话,偷偷溜走。 英可容之所以来晚了,就是因为今天她也要送女儿去学校,小姑娘刚过完朝夕和妈妈相处的暑假,刚回到学校颇有些不习惯。 她安抚完女儿,立刻往工作室赶,结果又碰上周一大堵车,只得推迟了开会时间。 等她带着小吴和负责宣传的同事浩子来到孟知微工作室时,已经十一点了。Azzura请他们先到会客区坐一下,自己去叫在厨房准备午餐的孟知微。 当初装修工作室的时候,她就和Azzura商量过,留一个小间做成厨房。她脱了围裙和浴帽,冲了冲手,去办公室把计划书拿出来,几乎看不出她前一秒还在厨房做饭,连油烟味都没有。 英可容笑笑的看着她,她自然是一早就从小吴那里听到早上发生的故事了,倒是小吴自己有点心虚,不时地瞄一眼已经放在落地窗附近的花。 除了小吴奇怪的表情外,工作方面倒是谈的很顺利,差不多四十分钟就把孟知微他们辛苦做了一个星期的计划书敲定了。 孟池西12点下课,中间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吃过饭后在学校午休。办入学手续的时候,每个孩子都有一张家长卡,方便家长进出学校。孟知微急匆匆赶到学校时刚好是十二点,她径自去了之前就和孟池西约好的学生餐厅。为此她特意问过学校老师,虽然学校提供饭菜,但还是有很多家长会送饭过来。 为了避免孟池西有“别人家爸妈都送饭来,我都没有”的想法,孟知微决定第一个月自己先辛苦一点。 正是下课的时候,高年级的孩子们都飞快的跑在前面,看样子一个上午的学习已经把他们饿坏了。不过餐厅里打饭是分片儿的,也是就是说每个年级都是分开的,因此也不用担心来得晚的低年级小朋友吃不上饭。 孟知微站在餐厅门口,这里已经有许多家长了。孟池西和几个新同学说说笑笑往餐厅走,一看到孟知微,眼睛亮了一下,对身边的小伙伴说了句什么后,就飞快的朝她跑过来。 “妈咪。”距离不算远,但他跑的太快,有点气喘吁吁的。 “饿了吗?” “有一点。妈咪,我好想你。” “那你早上还不耐烦?” “那只是因为你真的说过太多遍相同的话了,妈咪,有什么好吃的?”听出孟知微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孟池西赶紧聪明的换了个安全的话题。 孟知微把饭盒递给他,拍拍他的脑袋说:“去找你的新朋友吧,下午放学的时候妈咪来接你,饭盒不要丢了。” 他点点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大声的说:“谢谢妈咪,再见。” 她看着他进了餐厅,转眼就和另外几个小男孩一起,找到空位置坐下吃饭。旁边另外一个女声传来:“那是你的儿子?真懂事,长得真可爱。” 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对方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她回以一笑:“谢谢。” 下午四点孟知微再次去学校,接孟池西放学,他开学的第一天,到此算是安全顺利的渡过了。 看着孟池西兴高采烈的小脸,没有她担心的打架,不合群,郁郁寡欢等症状出现,她的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是悠悠的落回原地。 52 推断 北京的秋天很短暂,当风开始凛冽起来的时候,孟知微才突然意识到时间已经自己在前面偷跑,进入了深秋。 这二十多天以来,她的生活简单到几乎乏善可陈。 每天接送孟池西上下学,中午送午餐去学校,除此之外上班的时候做案子,下了班回家还是做案子,每周一和英可容开会,和肖子宁从不固定变成每周固定吃一次饭,每个周末回别墅让祖孙三人团聚,前不久去孟池西的学校开了一次家长会。 陈景扬没有再出现过,如果每天必定让小吴送到的花啊小礼物啊也一并消失,她就真的要双手合十谢天谢地了。 至于送花送礼物这个事情,要说陈景扬没诚意吧,他倒也每天坚持没有间断过,要说有诚意,他本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连工作方面的事情都是由英可容全权负责。 这个事情中,最可怜的人当属小吴无疑,他每天踩着点儿出现在孟知微工作室的时候,都会被齐韵和元元嘲笑说:“你们工作室改成快递公司啦?” 其实他也不想啊,除了送东西这个任务,其它该做的工作他一点也没少做,还要看两边的脸色。孟知微根本就没有亲自收过礼物,直接把他当空气,回去后自己老大又总是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虽然陈景扬自己并不承认他会有一脸期待这种傻到家的表情,自从发现每次正面交锋孟知微都反应激烈后,他就决定换成迂回战术。但每次看见小吴回来后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的心都会体验重重沉落谷底的感觉,他知道,她一定又是瞧都没瞧一眼。 没有任何追求经验的他,利用男人的本能,抱着“坚持就会胜利”的信念,每天清早去花卉市场挑最新鲜开得最好的花,亲自搭配,包的漂漂亮亮请小吴代送过去。除了花,偶尔想到什么要说的话,也会发挥专长画成画儿一起送过去。 他周围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也就那么三四个,除了江子铭正为了自己的婚事焦头烂额外,另外几个发小当然不可能放过他。追求行为进行了一个多星期的时候,他们相约一起聚餐,借着机会狠狠的笑话了陈景扬一顿。 诸如“你丫连亲自送花儿都不敢啊”,“陈景扬,你也有栽的一天”,“你丫也有认怂的时候啊”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绝于耳。 本来几个发小还以为他会反驳几句,没想到却看到他平静的脸,还一本正经的说:“对,我栽了,我认怂,我没胆儿亲自出现把她吓跑。” 几个发小面面相觑,都在想眼前的这个陈景扬是不是被谁上了身。可是他从小就当惯了大院里的老大,只听他清清淡淡的反问道:“可是这又怎样?你们几个连正经恋爱都没谈过一次的人,也好意思来笑话我?” 一时间,筷子碰筷子的声音交替响起,陈景扬的招数他们从小就领教过,他对人家女孩子有耐心,不代表也有闲工夫对他们几个有耐心,还是不要轻易招惹的好。 陈景遥带着要上学的星星回了新加坡,几个发小没遇到过孟知微这样的对手,孟司闯压根连一起吃饭都推了并表明不可能提供帮助,家里面更是没有个能商量的人。 他的四面楚歌孤立无援,间接导致了孟知微的烦不胜烦。但他没有出现在她面前扰乱她的工作状态,因此北京首展的准备工作仍然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负责媒体宣传这一块的浩子很有效率,九月底的某一天,一夜之间,北京的公共交通上都换上了陈景扬艺术展的广告。无巧不成书,这一天,也正好是孟池西的生日。 由于恰好不是周末,孟知微前一天晚上就已经和孟池西商量好,第二天和姥姥姥爷舅舅干妈一起去餐厅吃饭,等放了国庆假,再延续之前的传统,让他请同学到家里办party。 到放学的时候,孟知微去接他,他正站在校门里面和几个已经有家长来接的同学说再见,手里拿着一叠卡片,一看见她,就一股脑塞进她手里。 两个人大手拉小手往车子那里走的时候,孟池西说:“妈咪,我好想你哦。”这是他每天这个时候必说的一句话。 “妈咪也想你。诶?这是什么?” “同学送我的生日卡。” “哎呀,我们迟迟这么受欢迎,都是同学自己画的卡片吗?” “是啊,可是他们画的都是小花小草,我还是觉得我画的最好。” “不能骄傲自满哦,孟池西小朋友。” “我只是说和同学比啦,当然没有……”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瞥见一辆正在等红灯的公交车,指着它说:“当然没有那个,陈……什么扬画的好。” 孟知微拿车钥匙的手一抖,心脏也跟着颤了颤:“陈景扬。迟迟怎么知道他画的好?” “原来那个字念‘景’啊,我们美术老师说他很有名,还说他在V&A办过展览。妈咪,是真的吗?”虽然他不懂自己妈咪具体做什么工作,但他知道V&A是他妈咪以前工作的地方。 “嗯,是真的。” 两个人坐上车后,孟知微刚准备发动车子,孟池西突然说了一句话,又一次成功惊吓到她。 “妈咪,陈景扬是不是我爸爸?” 深吸一口气,她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平静的说:“是的,不过迟迟是怎么知道的?” “你和小闯舅舅沫沫干妈不是偶尔会说陈景扬怎么怎么样吗?再加上他是画家,再加上他送过画给你,再加上你说我爸爸是画家。” 说完,孟池西还送了一个“妈咪你真笨”的眼神给她,那意思明明白白的就是:不要瞧不起小孩子的智商,我比你想象的聪明一千倍。 她和孟司闯他们聊起过去的时候,从来没有避讳过这个名字,一般小孩儿的理解能力和逻辑思维都有限,通常不会把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联想到一起。但是她忘了,她家这个宝贝,从来都不是一般小孩儿。 “好啦,问题问完了,咱们可以回家了吗小孟先生?” 孟池西已经埋着头在玩手机里的游戏了,他空出一只手来随意挥了一下,示意快走,完全没把刚才的对话放在心上的样子。孟知微把车滑进车行道,随着车流往家里开去。 一回家,小寿星表示他要去洗个澡换个衣服,孟知微坐在沙发上,分别给孟司闯苏沫沫打了一个电话,告知他们孟池西已经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合理推算出他的爸爸是谁了。 苏沫沫全程处在震惊的状态里,她知道孩子很聪明,但这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孟司闯倒是很淡定的表示,他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孟池西的平时表现,明显是像他爸小时候。 孟家二老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在路上的时候,孟池西也已经穿戴完毕了。窗外天色已经开始暗沉下来,华灯初上,一派繁华盛世的模样。曾经的她喜欢万家灯火的温暖,无法想象全世界停电会是什么样的惨状,一个人的时候最怕黑。 如今她终于不怕了,手心里有孟池西的小手传递过来的温暖,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她也有了生命的延续,他是她的小王子。 孟池西坐在车子里看着窗外,一路念叨着“不要堵车,不要堵车”,结果竟然真的一路绿灯到达目的地。下车锁门的时候,他仰着脖子得意的笑道:“妈咪,你看,我会魔法。” 轻弹了他的脑门一记,孟知微也笑:“是,小魔法师迟迟。” 俩人在包厢没坐一会儿,孟司闯和颜妍,苏沫沫和她的旧情就都到了,反倒是一早就已经出门的孟伯宗和许繁青,被堵在半路了。 小寿星很给面子的在他们脸上各亲一口,以回报他们送的生日礼物,轮到苏沫沫的旧情时,他犹豫了一下,小声的说:“干妈,这个叔叔看起来好凶。” “沈宣,瞧你把我干儿子吓的,赶紧给人笑一个。” 孟知微在旁边捏了一把冷汗,苏沫沫的这个旧情她已经见过几回了,一看就知道不是个任人摆布的,苏沫沫居然用命令的语气跟他讲话,也不怕连累到她的宝贝儿子。 谁料,那位名为沈宣的旧情,竟然听话的低头对孟池西笑了笑。孟池西顺势拉了他一把,沈宣还没有防备,就被孟池西亲了左脸一口。 “冷叔叔,你笑了就不冷了。” 全部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只剩沈宣一个人僵硬的坐在原地,心里默默腹诽,这个小鬼和他亲爹一样讨厌。 孟家二老还没进包厢,就听到一屋子的欢声笑语。沈宣平时不爱笑,但见了长辈礼节倒也没有纰漏。大家又都可以算是一家人,这顿小寿星的生日宴可谓吃得宾主尽欢。 结过帐后,孟池西自己抱着大家送他的礼物,摇摇晃晃的往餐厅外走。由于手里的东西太多,抱在怀里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孟知微轻微的弯腰扶着他的一边肩膀,其他人都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孟司闯和颜妍。 他们出了餐厅正要往停车场走,一个声音从斜后方传出来。 “小闯。” 孟知微浑身一激灵,扶着孟池西的肩膀走得更快了,她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停赶快走。 因为那个声音,是陈景扬的。 孟司闯自然也听到了,见孟知微没有停下来,他迅速转过身,遮住陈景扬的视线,皮笑肉不笑的问道:“哟,您也跟这儿吃饭呐。” 53 变化 “你非得这么阴阳怪气说话吗?”陈景扬的目光被阻断,眉头紧了紧,最终没有显露出不悦来。 “不敢,您继续吃,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着,拉着颜妍就要走。 “陈少再见。”颜妍对陈景扬点头笑笑。 “等等。”陈景扬出声叫住了孟司闯,目光带着疑问,却也不闪不躲,“你们今天是……?” “我外甥过生日,不过知微应该不会想见到你,你好自为之。”孟司闯眼里满是警告,陈景扬垂下眼睑,任由他们离开。 是了,他刚刚看见她扶着一个小孩子的肩膀往外走,那个应该就是她的小孩。他今天请国外来的大学同学吃饭,随便找了家餐厅,没想到居然让他碰到二十多天没见到的,朝思暮想的人。 孟司闯和颜妍走远了,她的人影也早就不见了,他叹了口气,神色落寞的回到自己的桌前。 “危险就在附近”这个认知,吓得孟知微让孟池西赶紧上车,自己代替他去和许繁青他们道了别。她坐到车上的时候还有些惊魂未定,幸亏小家伙只顾着抱礼物,没有时间东张西望。 孟池西见她坐在驾驶座发呆,奇怪的问:“妈咪,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坐好。”她如梦初醒,快手快脚的发动车子,以逃跑的速度往家的方向开去。 第二天一早起床,她有些心绪不宁。把孟池西送进学校后,在去工作室的路上,变道的时候差点和另一辆车发生擦撞,好在最终是有惊无险。 等她到工作室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到了,齐韵拿着拖把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晃来晃去,一见孟知微进门,就朝她挤眉弄眼,样子十分滑稽。 从前一晚到早上的意外事件,让孟知微的脑子处于高负荷状态,她一头雾水的看着齐韵,有些不知所以。 “知微姐,陈景扬来了,正在会客室。”齐韵见她一脸的茫然,终于停止了表演眨眼睛,附在她耳边悄悄的通风报信。 孟知微扶了扶歪靠在齐韵肩膀上的拖把柄,上下打量了一眼全身散发出浓浓八卦气息的她,轻飘飘的说了句:“干活儿,希望十分钟后这里能变干净。”没有理会齐韵发出的“好心没好报”的嘀咕,施施然走开。 她并不意外陈景扬会来,展览进行到后期,双方工作室本就联络频繁,如非必要她不会主动去对方工作室,一直都是英可容过来和她们开会,但她毕竟不是艺术家本人,有些东西陈景扬想要亲自参与,本来就无可厚非。 也就是说,如果陈景扬想要出现在这里,连理由都不需要想,她也不能拒绝。 她绕过会客室先回了办公室,拿上原本要和英可容讨论的材料,才去了会客室见她的大客户。 这是陈景扬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坐在满屋子的咖啡香气里,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这里的装修风格很孟知微——简洁明快,但每一个细节都能体现出与众不同的品位。惟独不同的是,她好像从来不喝咖啡。 孟知微见他半阖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好大声叫他,只轻咳了一声,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等他自己发现她的存在。 早在她往会客室走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见了,只是拿不准她的态度,不敢主动开口。但她坐下后也保持安静,这是怎么回事? 陈景扬把桌上包装好的礼物盒往孟知微那边推了推,说:“昨晚在餐厅看见小闯和你们一起,这是给……迟迟的,听说他过生日。” 她有些诧异的看着他,这还是她认识的陈景扬吗?眼睛下面是浅淡的青影,脸上有胡渣,幸好岁月这把杀猪刀没有向他下黑手,现在的样子虽然颓废却也还是好看的,否则她还真是要怀疑是谁和他互换了身体。 见她沉默不语,只是打量了他几眼,陈景扬不好意思的摸摸下巴:“最近忙着把最后一副作品做出来,没时间打理。” 餐厅偶遇后,他回工作室后确实继续工作了一个通宵,但并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是为了展览的作品,而是孟知微眼前的这只盒子里装的东西。 “这个我暂时先帮迟迟收下,回头我问问他,如果他不要收,我再退给你。” 她不希望她的儿子是个什么事情都要问妈妈的妈宝,自打孟池西懂事后,她就很少替他做什么决定了,因此她对陈景扬这样说,倒也不算是敷衍。 说者无意,听在陈景扬的耳朵里这几句话简直像是天籁。他一直各种被拒绝,甚至已经想好如果孟知微这次又拒绝他该怎么说了,可是她就这样收下了。 对他满脸喜色藏不住的情景有些无语,她抬头对上他明亮地灼人的眼睛,又轻咳一声:“英姐今天过来吗?还是由您来谈公事?” 他控制住忍不住想微笑的嘴角,点点头道:“她另外有事情要忙。” 闻弦歌而知雅意,他这样讲的意思很明确,孟知微心下了然,她把礼物盒挪到一边,把材料一一铺展开来,开始讲解最后的操作流程。 其实完全不必这么麻烦,策展人就是一个展览的总导演,作品该怎么摆,展览会是什么样子,大部分都能由策展人独立完成。 但孟知微和Azzura一致认为,还是要适时的尊重一下陈景扬本人或他工作室的意见,以免给对方造成遗憾,毕竟这是他的个人展。 不过她们做事很有条理也很认真,英可容每次来开会也都是赞同居多,偶尔也会提出一些修改意见,但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大的意见分歧。 陈景扬就更不用说了,大概只有工作的时候孟知微才会好好和他说话,他自然很是珍惜。全程讲下来,他也提了一个极小的修改建议,她没有反驳,拿出笔记在一边。 全部讲完后,孟知微动作利落的收拾材料,朝他微微颔首:“那今天就到这里,改完之后,明天会传真到你们工作室,最后的布展就按这个流程了。” “好,我会告诉小吴让他注意接收。”他从善如流。 她顿了顿,突然开口道:“哦,对了,你以后不要再让小吴送花过来了。” “你不喜欢?”他眼睛一黯,好像有些委屈。 孟知微有些恍然,又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孟池西受委屈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花很漂亮,听说是你自己包的,但是你这片用心我真的不能要,抱歉。” 她点了个头,抱着资料就要回自己的办公室。陈景扬没有拉住她,只是在她转身后微眯了双眼,语气淡淡的说:“我不会放弃的。” 她没有停顿,三步并两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才猛掐大腿暗骂自己道:“孟知微,你脑袋进水才会觉得他其实很可怜,看看,才说几句话本性就露出来了吧,狡猾的狐狸,居然给我玩儿示弱这一招。” 陈景扬这一趟收获颇多,孟知微的专业度决定了她不会在工作问题上故意刁难,也让他发现了她其实很吃示弱这一套。想到这里他笑了笑,起身叫上在外面和元元她们聊天的小孙,回了自己的工作室。 下午孟知微去学校接孟池西的时候,就把陈景扬送的这只盒子带给了他。 “妈咪你不是送过礼物了吗?” “这是陈景扬送你的。” “你该不会是自己去商店多买了一份,然后骗我是陈……爸爸送的吧?” 她很想笑,这个小鬼一定是想直呼陈景扬的大名,毕竟爸爸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陌生也太遥远了,使用频率几乎为零。 “孟池西小朋友,我觉得有必要考虑一下你看电视的时间。”她故意板着脸说道,“这个真是你爸爸送的,骗你是小狗。” “噢。” 孟池西慢条斯理的拆掉礼物盒外面的包装,打开看了看,随手把它们丢到旁边的座椅上。 孟知微在开车,不好回头,见他没什么反应,好奇的问道:“是什么?” “两张画。” “不喜欢吗?那我帮你退回去?” “好幼稚,不过他既然都送了,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吧。” 她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又有些心酸。孟池西嘴上虽然不说,心里一定对父亲这个角色有诸多想象,是她太自私了。 “迟迟,你要是想见爸爸的话,一定要告诉妈咪,妈咪可以帮你安排。” “我不要,他是坏人,会把我抓走的,我要和妈咪在一起。” 这到底是谁教的?孟知微有些头疼,她揉揉额角,刚要教育孟池西不可以有这种偏激的想法,突然从后视镜里看到他泫然欲泣的表情,只好说:“乖啊,妈咪不会让任何人抓走你,你不要那咱们就先不见。” 第二天就是国庆节,她带着孟池西回了别墅,他有一个星期的假期,她却只能在周末陪他两天,剩下的时候只能拜托孟伯宗和许繁青。 因为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不能按法定节日放假,她必须配合展览的宣传工作,接受采访,最后进入倒计时的布展阶段。 她们工作室总共只有五个人,人手是肯定不够的,为了这些画的安全着想,也绝无可能招募临时的员工。好在一早她就和英可容沟通过这个问题,英可容说对方工作室也会来共同布展。 孟知微请许繁青搬过来住几天,帮她照顾孟池西,因为布展期间她不可能提早下班,大家都是要加班到晚上的。 她对一切可能都做了详细安排,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陈景扬居然会亲自过来布展,害她布展第一天就被吓了一跳。不过转念一想,也许他就是不放心,来看看也是正常的,也就没有再纠结于这个问题。 但陈景扬显然不是,五天布展时间里,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孟知微眼前晃来晃去。偏偏她还拿他没辙,这是人家的作品展,她能把人家赶出去吗? 熬过了两天,她也就听之任之了,只要他不提及敏感话题,不故意去试探她的底线,为了工作她还是能忍的。 布展进行到第三天,肖子宁带着杯子蛋糕来探孟知微的班,看到他,双方工作人员的表情一瞬间都变得很奇怪。 谁知陈景扬倒是忍得住,言笑晏晏和肖子宁寒暄,就好像他俩之间没有任何问题。后面两天的布展他也照来不误,从工作态度上面来看,的确无可挑剔。这也就能解释他为什么会成功了,他自然是站在比普通人更高的起点上,但一个人有没有才华以及会不会有成就,却不是他的家庭可以决定的。 个人展第一站,一切都已经就绪,只等第二天的预展和开幕酒会结束,就能对普通大众开放了。 经过这五天的相处,孟知微除了惯性忽视陈景扬之外,倒也不太会对他摆脸色,偶尔还会和他说几句话,虽然只是谈工作上面的事,也足够陈景扬维持好心情了。 大家做完最后一项布展工作,都闹着让陈景扬请吃饭,他这个时候心情极好,自然是毫不犹豫点头答应。 虽然看起来陈景扬好像不太好相处,大家也毕竟因为这次展览熟稔了几分,吃饭的时候也没有第一次聚餐时候那样的泾渭分明了,柯东齐韵和他开玩笑,他也都照单全收。 热热闹闹的聚餐结束后,就在大家正在各回各家时,浩子接到一个电话,过程中脸色渐渐变得异常严肃。挂了电话,他对陈景扬说:“老大,出事了。” 54 危机 陈景扬正在和孟知微说着第二天开幕酒会的事情,面上是前所未有的柔和神色,听到浩子的话,转过脸没有开口,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刚刚XX报社打电话过来,说明天的头条是关于知微姐和你的……”浩子的声音越来越低。 “讲重点。”陈景扬的眉蹙了蹙,他似乎听说过,XX报社旗下有一八卦报纸。 “对方说,有人直接打电话给主编爆料,说知微姐接个人展的案子,就是为了接近你给自己找机会,另外还质疑你的作品……报纸已经下厂印刷了,现在已经来不及……” 报纸的发行量不同于杂志,之前有杂志刊登了陈景扬的照片,也是耗费了很大的心力才收回其中大部分,而这一次却是传播速度更快的纸媒,几乎回天乏术。 陈景扬的脸色越来越沉,示意浩子不要再说了。抬手按了按眉心,另一只手飞快的按下了手机通讯录里一个号码。 “刘叔叔,我是陈景扬。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嗯,有件事儿要麻烦您……” 电话接通后,他转身往另一边没有人的地方走过去。其他人的脸上多少都有些紧张不安,这个当口曝出这样的新闻,明显是有人背地里故意使坏。报社说有人爆料,但对方没有说这个人是谁,万一被别人怀疑是自己,那就真惨了。两边工作室的员工都不愿意丢掉现在的工作,找到自己喜欢待遇又好的工作很不容易。 英可容走到孟知微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孟知微转头朝她笑笑,摇摇头表示没事。齐韵压低声音对一头雾水的Azzura解释发生了什么事。陈景扬的声音断续的传过来,大概过了两三分钟的样子,他收了手机走回孟知微的面前。 “对不起,连累你了。” 他本来以为她会发飙,毕竟哪个女人都不会乐意自己身上被泼脏水。 相反,她听到他的话却笑了:“没事,明天开幕酒会前的记者会你就不要出现了,省的模糊焦点。关于对你的作品质疑这一点,我和英姐会处理好的。” 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陈景扬的心沉了沉,安静片刻后,只得点点头。 英可容惊讶又感激的对着她笑,其实她心里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不好讲出来,没想到孟知微这么拎得清,这个女人未来必定不是简单人物。 孟知微心里并不是不恼怒的,但是没办法,这既然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过程中的雷霆雨露她就只能受着,谁让女人本来就是弱势群体。 怎么做危机公关,怎么处理对即将开幕的展览的伤害最低,她自然门儿清。这是她回国后的第一个案子,必须成功不能失败,她才不会着了别人的道,这种时候内部团结最重要。 英可容又说了几句鼓舞大家信心的话后,这才互相道了别。 Azzura离开前和孟知微聊了几句,大意也是让她不要太在意。孟知微笑着道谢,大家都把她定位为心灵脆弱的受害人,倒是让她想出一个绝妙的方法。 回到家的时候,孟池西和许繁青都已经睡了。她轻手轻脚去了孟池西的房间,看着天使一样的儿子,斗志彻底被激发出来。无论是谁要泼她脏水,等目前最要紧的事情一结束,绝不放过。这些雷霆雨露她不怕,但她不能留一丁点余地给对方,她的家人是她最后的底线。 万家灯火外的另一个城市角落,陈景扬拿着手机忐忑的看着通讯录里的人名。害怕被误会的心情,不止那些员工有,他这个老板也有。不同的是,他是害怕被那个本就对他有敌意的人误会,害怕她对他的心结更深。 幸好,她的理智救了他,虽然她只是给出公事公办的态度,他心底的不安却悄悄的消弭了。 孟知微拖着疲惫的身心洗完澡,爬上床准备睡觉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来。 这么些天陈景扬也总算有点进步了,发过几回装模作样的工作短信后,他根据她回短信的时间,弄清楚了她的作息时间,现在打电话基本上都能控制在孟知微忙完之后睡觉之前这段时间。 “喂?你好。”她的声线还像白天工作时一样清澈,没有睡前的慵懒。 “是我。” “嗯,有事吗?” “真的很抱歉,我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你放心,报纸明天会被召回,绝对不会影响到你的名誉。记者会真的不需要我出面吗?如果有人存心刁难,你会不会……” “我可以理解,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毁掉我职业生涯的第一个案子。” “那好,那你早点休息,晚安……” “嗯,晚安。” 通话结束,孟知微很快就入睡,虽然陈景扬这么体贴的态度着实让她惊讶,但连续数天的布展工作和今天的震撼消息已经让她消耗了太多脑细胞,她累的没时间多想,积极响应了黑甜梦乡的召唤。 倒是陈景扬久久没能睡着,这是孟知微第一次对他说晚安,他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看到的段子——晚安的拼音是WAN AN,正是“我爱你,爱你”的缩写。 只不过一句晚安,他就兴奋到不能安,连自己都忍不住鄙视自己,但却抑制不住心底源源不断的狂喜。 第二天一早,孟知微神清气爽的起床准备早餐,许繁青听见动静赶紧从房间出来。 “童童,你去叫迟迟,我来做早餐。” “我来吧,妈。”她灿烂的笑着,“再过一会儿迟迟自己会起来,您先去客厅看电视。” 许繁青被她推出厨房,好笑的摇摇头,女儿还真是妈妈的小棉袄,越大越懂事。她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机调到新闻频道,这是孟伯宗的习惯,和他结婚几十年,她也不知不觉的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孟知微说的果然没错,她的早餐快准备好的时候,孟池西揉着眼角出现了。 “姥姥早上好。” “哎,乖孙早上好。” 和许繁青道过早安后,他迅速跑进厨房抱住孟知微撒娇:“妈咪,你昨天回来的好晚,我等的都睡着了。” “明天开始,就可以陪你吃晚餐了。” “真的吗?太好了。” 孟池西捧着装着煎蛋的盘子,小旋风一样跑去饭厅,把盘子放好,招呼着许繁青:“姥姥,吃早餐啦。” 一家人安静的吃着早餐,孟知微正在喝牛奶的时候,听见早间新闻里的一则报道——“据悉,XX报社旗下XX报经常刊登不利于社会和谐发展的不实新闻,经过相关部门调查,已依法勒令其停刊整顿。” XX报社就是昨天浩子说的那家报社。相关部门?陈景扬昨晚打过电话给一位刘叔叔,这位刘叔叔如此手眼通天动作迅速,难道是…… 想到这里,孟知微呛了一下,猛的咳嗽了几声。看着许繁青和孟池西关切的眼神,她挥挥手示意没事。她猜到了结局,却没料到这个结局会出来的这么迅速,也没料到陈景扬居然会为了这件事动用家里的关系。 把孟池西送到学校后,她回到工作室开始为下午的记者会做准备,行业内的八卦一向传的最快,她可不会像小女孩那样认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反正无论如何都要经历这场战斗,她一早就已经做好应战准备了。就算这件事是对方手中的核武器,也是曝光过的已知装备,既然是已知的,就不值得她去害怕。 工作室里的气氛没有变太多,虽然大家都还有些紧张,但在看到孟知微一派轻松的样子之后,也都放下了焦虑。 孟知微和Azzura对三个第一次做正规展览的小朋友简单说了下晚上开幕酒会务必遵守的规则后,一起去了展览场地,做最后一遍的全面确认检查。 记者会开始的时间定在下午三点,场地在展场提供的一个空房间里,那里早就已经装饰布置过了。 英可容和浩子也早早到了现场,他们作为陈景扬工作室的代表,要和孟知微,Azzura一起出席记者会。 三点钟,没有延迟拖拉,记者会准时开始。两个工作室的其他成员充当了工作人员,除了陈景扬,大家都在。 有请柬的记者全员到齐,如果没有昨晚发生的事情,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到的这么齐。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孟知微心里满是自嘲的笑,面上却不显。 记者会的前二十分钟,大家都还是规规矩矩的问着和展览相关的问题,直到一个记者突然对着孟知微发问:“孟小姐你好,我是XX周报的记者,请问XX报纸被取缔的事情您知道吗?听说是和您有关?” 扫视了所有记者一眼,每个人都一脸的好奇,丝毫没有隐藏,她笑了笑:“我想大家都误会了,我也是今天看新闻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另一位女记者紧接着发问:“那你和陈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是不是像传闻的那样……” “我只是陈先生个人展览的策展人之一。” “陈先生在伦敦的展览你也参与策展了,听说你回国后陈先生就展开了追求,你有孩子他也说不在乎,请问这件事属实吗?” 孟知微深深看了这位“求知欲”旺盛的女记者一眼,故意柔软了语气说道:“伦敦的展览我确实有参与,至于有没有展开追求我是真的不知道,有机会您可以亲口向陈先生求证。另外我是已经有孩子了,同时也有一位dating的对象,真的不知道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是从哪里来的,说实话,我很担心这种传言影响到我的儿子和感情生活,同是女人,我想你一定能体谅我的心情。” 说到孟池西的时候,她的心里酸了一下,眼眶不由自主的就红了。她其实只担心孟池西,感情生活不过是顺带提了一句,希望能够转移掉部分焦点。 英可容见状,赶紧接了一句:“这次记者会是为了我们的展览,孟小姐是非常优秀的策展人,一会儿看过展览大家就会相信我的话了。” “听说有人质疑陈先生的作品是绣花枕头,他成名不过是靠着家里的背景,请问孟小姐作为策展人,对此有什么要说的?”一个记者顺着英可容的话问下去。 孟知微肃整了表情,严肃的说:“就我所知,我曾经供职的V&A,并不是因为陈先生的家庭背景才邀请他去做展览,一个人的家庭可以提供的仅仅是良好的教育,各位一定明白,艺术家这个职业,才华才是第一要素。我们的巡展一共有六场,分别在四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也是由不同的机构共同邀请的。如果陈先生不是中国当代艺术家里的佼佼者,我想,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英可容在心里频频点头,条理清楚,口才了得,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记者会又持续了十多分钟,浩子和Azzura领着其他人先去了展场,英可容和孟知微留下应付要做专访的媒体。 采访拉锯战结束后,孟知微拎着装着衣服的纸袋去了洗手间。她必须换好衣服打起精神,以迎接晚上的开幕酒会。 刚补完眼妆,手机震动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放大,她接起来只听对方说道:“孟知微,记者会好玩吗?我知道你的秘密,明天下午两点金融街星巴克,不来的话后果自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挂断了。她的心莫名的惊跳了一下,神思有些不属。 这个女人,是谁?她说的秘密,是什么? 55 波澜 用凉水拍了拍脸,她身上最大的秘密,就只有孟池西。双手撑在洗手台上,让被后怕袭击的自己不至于摔倒,良久后才想起来该打电话。 “童童,怎么啦?” “妈,你和迟迟回家了吗?” “到家了,我正给他们祖孙俩儿做晚饭呢,你今儿怎么了?” “没事,到家了就好,我晚上可能会晚点儿回来。” 听闻孟伯宗也过来市里住了,她心下稍定。抬头看了看拍过水有一点脱妆的脸,翻出化妆包把残妆卸掉,重新化了一遍。都已经坚持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这场开幕酒会,她必须用最好的状态来面对。 这个时候的陈景扬,正在接受一家时尚杂志的专访。这是他自回国后第一次直面媒体。他知道坊间有许多关于他的传闻,别的他都可以忽略不在乎,但是这一次涉及到孟知微的名誉,他不能也不可能继续忽视下去。 这家时尚杂志在他最初回国发展的时候,就已经尝试着和英可容接洽过了,但以前他一直没有松口,英可容也就没有替他答应。这些年它们仍然没有死心的接洽过几次,都被英可容挡掉了,但对方表现出来的诚意十足,希望未来的第一个专访交给它们来做。 如果这次不出这种突发事件,他也还是会坚持自己的原则,尽量减少他本人在媒体上的曝光率。 但是今天天一亮,他就打了电话给英可容,请她安排采访的事情。英可容没有太意外,高效率完成了传话任务。没想到杂志社的效率也很高,采访就安排在当天下午。因为半个月后出新刊,主编的意思是想赶在这之前把这个专访做出来。 陈景扬当然没有意见,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越快越好。 到达约定采访地点的时候,赫然发现主编亲自来了。因为杂志社方面一直对做他的专访没有死心,前期资料一直都在更新以备不时之需,采访进行的很顺利。杂志社方面也没想到陈景扬这么配合,甚至连感情方面的问题都愿意回答一二,这和他在facebook上的作风,以及之前对待媒体的态度完全不同。 采访结束的时候,陈景扬一一和对方的工作人员握手言谢。 女主编客气的说:“陈先生,等首稿出来我会传给英女士过目,谢谢您的合作,今天能采访到您,我们都很开心。” “是我的荣幸,辛苦你们了。” 了结了这件事,陈景扬心情稍微转好了一点,仔细观察还能发现嘴角噙着的笑意,他打电话叫司机小孙把车从停车场开出来,现在该去展场了。 今晚那个用艺术搭建的舞台,是属于他,和她的。 他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缱绻心思却是怎么也藏不住。其他人都被自动忽略了,这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突然变得很小,除了孟知微,再也放不下任何人。 以至于到了展场,见到穿着漂亮小黑裙的孟知微时,他的目光也不受控制的跟着她的身影满场飞。 在开幕酒会开始前,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孟知微没有在忙碌的间隙。他身姿笔挺站在她面前:“知微……” “陈先生到了?这是今晚的流程,大概看一下就行。另外记者会的事情差不多解决了,只要不是有人故意整人,类似的状况应该不会再发生了。”说完她就想转身离开。 陈景扬伸手想要拉住她,看到柯东正拿着一摞纸直直的往他们这边走来,似乎是想和孟知微说什么事情。 他收回手,低下头看她刚刚塞过来的酒会流程。因此他没有看到,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正因为捏紧了拳头而轻微的发抖。 没错,孟知微在生气,她挂了电话冷静下来后,很快就理顺了前因后果。非常确定电话里那个女人所说的秘密,就是指她隐瞒下孟池西的身份这件事。这样看来无论这个人是谁,都一定是为了陈景扬而来的。 在看到他的那个瞬间,她有狠狠揍他一顿的冲动。如果没有这个男人,如果他在她的生活里永远消失,如果从不曾爱上他,她今天何至于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威胁? 她掩饰的很好,近距离和她讲话的柯东也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他告诉她已经有一些来宾到现场了,需要她过去打个招呼。不等他说完,只见她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标准客套的笑脸,疾步往招待区走过去。 职业女性的生存法则:绝不能把个人情绪代入到工作中。这一点孟知微做地非常完美。 开幕酒会非常成功,来了许多中国艺术界的泰斗级人物,衣香鬓影宾主尽欢,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陈景扬周旋其中,态度谦虚平和,没有半点得意的表情显露出来。 送走最后一位来宾,剪短的和齐韵他们重申了展会期间的职责后,就让他们先回去了。英可容和小吴几个人,则是在陈景扬的授意下悄悄离开了。 这时候孟知微的腰酸得像是快要断掉一样,那种感觉就像是腰椎附近被谁埋了几百颗柠檬,随便动一动酸劲儿都能迅速蔓延至全身。再加上因为工作需要穿高跟鞋,长时间的站立和走来走去,她的双脚都已经麻木到没有太明显的知觉了。 等她意识到展厅只剩下她和陈景扬的时候,他正站在她面前对着她笑道:“脚疼?” 她坐在地上低着头苦着脸锤腰捏脚,像是没有听到那个轻柔带着关切的声音。 突然间,眼前光线一闪,陈景扬也坐了下来。神色十分自然的接过孟知微手里正在揉捏的——她的左脚,开始有章法的按压脚底的穴位。 她的身体迅速僵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也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反应,呆呆的看着面前这个正专心帮她按摩脚底的男人。 “谢谢你,为我的展览开了一个精彩的头。”说话间,他已经把左脚放回去,抬起她的右脚继续按捏。 脚底传来一阵痛感,迅速惊醒了发呆中的孟知微,她开始试图抽回腿,但他的一只手牢牢的握着她的脚踝,使她动弹不得。 “放。开。我。”她瞪着一脸镇定,似乎对她的行为毫无所觉的陈景扬,一字一句的说道。 “马上就好了。”他嘴上答应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老天爷总是厚待男人,天已经凉了,他的手却很温暖。像是风雨交加的路程中,偶尔遇到的一两个有着温暖黄光的隧道,熨贴了一路上经历过凄风惨雨的旅人心。 孟知微迷惑了,她心里的既定印象到底有没有出错?为什么每次他都会做出一些让她始料未及的事情来颠覆固有印象? 一阵天摇地晃之后,她整个人已经被陈景扬用公主抱的姿势抱了起来。然而她全身依旧僵硬,一点也称不上浪漫。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她虽然在用力挣扎,但是因为不想主动去碰他的身体,也就没有任何着力点。 他低头温和的笑笑,力量的悬殊显得他完全不费吹灰之力,语气有几分暧昧:“别乱动,送你去停车场,你的脚肿起来了,高跟鞋穿不进去了。” 没等孟知微反应,他大步的往展厅外走去。经过大门的时候,还和值夜班的保安点了点头,表情之淡定,好像他抱着的不是一个大活人,只是一件作品。 停车场只剩下两辆车,他走到她的车前,不等示意,她已经拿出钥匙开了车锁。他抱着她去开车门,居然还能保持动作的流畅性,完全没有滑稽感。 把孟知微放到车里的座位上后,顺势放下手里拎着的高跟鞋,他问道:“车上有平底鞋吗?” 她没有回答,默默从副驾位置下面拿出一双平底鞋穿上,深呼吸一口气说:“谢谢陈少,再见。” “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的名字,哪怕是连名带姓。”他勾唇一笑,见好就收,转身离开。 陈景扬带着满怀她的香气回到家里,可惜好景不长,两人之间难得的平静没能维持多久,在各自打开电脑后就被打破。 呈现在孟知微眼前的,是苏沫沫发过来的天涯地址,那个帖子的标题赫然写着“八一八那个道貌岸然的艺术圈之策展人内\幕”。 主贴的内容与其说是策展人内\幕,不如说是歪曲版孟知微成长史更贴切。虽然没有点名道姓,言辞间却无不是诋毁,质疑她的家庭背景,质疑她开工作室的资金,甚至说孟池西是她为了事业和人睡觉的产物。 下面还有跟帖爆料,说她在做陈景扬的展览期间,使出浑身手段勾引陈景扬,只为了能够带着拖油瓶嫁入豪门。 怒火一瞬间把她的理智烧的一干二净,她焦躁的在书房走来走去,想不出该怎么办是好。她和英可容成功化解了纸媒危机,没想到还有更大桶的污水在电子媒体上等着她。 这么一看,对方就是明摆着要针对她。那个打来电话的女人,究竟是谁? 在她愤怒的时候,陈景扬的好心情也在看到下午的记者会视频后,彻底消弭不见。 视频里的孟知微眼眶泛红,说着她的dating对象和她对感情生活的担心。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正在做专访,一想起专访期间他坦诚的表达了对她的欣赏和喜欢,他的心就像被架在烈火上炙烤一样。 此情此景,他陈景扬,就是那个全世界最大的笑话。 城市的两端,不同的事情带给他们相同的情绪,他们在各自的床上,辗转一夜难眠。 第二天是周六,孟池西不用上课。一早,孟知微为了不让他和父母看出端倪,强装没事准备早餐。 孟池西洗漱完毕,跑到她身边拉着她的衣摆说:“妈咪,我想吃油条。” “哦,好,我下楼去买。” 她放下牛奶,擦了擦手,和孟伯宗打了个招呼就准备下楼去买油条。许繁青在大阳台上浇花,听见她说要去买油条,放下浇水器转身进了厨房煮水煮蛋。 大概由于最近一段时间没有太多的时间和她相处,孟池西表现得相当黏人,她穿外套的时候,他站在旁边可怜兮兮的说:“妈咪,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外面冷哦。” “不怕,我穿厚外套。” 见孟知微没有再反对,他动作迅速的套上外套,还一脸得意的拍了拍袖子。孟知微失笑,牵着他的小手出了家门。 电梯很快就把她们母子送到一楼,出了大楼的电子门,孟池西正在给她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她侧低着头对着孟池西笑。突然间,他的小脸一肃,停止了说笑,直直盯着两点钟方向的一个点。 “知微……这是……这……” 孟知微抬起头,正正看见已经走到他们面前,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的陈景扬。 56 父子 孟知微站定,牵着孟池西的手没有松开。 “这是我儿子。”她低下头,语调异常柔和的对孟池西说,“迟迟,礼貌呢?” “叔叔好。”孟池西嘴角扯起灿烂的笑容,但仔细看就知道,笑意并没有抵达他清澈的眼底。 “好……你好,我,我不是叔叔……我是……”陈景扬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妄想症,旧照片为证,眼前的这个小人儿,简直是他幼年时候的翻版。 “你不是叔叔,难道你是阿姨吗?”孟池西忽闪着漂亮的和陈景扬一模一样的眼睛,故作无知问道。 这时候,孟知微很不厚道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从孟池西刚才的表现就不难知道,他一定能猜到这个脸和他很像的叔叔的真实身份,只是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年纪虽小,却是意外的腹黑。 她一心想要死守的秘密,就这么轻松的暴露在隐瞒对象的面前。她的心情,应该怎么描述呢?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惊慌失措,更像是七上八下的水桶终于全都落回了实地,有一种说不出的释然。 “抱歉,小孩子不懂事,陈少不要见怪。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她的手一直牵着孟池西,这时候更是方便,说完客气话拔腿就准备走。 “等等,我是来找你的。”陈景扬终于从最初的惊慌中恢复过来,也终于弄清楚了现在的状况,伸手拉住孟知微空闲的那只胳膊。 他很震惊,同时却又非常笃定,这个叫孟池西小名迟迟的小家伙,是他的儿子。他刚刚那些失常表现,只是因为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新身份——人父。 “放开我妈咪,坏人。”孟池西的小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两条浓密的眉毛快要挤到一起去了,明明白白的不满写在表情里。 陈景扬没有松手,只略略压低了上半身,试图对不高兴的孟池西解释自己的身份:“迟迟,我是你的……爸爸。”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微微打了一下颤。 “爸爸?那是什么东西?你这个坏人快点滚开,不准欺负我妈咪。”防备和保护同时出现在一个六岁小孩的脸上,对陈景扬的防备,对孟知微的保护。 孟知微叹了口气,用力抽回自己的胳膊,没有理会在原地发怔的陈景扬,拉起孟池西快走了几步。 “妈咪,那个人就是陈景扬?” “嗯。” “他为什么突然到我们家楼下来?我好生气。” “生气什么?” “他太讨厌了,居然拉着妈咪的胳膊不放,子宁叔叔就不会这么没礼貌……” 陈景扬在原地一动也没动,他的意识知道孟知微她们已经走远了,耳朵也还能接收到孟池西和孟知微的聊天内容,但四肢却像是丧失了行为能力一样。 整整七年,都怪曾经那个愚蠢的自己,害自己失去了和孟知微一起祈盼儿子降临的机会,错过了看着孟池西从襁褓中的小婴儿,一天一天长到现在这么大的日子,甚至在孟池西面色认真的说自己是坏人的时候,他连一个辩解的字眼都说不出口。 他确实是坏人,对孟知微坏,对孟池西坏,对自己坏。本应该是无比美好且珍贵的时光,就这样硬生生的被自己的狂妄自大害得错过了。现在,他连该用什么方法才能留住她们都不知道。 孟知微带着气得小脸圆鼓鼓的孟池西走到小区门口的早餐店,买了四人份的油条,另外奖励孟池西一个煎饼。 等她们母子走回自己家所在的那栋大楼时,陈景扬还在。他仍然保持呆滞的姿势,坐在通往大楼电子门的台阶上。 像是感应到孟知微她们的靠近,他猛的站起身来,拦在她们面前态度恳切的说道:“知微,我们谈谈,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你放心,这个孩子姓孟,绝不会对你陈家大少爷未来娶妻生子产生任何影响。” 孟知微抬脚上了台阶,走到电子门锁面前拿出门卡正要开门。陈景扬追上来,蹲下身想要握住孟池西的手,英俊的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迟迟,我是爸爸。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爸爸!你别拉我,我妈咪会给我找爸爸的,我不需要你这个爸爸!” 小孩子无心的语言往往最伤人,孟池西每一句高声的喊叫,都像利剑一般直插陈景扬的心脏。孟知微连忙抱起已经处在爆炸边缘的孟池西,匆匆开了电子门闪身进到楼里。 等电梯时,为了让孟池西尽快恢复正常,她轻轻抚着他的背,一遍又一遍的说:“不气不气哦,我的宝贝最乖了,咱们不理那个奇怪的人,好不好?” 终于,在电梯快到自家楼层时,孟池西脸上的表情终于没有了生气的痕迹。孟知微又叮嘱他千万不要让姥姥姥爷知道,他点头后,母子俩才牵着手进了家门。 她们进楼后,陈景扬颓然的坐在原地,努力着试图平复纷杂混乱的理智和思维。从见到孟池西起,他就方寸大乱,一步错步步错,现在他必须好好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就连进出的住户投来的探究目光,也被他一概忽略了。 等他回到车上时,已经是半小时以后了。一回到车上,他就找出手机。 “姐,知微的儿子是我的。” “哟,恭喜你,终于成功啦?”陈景遥不明所以,还以为是陈景扬终于攻下了难攻的碉堡。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是我的儿子,血缘上的。”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陈景遥的声音咻的拔得老高,语气里全是不可置信。 “真的,和照片里小时候的我一模一样。” “陈景扬!你丫做的好事!我在北京,你给我滚回你房子这边,立刻!马上!” 手机收了线,他猛踩一下油门,车子马力十足的飚了出去。听得出陈景遥语气不善,但他现在靠自己确实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要能为他指明方向,无论陈景遥这个外援会先对他做什么,他也只能甘之如饴了。 孟知微一家四口一起吃完早饭,孟池西被拉进了他自己的房间。她看得出,他面对陈景扬的态度并不是简单的不喜欢或者讨厌,这种情况非常危险,她不希望她最珍贵的宝贝心底藏着对生父的怨恨,他还这么小。 “迟迟,对不起,是妈咪先对陈景扬隐瞒了你的存在。” “为什么?妈妈,为什么我要被隐瞒起来?” “就像曾经妈咪对你说过的一样,如果我告诉他你是他的儿子,我有很大的可能会失去你。对不起宝贝,是妈咪太自私了。” 刚刚见到陈景扬也没掉眼泪的孟池西,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妈咪……呜呜呜……我不,怪你,呜呜呜……” “所以你心里不要有恨,好不好?不然的话,妈咪以后就都要生活在内疚和自责里了。” “呜呜呜……好……呜呜呜……妈咪,我不要被抓走,呜呜呜……”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有人来抓你的,妈咪会挡在你前面,乖,不哭了哦小男子汉。来,笑一个。” 孟池西渐渐止住哭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着孟知微抿了抿嘴唇,算是回了一个笑。 带着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又用毛巾放在他眼睛上冷敷了一会儿,才带着他重新回到客厅。孟伯宗正坐在靠近阳台的软沙发上,津津有味的看一本围棋棋谱,许繁青继续到阳台上摆弄花花草草去了。 见他们出来,孟伯宗招了招手把孟池西叫过去,从回国开始他就开始教孟池西下围棋,只是总是断断续续的,有空闲时间才会进行。 孟知微在旁边观察了孟池西一会儿,见他真的没事了,自己去了书房。这两天连续发生的事情,她不找人倾吐一下会憋成内伤。 孟司闯的电话一直处于“正在通话中”,她转而打给苏沫沫,哪知道这丫头从聊天的一开始就有些吞吞吐吐的。 在听孟知微抱怨完后,苏沫沫终于忍不住说道:“那个……童童,我现在在沈家。” “不方便吗?行吧,那我先挂了,回头聊。” “不是啦,是沈宣的妹妹沈宛想和你聊几句。” 孟知微满脑门子问号,她的印象中并没有沈宛这号人物,可以说姓沈的她就只认识苏沫沫的男朋友沈宣。 电话那头,苏沫沫明显是把手机递出去了,孟知微耐下性子,等着对方先开口。 “你好,我是沈宛。” “你好?” “我之前在XX学校和你打过招呼,开学第一天,你还记得吗?” 努力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人,她还夸过孟池西。 “嗯,怎么了吗?” “是这样的,这两天网上流传的那些东西,我看了之后觉得很对不起你。令郎长得太像陈景扬了,我就当成好玩的事儿告诉了雪晴,她和陈景扬分手很久了,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当时我也不知道你和沫沫关系这么好,不然我一定不说的,对不起啊。” 孟知微沉默了片刻,慢慢的说道:“没关系,没有你也有别人,世界本来就小,我可以理解。” 如果不是不想让苏沫沫难做,加上这个沈宛之前确实不知情,不然的话她倒是很想骂脏话以泄这两天积压的心头之愤的。 “那个,我会请我哥帮忙处理网上那些东西的。” “那就先谢谢你了。” 话已至此,两个人也没有了继续聊下去的必要,沈宛把手机还给了苏沫沫。 “你一会儿要自己去见田雪晴吗?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既然已经知道了她是谁,就不那么可怕了。我回头再跟你汇报战况,先挂了有电话进来。” “好,我晚上去你家。” 57 情敌 孟知微的手机上确实有插拨,是孟司闯。她一接起来,就听到他用万分惊讶的声音说道:“妹子,陈景扬是怎么知道迟迟的事的?” “早上我和迟迟出门买油条,他在我家楼下,就这么暴露了。” “他刚刚打过来臭骂了我一顿,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走一步是一步吧,反正我是不会让任何人抢走我儿子的。” “行,需要任何帮助吱一声,不管怎样我是站你这边儿的。” 眼睛有些发酸,孟知微鼻音浓重的“嗯”了一声,挂了电话窝在书房柔软的沙发里,脑子里一时间挤满了各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和对策。 陈景扬在回自己家的路上打了电话给孟司闯,从对方的言辞中,他百分之两百的确信孟池西就是他儿子,连验DNA都省了。 路上遇到红灯的时候,他总是走神想起刚刚看到的——他的儿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油然而生,虽然这个孩子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生的,但是他一看到就觉得自己的生命得到了延续的奇妙感受,是以前的他想都没有想过的。 到家之后,陈景遥的女儿月亮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玩儿自己的玩具,陈景扬罕见的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她含糊不清的叫了声“Uncle”,又转过头去捏手里的毛绒玩偶。 “哟,陈少这还是第一次和外甥女这么亲热。怎么,自己儿子不搭理你,回来拿我的孩子找安慰呢?”陈景遥想起刚刚听到的消息就气,她这个弟弟以前在男女关系方面确实不太靠谱,她也就当他是还没遇到对小姐。没想到不仅是不靠谱,居然还闹出未婚生子这种事。 “我……” “你什么你?你赶紧清算一下还有多少儿子女儿等着你去认,回头我一块儿帮你想方法解决问题。”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景扬仔细回想起那段过往,好像除了孟知微,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他都很小心谨慎,甚至冷面无情。 只有孟知微,她像一颗种子一样,不知不觉地在他心里扎了根,慢慢的抽出嫩芽,然后每天长一点点,最后占据了他的整个心房。 “说什么呢,快帮我想办法吧,我儿子看到我跟见到仇人一样。” 她故意逗他,慢悠悠的说道:“哎呀,我儿子女儿都是父母陪着长大的,他们不讨厌自己爹妈,我可没有对付这种小孩的经验。” “姐!算我求你,别玩儿了。看情形搞定孩子妈前必须先过他这关,六岁的小孩儿都喜欢什么?” 这还是陈景遥第一次见到陈景扬脸上有哀求的神色,真真切切不作伪的哀求。她正了正神色,开始对这个“新手”爸爸进行培训。 根据陈景扬提供的孟池西的信息,姐弟俩商量出许多种不同的拉拢方案。忽然,陈景遥一拍大腿:“哎呀,这事儿目前还不能告诉老爷子,省的他老人家一个心血来潮亲自出马,反而把事情搞砸了。” “没打算现在说,我明天请爸妈吃饭,先跟他们通个气儿。” “这就对了,那我先回家,你就按我刚刚说的那些方法一个个试吧,就算他再聪明也是小孩儿,总有一个能中。明儿我和月亮在家帮你拖住老爷子。” “谢了,姐。”陈景扬把一直乖巧待在他怀里的月亮还给陈景遥,怀里一空,失落就涌上心头。 如果他的儿子能接纳他,该多好。 孟知微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走出房间准备去做午饭。到了厨房才发现许繁青已经把东西都处理好了,油锅也烧热了正准备炒第一个菜。 见她进来,许繁青挥挥手里的锅铲让她去外面歇着。她默默退到客厅,坐在孟池西身边静静的看他和孟伯宗下围棋。 虽然一点章法也没有,但是他很认真。小手捏着一枚棋子,手指纤长,像他爸爸。 感觉到她的注视,孟池西转过头来甜甜的对她一笑,脸上已经看不出早上的情绪了。孟知微心惊了一下,这个孩子很敏感,不可能一下子就完全不在意,他只是怕自己担心才装作没事,看来还得抽个时间和他细谈。但是今天不行,孟伯宗许繁青都在,目前还不是告诉他们实情的时候,她得先铺垫一下。 和家人一起吃过饭,等孟池西午睡后,她才出门驾车准备去金融街。 开到长安街不出意料的遇到了堵车,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田雪晴已经把详细地址发给她了。把手机扔回副驾驶座上,说实话她非常好奇这位传说中的小公主想和她谈什么。 到了约定地点,已经过了饭点,咖啡厅里几乎没有多余的人,她一眼就认出坐在窗边的田雪晴。孟司闯说她是小公主,还真是一点没错。穿着还算得体,但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我在家最受宠”的气息,表情倨傲得好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不过孟知微并不在意,毕竟她自己面对这位小公主的时候,也是扯不出半点笑容来的。两个女人相对而坐,没有过多的不必要的寒暄,互报家门后直奔主题。 孟知微没有先开口,专心等着对方发言,她连孟池西都能对付,自然有的是耐心。 “孟小姐,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和景扬的关系。”到底是缺乏人生历练,只是沉默了两分钟,田雪晴就忍不住先发难了。 听到这种类似质问的陈述句,孟知微挑挑眉,示意她可以继续说下去。 “我们一个大院长大的,我很小的时候就立志要嫁给他,你最好带着你的儿子离开北京,要多少钱你开个价。” 孟知微忍不住笑了,这种颐指气使的语气还真是被宠坏的孩子必备的武器啊。 “那田小姐认为,陈少值多少钱呢?不如你自己说个价吧?” “你!我们可是青梅竹马,你千方百计的不就是为了钱吗?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小三可不是什么正当职业。” “田小姐的敬酒我还真是不敢吃,网上那些东西就够我喝一壶了。你喜欢把你的竹马当成珍宝我没意见,别的女人会不会来和你抢我也不敢保证,反正我是不会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你的珍宝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也不值得我去抢。至于小三,如果陈少之前的女人认真计较起来,还不知道田小姐要排第几呢。” 她顿了顿,勾起嘴角继续说道,“钱就不必了,您这个被害妄想症的毛病还挺严重的,田小姐拿着这笔钱去找个靠谱的心理医生吧。” 田雪晴气得发抖,一时间又想不到该用什么话来反驳。孟知微只觉得好笑,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这个女人根本就是闲的没事找事。 她拎起包,站起身准备走前,说了最后一句:“很不幸,陈少今天早上已经知道了田小姐所谓的我的秘密,回头你们结了婚,你再来找我付赡养费也不迟,祝田小姐美梦成真。” 出了咖啡厅,孟知微一吐这两天压在胸口的浊气。当她好欺负?人世流流长,为了生存,为了保护儿子和家人,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善良单纯的小姑娘了。 网络脏水也好,正面交锋也罢,都算不上什么高超招数,没摸清对手的虚实就轻易出手,实在不是明智女人的做法。最快最有效的难道不是直接攻下男人吗?和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纠缠算什么事? 想到这里,她不禁为这位小公主感到可惜,如果她遇到的男人肯珍惜她,那种小公主的脾气倒是可以保持一辈子。可惜啊可惜,竟然从小立志嫁给妖孽,活该这么杯具。 回家的时候路过一家甜品店,她下车去买了全家人都爱吃的拿破仑蛋糕和苏沫沫爱吃的慕斯蛋糕。 人生几十年,谁还遇不到几个混蛋人几件混蛋事?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态度坚定的遵守自己的立场——远离混蛋,幸福一生。 到家后,苏沫沫已经到了,她正在地上陪孟池西搭乐高,见孟知微手上拎的东西,一跳而起朝她冲过来。 “迟迟,快去洗手。叔叔阿姨,童童买蛋糕回来了。” 孟知微失笑,她这个样子,倒像蛋糕是她买来的。一拍她伸过来的手:“去,你这当干妈的也不以身作则。” 苏沫沫哀怨的转身跟着孟池西进了洗手间,许繁青闻声拿出茶壶准备泡茶,孟伯宗把眼睛从棋谱上移开,看了看眼前“繁忙”的景象,又重新低下头去。 就着许繁青泡的茶,大家分食了蛋糕。随后苏沫沫就拉着孟知微进了书房。 “怎么回事?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不回来我还等人家请我吃晚饭啊?” “快说说,你们说了啥,是不是刀光剑影跟武侠小说里描述的情敌见面一样?” “呸,谁情敌了?掉不掉价啊,我就……”孟知微把刚刚和田雪晴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和苏沫沫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笑过之后,苏沫沫问道:“网上那些东西沈宣已经处理完了,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就陈景扬知道迟迟的事啊。” “看迟迟的意思吧,他想认爸爸我也不能拦着。” “那你呢?” “孩子,真不是谁都能像你和沈宣,你们之间是因为误会分手,误会解开了就没事了。我和那位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啊。” “可是你觉得被伤害了,不就是因为你觉得他是你在乎你喜欢的人吗?如果不是你在乎的人,他说什么你还会在意吗?如果你现在不在乎他了,你还会看见他就觉得膈应吗?”苏沫沫难得犀利了一回,就把孟知微说得无话可说。她安静下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沫沫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脸就看见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孟池西一脸犹豫的在门外晃了晃。她冲门缝外勾了勾手,示意他可以进来。 58 对峙 “好好和你家宝贝聊聊,他很担心你。”苏沫沫握了握孟知微的手,偷偷对着孟池西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退了出去。 孟池西磨蹭到孟知微面前,认真的看着她说:“妈咪,你看起来很不好。” “没事,妈咪会好的,迟迟不要担心。”她顺势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 “骗人,你都不笑,根本就不开心。”他顿了顿,“是因为……爸爸吗?” “嗯,是因为你爸爸,妈咪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认真,让她一瞬间豁然开朗。孩子有知情权,她有义务告诉他实情。她把孟池西放到身边的沙发上,喝了口茶,清清喉咙就开始了: “很久以前有一个普通平凡的小女孩,在国外读书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男孩。小男孩是天上最耀眼最大的那颗星星,身边有很多小星星环绕着,而小女孩只是远处最黯淡的那一颗……” 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十一年过去了,这些故事仍然栩栩如生。 “……长大后的女孩在一个美丽的城市偶遇了男孩,他还是一样耀眼夺目。而这时候的女孩已经比过去璀璨多了,她以为男孩终于看见她了,没料到命运只是开了个小玩笑。男孩狠狠的伤害了女孩,后来女孩一个人生下孩子,并对男孩隐瞒了事实。” “妈咪,他为什么要嘲笑你?” “因为耀眼的大星星不会明白黯淡无光的小星星的心情,美丽眩目的光芒让他看不到除了自己之外其他的星星。” “那为什么他又来找你?” “妈咪也不知道,也许他突然发现,其实黯淡的小星星也有变亮的一天吧。” “莫利夫人告诉过我们说,Love is to find someone who you can’t live without.妈咪,除了我和姥姥姥爷以外,爸爸是你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人吗?” 虽然孟池西是童言童语,却是今天第二个用一个小问题就把她难倒的人。可惜的是,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当事人也不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 她身边不是没有别人,甚至连肖子宁这么优秀的人也是有的,但是他们每个人都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 然而,现在陈景扬对她所做的一举一动,都只能让她觉得很讽刺。他们都变了,过去的她求而不得的东西,如今变成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但是这改变却让它显得不如从前那么珍贵了。 要不说人性本贱呢,其实男人女人,都是一回事。 孟知微痛苦的抓抓头发,刚想张嘴说话,见孟池西扬起漂亮的小脸,得意的说:“既然他让妈咪不高兴,我就继续不给他好脸色看,让他也不高兴,尝尝被我这颗耀眼的大星星忽视的感受。” 她把他抓到怀里,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母子俩笑倒在沙发上。 没想到孟池西居然给出这么一个好笑的计划要为她“报仇”,这个孩子贴心的程度出乎她的意料。他年纪虽小鬼主意却不少,让她万分好奇,他们父子大斗法会是什么样儿。 当晚吃过饭后,许繁青要回家照顾她的那些花花草草,和孟伯宗一起回去了。苏沫沫本来打算留宿,最后还是被沈宣的一通电话召走。 孟知微和孟池西按照日常作息,散步,锻炼,回家洗澡。就在母子俩约好周日去欢乐谷,准备各自睡觉储备体力的时候,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孟池西腿还不算长,反应却很迅速,他飞快的跑到电话旁:“你好?这里是孟池西家。” 肖子宁在电话那头笑了:“孟池西先生你好,这里是肖子宁。” “哎呀,子宁叔叔,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我道歉,最近工作好忙,明天陪你吃饭怎么样?” “明天我和妈咪要去欢乐谷,子宁叔叔有空一起去吗?” “有!当然有,那明天早上九点我来接你们。” “没问题,叔叔再见,晚安。”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说到要去游乐园玩儿,就什么都忘了。挂完电话他才突然想起来,跑到站在房间门口的孟知微身边,拖着她的手撒娇:“妈咪,子宁叔叔说明天和我们一起去,可以吗?” “你都邀请了,我可以再说不吗?” “妈咪最好了,我爱你,晚安。” 低身亲了他一口,跟到房间门口看着他上床盖好被子,她才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孟家母子俩起床后还没洗脸,就凑在一起碎碎念。睡前才看过的天气预报说未来三天都不会有雨,结果现在外面下得正欢,彻底破坏了出游的计划。 在孟池西哀怨的小眼神注视下,孟知微双手一摊,无奈说道:“我和天上管下雨的神仙不熟。” 他把目光移回窗外,撅着小嘴表达不满。就连孟知微连问了几遍早餐想吃什么,他也一动不动地假装没听到。 “孟池西小朋友,跟天气闹个人情绪是没有出路的。”她无奈的走过去,敲敲他的小脑袋,这个样子还真像他亲爹。 “我想吃海鲜披萨,妈咪女士。” “早餐不供应这个,一会雨小了去买材料回来做。” “那我就不吃早餐好了。” “孟池西……” 母子俩正在为吃不吃早餐唇枪舌战的时候,可视门铃嘟嘟嘟的响了。孟知微疑惑的看了眼挂钟,时间还没到肖子宁说的九点。 孟池西这么大的孩子,对接电话开门这类事情特别热衷,她站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动,他已经穿过客厅拿起对讲机了。 “是你?你来干嘛?我和我妈咪不欢迎你。”只听他声调“咻”的高了,噼里啪啦说了几句后,“啪”的一声挂上对讲机。 不用问,她已经猜出来了,能让孟池西这么有情绪的人,除了他亲爹还有谁? 他刚挂上话筒,门铃又响了。认真的想了一会后,他把话筒从对讲机上拿下来,任由它可怜的垂挂着,自己跑回窗边坐回刚刚坐的地方,继续对着外面的天空发呆。 孟知微刚想开口教育说不可以没礼貌,他抬起右胳膊在脸上飞快的蹭了几下,见状她只好把嘴边的话咽回去,默默退到厨房里烤面包加热牛奶。 对讲机里有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嘈杂的声音传过来,她做好简单的早餐出来时,孟池西仍然坐在那里没动,只是耳朵被两只手捂了起来。 轻叹了一声,走到对讲机前,发现屏幕里照出来的是电子门外的空地。她关了屏幕把话筒挂回去后,去厨房端了杯牛奶走回孟池西身边,摸摸他的额头,温柔的说:“心情不好也得好好吃饭吧?” 闷闷的接过杯子抿了一口,他这个时候的心情不好,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因为不能出去玩了。纵使小孩子心思单纯,也还是会被突然冒出来的爸爸闹得矛盾起来。 由于他态度很坚定的表示不吃面包,孟知微也就随他去了。喝完牛奶,刚放下杯子,对讲机又响了。 这时候的孟池西,眉头皱得堪比八旬老头,他气冲冲的拿起话筒打开屏幕,还没细看就粗声粗气的吼了一句:“喂?” 但是很快就换回正常的声音:“子宁叔叔你来啦,我按啦门开了吗?” 打开客厅门锁,他就像一只恢复了元气的小老虎,欢快地跑进储藏室,拖出各种各样的玩具,打开电视连好WII,孟知微在沙发上笑眯眯的看着他跑来跑去。 等孟池西准备好一应玩具游戏的时候,客厅大门被打开,肖子宁走进来,温和的和孟家母子俩问好。孟知微一转头,正正看见站在他身后,衣服有些湿的陈景扬。 跑到肖子宁身边的孟池西也在这一瞬间看见他身后站的人,小老虎立刻进入禁戒状态,连招呼也顾不上打,直直拦在陈景扬身前:“你怎么进来的?” 陈景扬脸上的神色不太好,被关在外面近半个小时,亲耳听见自己儿子对其他人的态度比对他好一百倍都不止,换谁都会不爽。但在看见孟池西的这一刻,他尽量缓和了表情,蹲下来和平视那双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我做了些早餐送来给你和妈咪吃,让我进去好不好?” “谁稀罕你的早餐,拿走拿走,我们已经吃过了。” “迟迟……我只是想弥补……” 孟知微有些尴尬的对已经离开战场范围的肖子宁笑笑,他回了一个笑,小声问道:“他知道了?” “嗯,昨天,意外。” 门口的一大一小还在对峙,肖子宁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孟知微起身去厨房拿茶杯,准备给他泡茶。 如果她们家住一楼,她现在肯定会招呼孟池西从后门逃跑,可惜她们身处第十六层高楼,想溜都没门。 让孩子充当自己的武器,从来都不是她的目的。她走过去拍拍孟池西的肩膀,示意他回客厅和肖子宁说话。陈景扬站起来,表情里掺杂着可疑的局促,讷讷开口:“知微,我做了点早……” “进来吧。”她扫了一眼,可恶的男人,连拖鞋都换好了,是谁准他这么自觉的。唯一让她意外的是,他还挺有耐心,居然和孟池西磨了老半天嘴皮子功夫。 说完她拉着孟池西的手自顾自的回了客厅,陈景扬站在原地发愣,显然是还在反应她是不是真的说了让他进来的话。 59 讨好 不过只愣了片刻工夫,他迅速回过神来,快步走进屋,手上拎着一个便当袋。肖子宁已经开始陪着孟池西玩游戏了,孟知微低着头在看手机,没有人理会他。 这样的场景看在陈景扬眼里是非常刺眼的,好像他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而他只是一个意外闯入者,生生破坏掉这一家人的和谐生活。 “咳。知微,厨房在哪儿?”他不自然的站在沙发旁边,小心翼翼的问道。 孟知微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抬抬胳膊指了方向。他压抑住翻涌的心火,轻手轻脚走进厨房,顺势打量了几眼周围的环境,他必须想办法把劣势扭转过来,现在这样的情况对他太不利了。 洗碗槽里有一只空杯子,流理台上放着一杯牛奶,烤好的面包也盛在盘子里,这些显然不是吃剩下的,并且都已经凉了。 他探出头去,故作轻松的询问道:“微波炉和烤箱可以用吗?我带来的东西凉了,需要热一下。” 孟家母子俩齐刷刷的愣了愣,对视一眼后,孟知微回答说:“东西送到了,陈少可以回去了吧?” 陈景扬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敢情他就是个送外卖的?沉默半晌决定还是先不回应这句话,打开带来的餐包,把一早起床做好的中西式早餐拿出来。 粥,四样小菜,吞拿鱼三明治,还有孟池西早上和孟知微要求过的海鲜披萨。不得不说血缘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心有灵犀这样的事情也能发生在父子俩身上。 他把粥放进微波炉大火转了一分钟,披萨装进烤盘用烤箱稍稍回炉两分钟,然后在橱柜里挑了几件漂亮的餐具把这些食物精心装盘。 看着眼前的成品,不由得庆幸当初在伦敦的时候学了几手厨艺,虽然味道比不上米其林餐厅,单看颜色也算得上是赏心悦目之作了。 全部碗盘都被转移到饭厅的餐桌上之后,他才开口招呼道:“你们还没吃早饭吧,过来吃一点。”态度大方,丝毫没有扭捏陌生的感觉,自然得就像是——这个家的男主人。 这回孟知微彻底呆了,满脑子全是问号。这位先生是听不懂人话吗?不是叫他自觉闪人吗?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快点儿,一会儿该凉了。”他出声催促,站在原地的样子却很是闲适。 孟知微带着满脑子问号起身走过去,看了一眼桌上种类还算丰富的早餐,惊讶的问:“你做的?” “对啊,尝尝?”他脸上终于露出笑意,殷勤的拉开一张椅子。 “迟迟,你吃早餐吗?”她没有坐下,而是转回身问正沉迷于赛车游戏的孟池西。 “不吃。” “有你点的海鲜披萨。” “那……我也不吃陌生人拿来的东西,妈咪你教过我的,你忘了吗?”孟池西看过来停了一会儿,目光又移回电视屏幕,“子宁叔叔,咱们继续。” 肖子宁按了暂停,拿走孟池西手里的游戏手柄,仍然是温和的态度,并没有受陈景扬的影响:“去吃吧,不吃早餐不健康,你妈咪该担心了。” 闻言,他低着头怏怏的走到餐桌旁边,手上动作完全没有控制力道,重重的拉开椅子坐上去,嘟囔了一句:别以为送点吃的我就会认你。 陈景扬没有在意,这个态度他完全可以理解。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的反应只会比孟池西更抗拒更离谱。 盛了半碗粥,切了一块披萨放在孟池西面前,换回一句小小声的“谢谢”。他转头去看孟知微,她安静的站在那里,看不出情绪。 又盛了一碗粥放在刚刚拉开的椅子前,他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下,看向她的眼睛里满是“快坐下尝尝”之类的期待神色。 “子宁,你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肖子宁随手从茶几上拿了一份晨报,听见孟知微的问话才抬头笑笑。 陈景扬的眼睛里开始聚集暴风雨,但面上仍是一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他恼怒于孟知微对肖子宁的称呼,恼怒于孟池西对肖子宁的态度,恼怒于这个人一大早就来孟知微家的行为。但是他现在只能隐而不发,身份得不到她们母子俩承认,他也就失去了发脾气的资格。 孟知微坐下端起碗喝了一口粥,大米的清香和唇齿间流窜,暖乎乎的很适合北京这种已经冷下来但又还没开始供暖的天气。陈景扬在旁边看着她们母子吃喝,心里的愉悦立刻赶走了眼底的阴霾。过往的人生中,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时刻,这是比事业上取得成就更开心的事情,是发自心底的满足和感动。 良好的餐桌礼仪完美的体现出孟池西受过很好的教育,虽然他正把披萨拿在手里吃,却仍然保持着不紧不慢的咀嚼速度,半点粗鲁的行为都没有,和他在陈景扬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大相庭径。 他心里非常清楚真正的孟池西一定不会是个胡搅蛮缠的小鬼,但看到他这副吃饭时的仪态,还是忍不住心疼了一下。把一个处于好动期的儿童教成现在这个样子,孟知微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思和时间,他无法想象,一个女人在伦敦,又要工作又要教养孩子,该死的他到底让她吃了多少苦? 见她喝了几口粥吃了两口凉拌海带丝就放下碗筷,他诧异地问道:“这就吃饱了?” “谢谢陈少专门给迟迟做早餐,我也算是跟着沾了回光。” “粥是特意为你熬的,方筱说你喜欢吃这几样小菜,是不是调味不合胃口?要不尝尝三明治?” 回答的态度很是小心顺意殷切诚恳,孟知微晃了晃神,扯起嘴角:“费心了。”没有伸手拿三明治。 她之所以愿意让他进门,不过是看在他确实是孟池西生父的份上。母亲的言行对孩子的影响太大了,既然他肯放低身段,她就给他一个展现父爱的机会。毕竟,父爱的缺失对正处于健全心智阶段的孩子来说是很大的硬伤。 孟池西吃完手里最后一口披萨,也罢手没有再拿第二块,他抽了张纸巾,边擦手边说:“这位叔叔,你可以走啦,我和妈咪都吃过了。” “吃饱了吗?” “不是吃过就行了吗?快走吧,我们还有事呢。”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转眼他就跑回客厅,跳上沙发,“子宁叔叔,游戏没有退出吧?” 肖子宁把手柄递给他,继续陪他玩游戏。陈景扬看到这样一幕,沉默的走回厨房整理自己带来的餐盒餐袋,出来后对孟知微说:“可以单独和你聊几句吗?” 她点点头,站起身跟着他往门外走。大门关上,她靠在门上,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体贴的开口说道:“陈少有事直说吧。” “是这样的,今天我会和我父母说迟迟的事,能不能……” “你也看见了,以迟迟现在对你的态度,他不可能跟你一起去见他们。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把他从我身边抢走,他姓孟,不需要认回您那个‘高贵’的姓氏。” “我不是那意思,知微,为什么你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陈景扬皱着眉,压低声音辩解道。 “那您是什么意思?带他见完您的父母,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来和我谈抚养权监护权的问题?很抱歉,我想我们永远都不会有平心静气好好聊天的那一天,慢走不送。” 她回过身迅速的打开大门,啪一声在他面前摔上。陈景扬站在原地良久,垂下原本想要按门铃的手,往电梯走去,背影颇有几分落寞的意味。 出了大楼电子门,雨还在下,他看看手里拎的东西,缓步往车子那边走过去。路过垃圾桶的时候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抬手把便当盒连袋子一起扔进去。 坐上车子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看见后座上放着的盒子,他心头一跳,抓起盒子关上车门就往刚离开的大楼跑去。 这回是孟知微去开了门铃,显示屏里陈景扬的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显然他刚刚已经离开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杀了个回马枪。 “知微,我还有东西要拿给迟迟,送上来后我马上就走。” 在孟知微眼里,这个陈景扬就跟吃错了药一样,姿态之低,屡屡突破她的想象极限。她看着他的样子,拒绝的话滚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很快,电梯“叮”的一声,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面上带着讨好和感激夹杂的笑意。 “迟迟,过来一下。”她默默转开脸,长得好看还真是占便宜,随便笑笑都可以闪瞎她的眼睛。 “我在忙呢,什么事呀?” “过,来。” 孟池西百般不情愿的放下手柄,趿拉着拖鞋慢腾腾的蹭过来。一见陈景扬站在门口,瞪大眼睛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听说你在学画画,这是我帮你挑的画具。这个盒子里装的是我小时候学画的时候用过的,它是我的神笔,一起送给你。” 陈景扬每次和孟池西说话,都会蹲下来和他平视,把两个绑在一起的盒子塞进孟池西怀里,期待的看着他。 抱着沉甸甸的盒子,孟池西有些不知所措。这件事超出了他能处理的范围,他的视线在孟知微和陈景扬之间穿梭,希望孟知微能给他一个小暗示。 60 进展 孟知微很意外,他的这份礼物不可谓不用心。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拒绝,必定有一大堆话等着她。 “收了礼物还不快道谢?迟迟。” “谢谢叔……呃,谢谢。”收了礼物,孟池西反倒不好再故意叫他叔叔,但那一声爸爸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的,索性省略了称呼。 “你喜欢就好。”陈景扬伸手想要拍拍孟池西,却在半路缩了回去,他站起身对着孟知微点点头,转身往电梯走去。 倒是说到做到,没有半分多余的纠缠,连再见都没说。孟知微母子俩被迫目送他离开,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孟池西沉默的抱着礼物盒子回了客厅,孟知微反手关上门回到沙发上坐下。经过连番的打扰,孟池西已经没了继续玩赛车游戏的心情,找了把剪刀准备打开刚刚收到的礼物。 孟知微歉意的对肖子宁说:“不好意思啊,让你看笑话了。” 他表示理解,这个情况也不适合说什么宽慰人心的话,一时间气氛变得尴尬起来。窗外还在下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欢乐谷计划正式泡汤。 又坐了一会儿,见孟知微和孟池西各有各心事的样子,肖子宁开口向他俩告辞,约好下周末天气好再一起去欢乐谷。 陈景扬下楼后,坐在自己车里没有开走。离全市集体供暖还有十来天,天气很冷,但在孟知微家里,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她任意的一个举动或一句话,都让他有如沐春风之感,甚至包括她皱着眉头瞪他的样子。反倒是现在坐在开了空调的车里,他才感觉到肩头湿透的衣服带来的湿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本来入神的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突然被一阵敲车窗的声音惊醒。按下车窗,赫然是肖子宁。 “陈先生还没走?难不成等知微下楼?”肖子宁的脸上不复温和,却也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 “肖先生最好清楚一件事情。”陈景扬冷冷斜瞥了他一眼,点火发动,车子像一阵风一样飘出去,伴随着马达声,第二句话显得异常清晰:她是我的。 态度里满是不容忽视的志在必得,那个在孟知微面前身段低到没下限的陈景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给其他人看的公众形象——自信,笃定。 肖子宁若有所思的回到自己车里,静坐片刻才离开。 孟池西自从收了陈景扬的礼物,就开始沉默寡言不太说话扮深沉,抱着画板坐在窗户边乱涂乱画。从凌乱的线条就能看出他心情很复杂,孟知微试着想要化解一二,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于是母子俩一个坐着画画,一个站着看坐着的那个画画,屋子里只剩下时钟嘀嗒的声音。临近中午的时候,孟知微活动了一下麻掉的腿,准备做午饭。 孟池西已经吃过海鲜披萨了,看样子不用她再出门买材料回来做。进厨房前,她走到餐桌边准备先把陈景扬带来的餐点收拾处理掉。 左手刚端起还剩四分之三的披萨,孟池西大叫一声“不要扔”,丢下画板跑过来。 今天的意外接二连三,她停下手看着他:“凉透了,你还要吃?” “还能再用烤箱把它加热吗?” 孟知微点点头,端着披萨进了厨房。她把烤盘放进烤箱,直起身扫了一眼外面,孟池西右手捏着一块三明治,嘴巴正在咀嚼。 她撇过头去没有再看,她给的爱再多,也终究没办法雌雄同体。来自父亲的关心和爱,对一个懵懂小儿来说既陌生又新奇,孟池西会这样她一点也不惊讶。 把摘干净的青菜泡进水里,她又出去把装粥的大碗端进来,撇掉面上一层放进微波炉里再次加热。 青菜用热油快炒后,她把加热完毕的披萨和粥拿出来,孟池西已经吃完那块三明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站在厨房门口,只等孟知微一声令下就进来端盘子。 看着孟池西大口吞咽的样子,她忍不住问道:“好吃吗?” 孟池西犹豫的看了她一眼,最终点了一下头肯定地说:“挺好吃的。” 她不太爱吃披萨,抓起一小块咬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很意大利。没想到孟池西竟然会顾虑到她,考虑之后才回答。其实她只是担心加热过两次,海鲜的口感会不如刚做出来那会儿。 阴雨天气适合睡觉,母子俩吃完午饭各自回房间睡午觉,再醒来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孟知微窝在被子里,掏出手机准备给孟池西打电话叫他起床,打开一看,屏幕上塞满了各种短信和未接来电的通知。 打开一看,全是孟司闯。他打电话没人接,后来连续发了好几条短信,先是表达了对大下午睡觉行为的强烈不满,最后告知她说要到她家吃饭,醒了打电话给他。 肆无忌惮的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最终不得不老老实实的回拨给孟司闯,通知他可以滚过来了。 孟池西的房间就在她的对面,门没有关严实,大概听到她说话,他穿着睡衣穿过两道门跑过来。 “妈咪,起床了我肚子饿了。” “中午吃那么多还饿?”他中午吃了两块披萨,一块三明治,喝了大半碗粥,再加上饭前偷吃的那块三明治,这饭量是遗传谁的? 母子俩玩闹了一会儿,孟知微才起床做饭。炒到第四个菜的时候,孟司闯和颜妍带着酒到了。 餐桌上还有一块剩下的三明治,孟司闯眼尖看到,端着盘子靠在厨房门口,故意发难:“大礼拜天儿的你就做这个对付我外甥啊,这就是你不对了啊妹子。” “这不是妈咪做的,这是爸爸做的。”孟池西听到孟司闯的话,赶紧帮忙解释说明。 这一解释说明可不得了,孟司闯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什么?陈景扬?他居然已经登堂入室了?”他用“痛心疾首”的眼神盯着孟知微正在炒菜完全没搭理他的背影,“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没人告诉我?” 说罢,他拿起那块三明治吃了一口:“妈的,发小还给我藏一手,都没人知道丫会下厨。”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人家好歹还有东西可藏,你呢?你呢?想藏都没有。”颜妍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毫不留情的拆完台,绕过他进了厨房,“童童,好香啊,我来给你帮忙。” “三明治多简单啊,有材料我也会做。”他犹是嘴硬道。 “舅舅,爸爸还做了披萨,不过他最后还是被我赶出去了。”孟池西又解释说明了一句,直接击碎了孟司闯“我也能露一手”的美好幻想。 他们这边说得正欢,陈景扬此刻却有点紧张。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面对父母的时候会紧张,陈默华和宋枫正在来餐厅的路上,一会儿他就要向他们坦白自己已经有一个儿子的事实。 不出所料,陈默华听完之后没有太大的反应,只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处理好。宋枫却不一样,念叨了这么多年的孙子突然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六岁孩子,她一时之间有些无法相信。 “是真的吗?你验过DNA了吗?” “妈,真是您亲孙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把孙子接回来吧。” “我要娶他的妈妈,目前有点难度,不过我会搞定,这事儿先别告诉爷爷。” “是不是之前说的那个姑娘?有没有机会安排我们见个面?” “你们别插手,把人吓跑就糟了,我自己能搞定。” 宋枫打量了陈景扬好几眼,这个儿子像他爸,从小就极有主意,唯独在处理男女关系的时候太轻率,不走心。 如今看来,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他第一次出现这种认真上心的表情,还是在他十五岁坚持一个人去英国学美术的时候,没想到事隔多年还能再次见到。既然他的心能定下来,就是好事,她也不用再操心替他安排相亲。 得到父母的支持,陈景扬的一块心病算是落了地。江子铭的前车之鉴,说明在长辈立场不明朗的情况下,提前搞定自己父母非常必要。孟知微是他爱的在乎的人,以前的事都怪他,从今往后他不愿意也不会再让她受半点委屈。 自从发现孟池西这条小路虽然崎岖却走得通,陈景扬就开始着重从孟池西这边下手。他每天早上七点钟就送早餐到孟知微家,起初他们母子俩都很抗拒,时间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了。甚至有一次许繁青在家,孟池西还提前发短信说明情况不让他去。 下午孟池西放学的时候,他也会等在学校门口,孟知微看到他也只是皱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虽然只能和孟池西打声招呼,孟池西也不见得每回都愿意搭理他,他倒也乐此不疲。 进展不太明显,但是好歹也算有了一丁点成效。刚知道有个儿子的不真实感正在一点点消退,也渐渐体悟到身为人父的成就感。 正当他一鼓作气准备再接再厉的时候,巡展北京区为期半个月的展览落幕,Azzura暂留在北京监督撤展,孟知微请许繁青帮忙照顾孟池西,她自己带着几个同事飞去了巡展的下一站——香港。 61 风波 说起来好笑,陈景扬竟然会忘了自己的展览结束的时间,还是孟池西发的一条冷冰冰的短信提醒了他:我妈咪去香港了,明天开始不要送早饭。 他目前处于创作期结束后的休养期,再加上一门心思扑在挽救父子亲情的事业上,自从展览开幕后就一直没去过工作室。他的员工倒是都已经对他这种行踪不定见怪不怪了,没了他也能把各项工作处理得十分妥帖。 收到孟池西的短信后,他拨了小吴的电话:“你们现在在香港?” “我在北京撤展,晚一天去香港啊老大,你脱离社会太久了,跟孟姐去香港的是LULU和浩子。” “把后面的展览计划传给我。” 继续讨好儿子还是直攻孟知微,简直是莎士比亚经典问题的翻版。不过陈景扬没有立刻追到香港去,两地巡展只间隔五天时间,孟池西还是小孩子,他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别人追他妈妈的跳板。 飞机在香港落地,孟知微立刻有一种身心放松的感觉。在之前的小半个月时间里,她想通了很多事。 以前她不愿意让陈家知道孟池西的存在,纯粹是怕孟池西被抢走以及他的身心健康受到不好的影响。不过,看到现在的孟池西偶尔和她说起爸爸时晶亮的眼睛,她也就想开了。只要陈景扬不是来和她抢人的,多一个人爱孟池西当然更好。 工作的总计划在第一站开始之前就全部做好了,当北京展览进行时,同时在香港开展宣传工作。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布展,然后做一场开幕酒会加发布会,目前一切都进展顺利。 不仅是香港,本次巡展后面的每一场展览都会依照这个流程运作。总之做巡展的状况有点像倒吃甘蔗,开头辛苦,后面就会越来越轻松。 按照现有流程,下一站的前期准备和上一站的后期收尾,在时间上会重合一两天。孟知微自己工作室里就数元元最细心,被她留在北京协助Azzura撤展。 布展第二天,Azzura带着元元和陈景扬工作室的两个同事飞过来,全部展览作品到齐,展厅里一派热火朝天。第四天下午,陈景扬出现在展厅的时候,孟知微正在和一个香港同事聊天。 见孟知微的目光移向自己,陈景扬笑意深深的和她们打了个招呼。 “知微姐,听LULU说,陈生在追你?哇,嫁过去就当少奶奶啦。” 看来陈景扬的笑容杀伤力还真不小,她们原本在聊艺术圈里的轶闻趣事,他一笑,香港艺术女青年瞬间变身八卦记者。 孟知微很无奈的摊摊手:“这种八卦听听就得,我更中意这份工。” 她很无奈,看来但凡有华人的地方,就存在“工作好不如嫁得好”这种思想。值得孟知微庆幸的是,虽然许繁青总是催她结交男性朋友,却也没有真的逼着她马上嫁人。 开幕酒会前一天,工作团队用超高的效率完成了所有工作。发邀请函的事情照旧由浩子负责,最终确认到场的媒体名单有将近二十家。 发布会仍然是由孟知微和英可容出面,直到接近尾声的时候,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突然,一个眼生的记者丢出一个问题:“孟小姐,你和陈先生是情侣关系吗?听说陈先生为了你和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分手?” 现场一片哗然,孟知微眉头微皱快速看了浩子一眼,只见他小幅度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座位,她勾起嘴角反问道:“请问您有我们的邀请函吗?” 那位记者大概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趁着这个空档,浩子叫的保安人员进来把他请了出去。 其他记者纷纷和周围的同业对看几眼,大家眼里充满疑惑。孟知微捏紧右手,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大家不要被误导,我和陈先生只是合作关系。不然的话,我何必这么辛苦飞来飞去的工作,在家专心当陈太多轻松,你们说呢?” 显然这种轻描淡写的解释和自嘲,不可能消除这些人精记者们的疑惑。孟知微说完,英可容立刻声援。她做这一行二十多年,什么样的大阵仗都是见过的,当然也擅长和媒体打交道,气氛很快就被调节过来。 所幸发布会已经进行到尾声,英可容和LULU带着记者去了展场。孟知微见他们离开,刚刚还挂着微笑的脸立刻回复到面无表情。 浩子出去二十分钟,带了一本今天刚出街的八卦周刊回来,翻到内页,专题报道赫然是八卦她和陈景扬的内容。除了有之前在国内网站登过的东西,还有几句话被用黑体字标出来,特别说明其来源是孟知微和陈景扬“未婚妻”的对话录音。 看到这些孟知微就明白,她太大意了。原本以为同样的手段不会出现第二次,而且田雪晴一直没有下一步动作,陈景扬也没有任何异常,现在看来她不仅低估了田雪晴的速度,也高估了她的智商。 浩子有点拿不准她的心思,一番斟酌后他问道:“这个我马上联系朋友处理,知微姐你没事吧?”其实孟知微不比他大多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看起来年轻,行事却完全不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刚刚那种情况换别人一定早就慌了,她却还能笑着撑完全场。 孟知微把杂志还给浩子,摇摇头准备出去走走,晚上还有酒会,她必须先把这件事放到一边。巧的是,刚出门就看见陈景扬人影一闪进了展场。他一直不愿意公开露面就是因为不想被拍,现在记者还在里面,他是要去干嘛? 她快步上前,果然那些记者一见正主儿露面,纷纷围上陈景扬。先是七嘴八舌借亚洲巡展的事情恭喜他,很快就有人八卦起私人生活状况。 虽然陈景扬常年不和媒体打交道,到底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他脸上没有笑,表情却不僵硬,说出的话也颇得体:“谢谢关心,我目前还是单身。” “那请问你和孟小姐呢?” “她很优秀,我和我的团队非常欣赏她的工作能力。” “……有没有发展空间……?” “有也被你们问没啦,拜托大家高抬贵手。” “……未婚妻……?” “我没订过婚,哪里来的未婚妻?谢谢大家关心,未来有好消息再和大家分享。” 见他回答的差不多了,英可容赶紧跳出来解围。孟知微站在展厅门口,能感觉到他偶尔投视过来的目光。其实根本不用她担心,这是他的画展,他当然知道和媒体对话的分寸。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得很好,强硬否认只会引起更大的好奇,这种模糊暧昧的答案最合适不过了。 孟知微离开展场,打的去了IFC。酒会的衣服一早就准备好了,但是现在没有衣帽间让她来整理,就只有买鞋才能帮她缓解不开心带来的压力。 谁知道就连这个排遣烦躁情绪的方法,也被一波接一波的媒体来电打搅了。其中除了香港某些八卦周刊,也包括一些内地的媒体。 坐在沙发上等售货员把鞋从鞋盒里拿出来,她的手机在手提袋里欢快的震动,原本她是打算置之不理,结果震动停了不到一秒又重新开始。她忍无可忍,拿出手机关了机。 大概是关机时深恶痛绝的表情吓到了售货员,她把鞋放在孟知微脚边后,小心的开口问道:“孟小姐,你需要饮料吗?” “不用了,谢谢。”抬头挤了一个笑给赔着笑脸的售货员,试鞋的心情早被搅没了,她指了指面前的四双鞋,“都包起来。” 这回售货员真诚的笑了:“谢谢孟小姐,请问还是送去酒店吗?”孟知微点点头,售货员把刷卡机拿过来刷卡结账后,她没有再继续逛,空着手回了展场。 陈景扬见她进来,带着笑过来招呼她:“知微,有菠萝油面包,你先吃一点垫垫肚子。” 原本因为他为孟池西做的那些事,孟知微对他的态度已经缓和了许多。今天被媒体这么一闹,她就又退回到原点,整个人都被罩在一层无形的坚硬盔甲里。 “谢谢陈先生,不用了。”她找到齐韵拿了自己晚上要穿的衣服,躲进洗手间去换衣服。 在孟知微态度冷淡的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陈景扬的心脏猛的一缩,没由来的一阵慌乱的情绪涌上心头。 酒会只邀请了两家非常信任的媒体,其他人都是互相有交情的政商名流和同业。大家很有分寸,没有人提起八卦杂志上刊登的内容和下午发生的不愉快,孟知微也像没事人一样,全程微笑和每个人寒暄。 宾客离开后,有同事提议去吃夜宵,孟知微和Azzura打了个招呼,先行一步回了酒店。她哪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吃,身心疲惫得只想赶紧回酒店好好睡一觉。 这一觉睡的很不安稳,做了很多个梦,早上醒来隐约只记得好像梦到了季蕴哥哥。 等她翻出手机才惊觉糟糕,昨天下午关了手机就没再开,昨晚回到酒店洗过澡倒头就睡,没有打电话给孟池西,指不定他现在已经急成什么样了。 急匆匆开了机,来不及看轰炸般的短信通知,她赶紧先给孟池西打了个电话。从没对她的出差行为发表抗拒意见的孟池西在电话那头哭着说想她,挂完电话孟知微就开始收拾箱子。 基本上开幕酒会结束,她就不需要每天都亲自待在展场,其他琐事她的团队也肯定有能力处理好。现在她马上就该做的事情,一是回家见儿子,二就是远离八卦中心和绯闻对象。 时间还早,办了退房打车到了机场,她才给齐韵打电话,让她等Azzura醒来再和她讲一声。 齐韵一惊一乍的说:“早饭吃了吗?昨晚陈先生说你没吃晚饭,买了粥让我拿给你,结果你睡了手机也没开……” “我已经到机场了,一会儿飞机上解决,就这样了拜拜。”手机匆匆收线。 心不在焉的过了海关后她才惊觉,好像每次都是她在逃跑,姿态实在说不上漂亮。不过,在没有发展前景的对手面前,其实也没必要去理会姿态这件事。 对陈景扬来说,他在孟知微面前表现出来的最好姿态,就是在听到她已经离开香港的消息时,马上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订位,坐最近的航班回北京。 62 曝光 帝都的天气不太好,孟知微乘坐的航班在北京上空盘旋着等候塔台的降落指示。她身边坐着一个三十来岁从上机就开始睡觉的女人,这时候终于醒了过来,从包里抽出一本杂志翻看。 孟知微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那本杂志就是刊登她和陈景扬绯闻的八卦周刊。那个女人随意翻完全本,孟知微松了口气,以为是她自己想多了。 就在这时,那个女人迅速抬起头打量了她一眼,又翻回印着她照片的那一页认真看了看,迟疑的开口问道:“孟小姐?” 孟知微笑得很尴尬,刊登的照片是北京展览发布会时拍的,她没有换发型也没有戴墨镜。 “您认错人了,呵呵呵。”她本想着抵死不认,那个女人也会就此作罢不再纠缠。谁知道,那个女人半信半疑的,居然拖着她八卦起她和陈景扬的事情。 内容无非是说,杂志上写的那位孟小姐命好,攀上有钱又会赚钱的公子哥。到最后甚至还替她担心,以后会不会出现小三小四小五小N。 下飞机后,孟知微快步冲出飞机,取了行李赶紧打的回家。 普通民众看八卦杂志多半是为了消遣,偏偏做这种杂志的编辑别的不会,最擅长的就是把假的写成真的。有时候读者看得高兴,也会自动把假的消化成真的。 周六没有课,孟池西在家。孟知微一进家门,他就冲过来扑进她怀里。 “妈咪,你昨天手机一直关机。” “对不起宝贝,妈咪昨天太累,回酒店就睡了。”她伸出小拇指,“拉钩,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 “我好想你。”孟池西从出生起就不太爱哭,哪知道这回像只小兔子一样,一见孟知微就红了眼眶。 许繁青正在厨房忙碌,探了身子出来和她打招呼。孟伯宗在看书,抬头看了看她也没有说什么。整理行李箱的时候孟池西一直黏在身边不肯走,这种情形相当少见,倒是惹得孟知微有些好奇,心里淡淡的不快被冲散许多。 “妈咪……” “有事就说,吞吞吐吐不是男子汉的行为哦。” “姥姥姥爷是不是不知道爸爸?你去香港后,小闯舅舅来接我出去吃饭,结果下了楼看见爸爸在门口等我。” “嗯,以后找个机会再跟他们说。”她挂衣服的手顿了顿,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迟迟喜欢爸爸吗?” 孟池西歪着脑袋想了很久才开口:“不太喜欢。” 他毕竟还小,虽然嘴上说着不太喜欢,眼睛里的情绪却是藏不住的。这大概就是父子天性,孟知微没有再说什么,伸手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童童,手机有来电。” 她正在让孟池西试穿买给他的衣服时,许繁青在外面喊了一声。她赶紧跑出去拿手机,号码显示是某杂志社。 “你好,我是孟知微。” “孟小姐你好,我是XX周刊编辑。据知情人士爆料,你和陈先生已经有一个六岁的儿子了?” 手机啪一声掉在桌子上,电话那头还传来喂喂声。她手忙脚乱挂断电话,表情莫测的坐在餐桌旁边。 “怎么啦?谁打来的?”许繁青疑惑的看着她。 “手滑没拿住,是打错的。” 他们之前在香港就已经慢了一步,在这种事上,防守的一方基本上处于劣势。看来田雪晴这回是打算鱼死网破,不管她自己和陈景扬有没有发展希望,总之就是不让陈景扬和任何人的组合好过。 捡起手机,孟知微恍着神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就给孟司闯打电话求救。孟司闯叫她先不要多想,他去打电话联络能借用的外力。 但是她么可能不多想?流言蜚语也好,狂风暴雨也罢,如果都只是冲着她一个人来的,她不会怕。现在却涉及到她最在乎的人,让她怎么能够不多想? 最糟糕的不仅如此,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的时候,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的声音把孟知微吵醒,屏幕上显示为加密来电,她疑惑的接起来。 “你好孟小姐,我是陈家的生活秘书。请您一小时后下楼,首长想见见你。” “见我?为什么?” “孟小姐大概还不知道,首长昨天晚上收到一份报纸,上面刊登了您和景扬的事情,他老人家看了之后很生气。”电话那头的男人态度很平和,甚至劝慰了几句,“不过您不用担心,首长嘴硬心软,到时候看到小重孙指不定比谁都高兴。” 孟知微沉默了,握电话的手在发抖。孟司闯昨晚来电话说差不多搞定了,没想到田雪晴留了这么一手。这份报纸印出来也不用给全国人民看,只要有一份送去陈家,她和她的儿子就不会再有安宁的日子。 睡意顿时无影无踪,她浑浑噩噩的起床洗漱,然后僵硬的坐在化妆台前,试图用粉底把不好的脸色盖住。 约定时间一到,对方准时打了个电话过来,提醒她车子在楼下等。她抓了手袋,出房门和在做早餐的许繁青打了个招呼,没有心情回答她的追问,径自出了门。 楼下停着一辆上军牌的车,一个男人见她出来,立刻迎上来。 “孟小姐你好,我们刚刚通过话,我姓周。这边请,老爷子在家里等你。”周秘书替她开了车门,等她坐进去后才绕回副驾驶座,吩咐目不斜视的司机开车。 孟知微心里很忐忑,她下楼前给孟司闯发了短信,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及时看到。 还是清晨,路上车不多,很快就到了陈家所在的大院。孟知微下车时,周秘书还好心的告诉她不要害怕,一路把她引到陈家的客厅,一个老人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首长,孟小姐到了。” 陈老爷子这才抬起头,指了指他对面的沙发说:“坐。”看不出喜怒。 她走过去坐下,陈老爷子继续说道:“孟小姐有没有话要跟我这个老头子说?” “不知道陈老先生找我有什么事情?”她努力维护着表面的镇定,冷静的反问道。 “你看看这是什么事情。”陈老爷子手里拿着的那份报纸被丢在孟知微面前的茶几上。 不用看心里也有数,但她还是拿起来翻了翻,眼神停留在报纸上,没有主动开口讲话。说起来,报纸上登的这张香港记者拍的陈景扬的照片,还挺好看的。 “我不想追究你和景扬怎么认识的,也不想过问你到底打什么主意,明天把孩子带过来,我让景扬给你开一张支票。” “陈老先生曾经身为国家干部,难道不知道买卖人口是犯法的事情吗?您不追究不过问,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说的,首先我不缺钱,其次也不稀罕您家的光环。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带着我的儿子过日子,他姓孟不姓陈。如果您想抱重孙,等您孙子娶了媳妇儿爱生几个就生几个。” 孟知微听了陈老爷子话,起初还有些激动,越说脸上的笑容越深越自然。看来陈景扬以前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习惯是家学渊源啊,不知道他家其他人是不是也这样。 “放肆!”从来没有人这样和陈老爷子说过话,他被气得不轻,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其他事的话,我这就告辞了。”孟知微轻手轻脚把报纸放回茶几,站起来微微欠身,转身就走。 陈老爷子刚想让她站住,大门被一股外力使劲推开,陈景扬冲进来。他见孟知微要走,再看看自己爷爷的脸色,心知不好,情急之下拉住她的胳膊。 “知微,你等等。” 前一天晚上陈老爷子打电话把他叫回来臭骂一顿,他才知道国内居然也有报纸掺和进来。回到自己家他就打电话准备处理这件事,结果却被告知孟司闯已经处理过了。 他还在想着要怎么跟孟知微说,就被陈老爷子悄悄的捷足先登了。要不是孟司闯打电话过来让他回来,孟知微那边不知道会把他想成什么样,而且现在看起来两人之间的会面并不愉快。 “陈景扬,你问她想要什么才肯把我重孙送回来。”陈老爷子见自己孙子回来也不和他问好,只顾着拉着孟知微的胳膊留她,他的声调不由得高了几分。 就在这时,宋枫和陈默华穿着运动服进来,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显然他们也听到了陈老爷子刚刚说的话。 “爸,这是怎么了?”陈默华走过去坐在陈老爷子身边,小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宋枫不动声色打量着孟知微,眼里满意的神色渐渐加重。这个女孩眉宇间自有一番景象,肯定不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想来是老爷子趁她和陈默华出去跑步的时候把人请过来的。 想到这,她笑容满面走到孟知微面前,亲切的说:“知微对吧?我是景扬的妈妈。” “阿姨好。”孟知微试图把胳膊从陈景扬手里抽出来,谁知他误以为她还是要走,越握越紧。她只好先转过头去,压低声音恼火的说:“放开。” 陈景扬见她脸色不对,立刻放开手。胳膊上清清楚楚的红印告诉他,刚刚用力过度了。他小声的道歉,孟知微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一时间,陈家的客厅里流动着诡异的气氛。宋枫把孟知微带到旁边的小厅,先是替老爷子道歉,解释说老人家心直口快不会说话,让她不要把他的话放在新上。随后她问孟知微,能不能把孟池西带给她见一见,并且申明只是见面,不会和她抢抚养权。 孟知微没有马上答应,只说要先和孟池西沟通商量。宋枫表示理解,带着她去大客厅叫陈景扬送她回家。 陈家三代三个男人正襟危坐,严肃的气氛就像是在商讨国家大事。陈老爷子一脸的不满意,陈默华发表完自己的意见就不再开口,陈景扬坚定申明自己的立场后也闭上嘴。 “景扬,你先送知微回家。” 向宋枫投去感激的眼神,陈景扬很快走到孟知微身边,对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的她示意跟他走。 一路无话,到了家后孟知微说了声谢谢就要上楼。陈景扬解释道:“我也是昨晚才知道,太晚了怕打扰你休息才没跟你说,你别生气。” “陈少认为我有资格生气吗?”用力推开拦在面前的陈景扬,孟知微飞快拿出门卡进了大楼,把懊恼的陈景扬丢在身后。 进门后她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孟伯宗见她进来,拍着茶几吼道:“你给我过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过去,只见茶几上摆着好几张陈景扬的照片,有几年前的也有在香港展览时新拍的,甚至还有一张小时候的留影,看一眼就能明白孟池西是谁的儿子。 63 冲突 许繁青紧蹙眉头坐在旁边,孟池西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孟知微默默走到沙发旁边,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是迟迟的爸爸,也是小闯的朋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人家照片都寄到家里来了,你后来才知道?多后来?”孟伯宗气得不轻,“从在伦敦就开始合作,你回来接的第一个案子也是他的,他知不知道迟迟?” “北京展览开幕第二天知道的。” 许繁青回忆了一下,那天她们母子下楼买油条回来后确实有些不对劲,只是她当时没多心。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虽然孟伯宗在教育孩子方面很民主,但孟知微毕竟是女儿,作为父亲心情总是很复杂。 “我自己养迟迟,这么多年都过了,继续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孟知微很后悔早上太心慌走的太急,根本没想到检查自己家的邮箱,才让人钻了空子。 “妈咪,以后我挣钱了就换我养你,还有姥姥姥爷。”孟池西赶紧在旁边补充申明自己的观点。 “对方怎么说?”许繁青欣慰的拍了拍孟池西稚嫩的肩膀,侧过头去问孟知微。 “他家人想看看孩子,我也跟他们申明过我的立场,应该没有大问题。” “什么叫没有大问题?我看还是抽空把那孩子约出来,我和他谈谈。”孟伯宗食指轻点大理石茶几面,颇有一锤定音的意味。 “爸,我自己会处理好的。”孟知微站起身拉着孟池西,“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不会让他们把迟迟抢走。” 她拉着孟池西进了书房,主要是想问问他,愿不愿意去陈家见爷爷奶奶和太爷爷。既然已经曝光了,藏着掖着也不是长久之计,没准儿还会造成反效果。 孟池西沉默了好一阵子,看着孟知微的眼睛问道:“有没有办法让他们不喜欢我?这样他们就不会和妈咪抢我了。” 孟知微愣住了,这样的孟池西懂事得让她心疼,但这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宝贝,你要相信妈咪可以保护你。所以做你自己就好,咱们是什么样就什么样,大家都知道你最聪明可爱了,咱们不怕让任何人知道这一点。” 在她的认知里,孩子不应该卷进成年人的战争里,更不是大人成就某种目的的牺牲品。这么多年来孟池西对她来说,仅仅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儿子,不涉他人。 她的儿子需要学会心计,学会伪装,学会和不喜欢的人虚以委蛇,但绝不是现在。 孟池西很快就明白了孟知微的意思,点点头说:“那我就去见见他们吧。”他作为小孩子能为妈妈分担的也就只有这些。 过去是什么?过去是年幼无知天真烂漫异想天开。每个人都在不停的为过去买单,只是有些人仍然懵懂,花了大价格却没有收获教训。但是孟知微在买单的一瞬间领悟了,是错误,就不能再犯。 天不遂人愿,她和孟池西安安静静的生活一再被打扰,事情猝不及防的发展到现在这一步,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吃过午饭,孟知微去了一趟工作室。自她回国后,除了最开始和朋友约好的专栏,陆续的也接到一些杂志约稿。部分文档在工作室的电脑里,她需要去拷贝回来。 当她回到家看见一屋子人,她的头都大了。不是别人,正是孟伯宗的两个妹妹,分别还带着自己的儿女。 这两个姑姑的极品事迹,那可真是罄竹难书,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早在孟知微出生的时候,她们说孟伯宗身为孟家独子,不能只有一个女儿。孟知微出国的时候,她们说姑娘家不用花家里那么多钱。孟知微未婚生子的时候,她们的话就更难听了,就差没把孟知微浸猪笼…… 一桩桩一笔笔,孟知微都记得一清二楚,看见她们当然不会有好脸色。 皱着眉扫视了一圈后,她的目光落在孟伯宗和许繁青身上。 “迟迟在画画。”还是许繁青明白她的意思。 她点点头,放下心来。这两个极品姑姑从来没在孟池西面前说过半句好话,避开她们是最明智最安全的选择。 “童童啊,你回来啦?听说那个画画的陈景扬就是迟迟的爸爸?哟,那他家条件可好了,你可真走运啊。”率先开口的是孟知微的二姑。 孟知微白了她一眼,没有搭腔。 “是啊童童,你看你以后嫁过去了,叫他帮你表哥找个工作吧?”大姑的儿子比孟知微大一岁,大学毕业五年,至今待业在家啃老。 话还没说两句,这两个人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提莫名其妙的要求,听得孟知微怒火中烧。 她们比孟伯宗小,当年她们家经济环境不好的时候,几乎全靠孟伯宗的经济援助。偏偏又喜欢厚颜无耻的对孟伯宗的家事指手画脚,很是让许繁青反感,连带着孟知微对她们也没有好印象。 “说够了吗?”孟知微从来都不怕这两个姑姑,相反她们有些怕她,“你们把我爸当摇钱树我没意见,他总归是你们亲大哥。我的事你们有什么资格多嘴?你们是生了我还是养了我?今儿我就把话撂在这儿了,不管我以后会嫁给谁,过的好不好,都与你们无关,你们休想从我这儿得到半点好处。” 说罢,她嚯的冲到门口打开大门:“现在请你们离开我家。立刻!马上!” “哎,你这孩子,我们可是你亲姑姑……” “亲姑姑就会说三道四占小便宜?当初嫌我是女孩的时候怎么不说是我亲姑姑?当年我留学的时候怎么也不见亲姑姑关心几句?亲姑姑只懂得觊觎我家财产?现在看我有可能嫁得好就变成亲姑姑了?你们走不走?不走我不客气了。” 孟知微一把抄起玄关雨伞桶里的长柄雨伞,冷冰冰的看着她们。见大事不妙,两个人被自家儿女拖着灰溜溜的走了。 门刚一关上,许繁青少有的冲孟伯宗吼道:“你拿多少钱给你的妹妹们我不管,我闺女的事也轮不到她们管。她们要是再敢上我家的门来闹我闺女,我俩离婚!” 许繁青平日里温婉贤淑,很少对孟伯宗放狠话,孟知微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回听见。她愣了愣,丢下手里的雨伞进了孟池西的房间。 孟伯宗也很无辜,他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妹妹是什么人,当然不可能对她们说什么。他低声下气的解释道:“爱云不是说了,是她儿子上网的时候看到的八卦消息,我怎么可能……” “是,你是没明说。可你明知道她们是什么样的人,要是对她们有半点防备怎么会让她们听出话音?我告诉你孟伯宗,你要是看我们母女不顺眼,大可以按她们说的换个新的生儿子,老娘还就不伺候了。” 她一摔门也回了房间,只剩孟伯宗坐在沙发上,一脸无奈的看着天花板。好好的一个家,此时气压降到历史最低,弥漫着战后久久不散的硝烟。 孟池西见孟知微进来,甜甜的对她一笑,转回头继续画自己的画。孟知微坐在一边看着他,仍然压抑不住心火乱窜。 “迟迟,妈咪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姥姥和姥爷吵架了,你不要再惹他们生气。” “好的,我不会惹他们生气的,我这么乖。妈咪你早点回来。” 她点点头,拎着包离开家。可是当车真的开到大马路上时,她又迷茫起来。在这个喧闹得孤零零的城市,她要去哪里?该去哪里? 工作室当然不行,那里有许多陈景扬的作品,空气中都是他的气息。苏沫沫那里也不行,她现在不想和任何人交谈。到处都是人,多得让她心慌。 不知不觉的,车子开到她出国前住的小区。那里已经是老社区了,尽管楼房的外观经过无数次重新休整清洁,也已经显出几分老态。 但是偌大一个城市,只有这里承载着最纯真最原始的她。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不知不觉就变成最珍贵的回忆。 当年,她家的房子是和季家一起买的,两家人住隔壁。后来季蕴走了,他们都搬了家,却也默契的没有把这里卖掉,家政公司每周来打扫一次。 从包包最内层的小袋里翻出钥匙,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她就仿佛穿越时空,回到过去的那些日子一样。 储物间的铁盒子里装着她和季蕴哥哥的回忆,她把它们翻出来一一摊在茶几上,自己蜷缩在沙发上,泣不成声。 这些年,她的累不能对任何人诉说,苦也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她不后悔,只是需要宣泄。哭得累了,心情轻松很多。不知不觉睡了个昏天暗地,一个梦也没有,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六点。 这里没有洗漱用品,她出门准备去社区里的24小时超市买了牙刷牙膏毛巾。路上,借着路灯她看见一个男人迎面走来。 刚看见他的时候,她的呼吸几乎停止。很快反应过来,她开口打了个招呼:“小渺。” 季缈快走几步到她面前,惊喜的说:“童童姐,你怎么也回来了?” “回来看看,你呢?” “公司在附近,我偶尔会住在这边。”季缈带着笑,“去买洗漱用品吗?我家有,一会儿拿给你。” 这些年季缈成长了不少,不愧是季蕴的弟弟,连细心贴心也像了个十成十。 “你怎么也从外面回来?” “肚子饿,出去买吃的。” 她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拎着塑料袋,笑一笑后不再言语。倒是季缈一直带着笑,虽然曾经他哥哥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这个姐姐抢走,他也讨厌过她,不过这一切在季蕴离开后就烟消云散了。 季缈回家后把一套新的洗漱用品拿给孟知微,正要离开时,孟知微叫住他:“你今天上午能请假吗?我想去看看季蕴哥哥……” 略思索了一下,季缈点点头:“好,那你洗漱完叫我。” 两人出发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孟知微开车,季缈坐在副驾驶座,后座放着季蕴最爱的郁金香。 孟知微一夜未归,手机也打不通,孟家大乱。孟伯宗看起来很后悔,许繁青面色不善的看着他,孟司闯打电话四处询问,孟池西躲进自己房间悄悄给陈景扬发短信。 等孟司闯想到一种可能,和陈景扬一起赶到那里时,正正在停车场看见孟知微和季缈准备上车。两个人说话间态度自然,孟知微嘴角还挂着笑容。 “妹子!”孟司闯赶紧摇下车窗探出头去大喊一声。 孟知微错愕回头,只见陈景扬下了车,冷着脸往她们这边走过来。 64 陈家 陈景扬在孟知微面前站定,他一整夜没有睡着,满腔的火气怨气却在见到她的瞬间消失得无踪无影。看着孟知微脸上带出来的情绪,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作罢。转身回到自己车上,不顾孟司闯的怒吼,把油门踩到底飞快离开。 孟知微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演哪一出?季缈在一旁看着,始终保持沉默,刚刚在季蕴墓前他也听到了她的故事,他知道她迈不过去的坎是什么。 他清清喉咙说:“童童姐,有兴趣听我一句吗?”孟知微没有直接回答,伸手把电台关掉。 “我看刚刚那位陈先生的眼神,和当初哥哥看你的时候很像。” “我一直把季蕴,当作哥哥的……”意思也就是说,不是男女之情。 “我理解,你那时候还小嘛。但是哥哥比你大四岁,他是把你当成未来的新娘的来保护的。”季缈直言了一个孟知微刻意回避的事实。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季缈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和陈景扬素昧平生,此番完全是希望孟知微能幸福才开口相帮。毕竟季蕴已经不在了,而她能幸福是他最大的心愿。 回到市区后,孟知微先把季缈送回公司,刚回到家许繁青和孟池西就过来抱住她。尤其是孟池西,眼泪一颗一颗掉在她脖子里,冰冰凉。她只能回抱住他,轻拍着他的背一个劲儿说对不起。 昨晚确实是她任性,家里的气氛不好,她只想着要出去透透气,一时忘了自从为人母,她就丧失了任性的权利。 等母女母子三人抱够了,孟知微才看清沙发上坐着两个人,正是刚刚还见过的,拼命对她使诡异眼色的孟司闯和收敛了强势气场的陈景扬。他们面前的茶几上,赫然放着两本影集,想来是许繁青拿出来破解尴尬气氛的。 “爸呢?”环视四周,只有孟伯宗不在。 “去公司了。”看起来许繁青还在生气中,但由于外人在场,她也没有表现的太明显。 孟池西的学校是正规的国际学校,非常西化,圣诞节有一周假期。孟知微抱着他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看也没看客厅里坐着的两个人。 “哎哎,妹子,你这就把我晾这儿了?”孟司闯笑嘻嘻的叫住她。与此同时,陈景扬也开口叫了她一声。孟知微没理会孟司闯,停下来看着陈景扬说:“陈少稍等,我去换身衣服,就带迟迟去见你家长辈。” “我不是来接你们去见他们的,我是想来先见见叔叔阿姨,让他们知道我是有心要对你和迟迟负责的。”陈景扬快步走到孟知微面前,漂亮的眼睛里暗藏着着急的情绪。 “陈少客气了,这么些年我们母子过的很好,负责就不必了。”孟知微抱着孟池西回了房。 陈景扬颓然的回到沙发上坐下,他拿孟知微一点办法都没有,在她面前他半句狠话都说不出口。不过,许繁青对这个自己出现的迟迟爸爸挺有好感,陈景扬在她面前的行为举止言谈都很得体,一看就知道受过良好的教育。 看见孟知微对他的态度,许繁青抱歉的对陈景扬笑笑:“不好意思啊,童童打小就这么个脾气。” 陈景扬赶紧摆手示意没关系,态度颇为恭敬。他心里门儿清,对方是孟知微的母亲,他想要抱得美人归,必须在美人的父母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让他们相信他是值得托付的人。 倒是孟司闯在旁边暗暗叫苦,看孟知微的样子,大概是恼了他了,一会儿还得跟她好好解释为什么会跟陈景扬一起出现。 不出十分钟,孟知微已经换好衣服化了个淡妆出来,她一手牵着孟池西的小手,一手拎着包,走到门边对陈景扬说:“走吧。”陈景扬本想说要等孟伯宗回来,在孟知微坚持的态度胁迫下,只好和许繁青道别,带着孟知微母子一起回陈家老宅。 路上他已经打电话说明了情况,陈老爷子和宋枫激动异常,陈老爷子时不时就朝院门口看一下,宋枫更是直接站到大院门口等陈景扬的车子,陈默华得到消息也撇下公司事物匆匆往回赶。也难怪他们激动,陈景扬这么些年抗着压力不结婚,这回突然曝出一个六岁的儿子,陈家自然是举家皆惊。 车子快到大院门口时,陈景扬看见自己的母亲在大门口徘徊,间或往马路这边张望。孟知微母子虽然坐在后座,也是一眼就看到宋枫。这边车少人少,她们想看不到也难。 停下车让宋枫上来,她坐稳后第一句话,就是对坐在身边却又保持距离的孟池西说的。她本以为自己早就做好心理建设,即使见到也不会表现的太失常,却没料到低估了孟池西的杀伤力。她的话里,不自觉的带上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迟迟,我是奶奶。” “陈奶奶好。”孟池西小脸笑着,身体又往孟知微那边靠了靠。 宋枫一愣,本想纠正他是奶奶不是陈奶奶,想到他是小孩子大概一时半会无法接受,也就没提。脸上的神色也没有半分变化,依旧一脸慈爱的说:“迟迟喜欢吃什么?一会儿中午在家吃饭,奶奶给你做,好不好?” “谢谢,但是吃饭这个得先问问我妈咪。”孟池西态度并不亲热,说着话还看了看孟知微,见她轻轻点头后,才继续对宋枫说:“我喜欢吃鱼和茄子。” 孟池西的表现倒是让宋枫大开眼界,从小孩的教养就能看出教育者是否拥有良好的素质,孟知微一个人把孩子教到这个份儿上,其过程必定不易。 想到这里,宋枫对孟知微其人算是彻底改观。没见过的时候总是担心她是心机深沉的人,见过后发现她是个不错的姑娘,如今观察孟池西的行止,连宋枫自己都不能保证可以做到的事情,孟知微做到了。她冲孟知微笑笑,心想这回无论如何都得帮自己儿子把这姑娘娶回来当媳妇儿。 陈老爷子自恃辈分没有迎出来,可他坐在客厅里却是望穿秋水。直到孟池西被孟知微牵着,规规矩矩的穿过院子,跨进大门走到他面前叫他太爷爷时,他才觉得这辈子总算圆满了。 不过,孟池西语气中那份不容忽略的客气和生疏,让他觉得这圆满里还是有些缺憾。他想当然的认为,这种缺憾是可以弥补的,只要孟知微嫁进陈家,孟池西就能像外孙星星月亮一样亲昵自然的对待他。于是他对孟知微一改常态的温和,倒把孟知微吓了一跳。 除了陈景遥一家在新加坡,陈家也算是全员到期了。一家人显然对孟池西怀抱着愧疚感,拼命想哄他展颜一笑。孟知微在一旁看着,没有搭话。 快吃饭时,孟老爷子也闻讯赶来。虽然同是第一次见面,孟池西对他的态度明显比对陈老爷子要亲昵得多。这也难怪,毕竟孟老爷子是他早先就认识的人,他对孟老爷子的态度让陈老爷子的脸黑沉下来。 于是大家都看到诡异的一幕:黑沉着脸不高兴的陈老爷子,拼老命想从严肃惯了的脸上挤出慈爱的表情,却总是被孟池西不软不硬的态度害得破功。 吃过饭孟知微开口告辞,宋枫知道挽留无用,便也高高兴兴的送她们上车,拉着孟池西的小手说:“下回再来奶奶家吃饭啊迟迟。” “好的。”以孟池西的冰雪聪明,自然看得出这个奶奶对自己妈咪还是不错的,于是他自动自发的改了口,“外面很冷,奶奶你快进去吧,再见。” “哎,哎,奶奶这就进去,乖孙再见。”孟池西的这一声奶奶,让宋枫湿了眼眶。等了这么些年,终于等到乖巧可人的孙子,他还开口叫了奶奶,她的心都快化了。 车子到了孟知微家楼下,孟知微对陈景扬说了句:“等会儿我们谈谈。”先把孟池西送回家后,折身回到车上。 一上午都处在糟糕心情里的陈景扬,听到孟知微这句话就像吃了回春丸一样,眼角眉梢都是舒展开来的喜色。他低声问道:“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 和陈景扬的开心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孟知微冷淡的态度。她摇摇头,开口说道:“我考虑过了,以后每个周末迟迟都会空一天出来,你可以来接他。去你家团聚也好,带他去玩也好,都随便你。” 陈景扬愣住了,孟知微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孟池西他可以接走,她自己却不会跟着一起去。但他犹自存着一丝希望问道:“你呢?” “至于我,还请陈少高抬贵手……”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景扬一语打断:“这不可能,我不会放手。” 孟知微转过头去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缓缓的说:“我相信你会是个好爸爸,这些天你为迟迟做的事我也都看在眼里了,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同意每周把孩子的时间分一天给你。但是更多的,我给不了。” 她的话像利刃,把陈景扬的心捅出一个大窟窿。但是她没有停:“我从十七岁就喜欢你了,你一定无法想象,我像毒瘾患者一样把你的日志和照片存下来,每天就靠着它们给自己打气。那时候我总是想着,总有一天我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能正眼看我甚至也喜欢上我。可是你看,事实证明我那时候的努力还不够,你没有喜欢上我,我自己还落了个满身伤痕。” 孟知微的语气越平静,陈景扬就越绝望。当一个人把自己最不堪的回忆扒开来讲时,说明她真正的开始释怀了。可是她的这种释怀,不是陈景扬想要的那种。 “不,不是的。虽然承认很难,但我不得不承认,也许在威尼斯的夕阳里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你了。只是我那时候是个笨蛋,不仅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意,还用最蠢的方法伤害了你。”陈景扬急切的否认,慌张的向孟知微恳求道,“知微,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不好,我已经不稀罕了陈景扬,我不是那种挥之即去呼之即来的女人,也做不到全无芥蒂,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我刚刚说的那样。”孟知微顿了顿,“你不就是为了孩子吗?我已经做出让步了,请你不要再逼我。” “不止是孩子,我要的是你……” “不然这样吧,明天我和英姐协商一下解约的事情,违约金我会付全款,求你放过我。”孟知微好像没有听到陈景扬的话,兀自说道。 求你放过我。 陈景扬的灵魂像是被抽走了,他爱的人不惜付出高额违约金以及每周让出孩子一天的时间,只为和他划清关系。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孟知微又说了句什么也没有听清楚,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只看见她说完打开车门迅速离开。 她说的是:“再见,陈景扬。” 65 非洲 此时此刻,陈景扬的脑子里像过跑马灯一样,往事开始一帧一帧的回放。 他隐约记得第一次见孟知微时,她还是个安静的小姑娘;在威尼斯做实习生的她,眉眼间多了一份自信和沉稳;然后是害羞的她,恼怒的她,生气的她,倔强的她,坚持的她,认真的她,爱笑的她…… 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各种不同的孟知微占满。造化弄人也不过如此,她因为爱他换回令人绝望的伤害,现在他的爱,她却不再稀罕。 孟知微的身影很快地在陈景扬眼前消失,隐进她家所在的大楼里。他靠在座椅上,心脏所在的位置空落落的。 事实上,不止是他,孟知微虽然是头也没回的猛冲回家,她心里却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刚开始喜欢陈景扬的时候她才十七岁,如今不多不少,正好过去十年。少女无畏的爱慕,第一夜的心慌甜蜜,爱酿成的毒,犯傻的证据……前面小半辈子的刻骨铭心,都来自于这个男人。 以至于孟知微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陈景扬在她的人生中留下的痕迹太重,冷静理智如现在的她,也没办法做到完全忽视他。而对爱过的人说狠话这种事,从来都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更何况她也不是洒脱不羁的个性。 然而,即使自损八百,孟知微最终还是说出口了。她非常清楚的知道,现在的她要的只是一茶一饭的温暖。然而,当她面对陈景扬时,脑海里总是会忍不住浮现出,那年冬天在威尼斯发生的点滴,继而遍体生寒。 家里很安静,许繁青陪着孟池西在练字,她自己则是窝在书房看书,以便平静心情。时钟记录了时间流逝的痕迹,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如果不是孟池西来敲门,孟知微大概仍然不会发现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同一页书的某一个固定段落。也就是说这一个多小时,她连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孟池西手里提着座机电话的分机,站在书房门口俏皮的说:“妈咪,子宁叔叔打电话来啦。” “说什么了?”她放下手里的书,挥挥手示意他过来。 他迈开腿跑进来,把分机往她手里一塞,扔下一句“你和他说吧”,撒腿跑回自己的小书房。 “喂?” 她十分无语,无奈的对着听筒说道,“见笑了啊。” 电话那头的肖子宁轻笑一声,清清喉咙正色说道:“我晚上不加班,赏脸一块儿吃饭?”孟知微没有马上回答,肖子宁以为她没有听清楚,紧接着又叫了她一声。 “啊,哦。好啊,吃什么?”孟知微并不是没听见,只是思绪飘的有点远,听见肖子宁叫她名字,马上清醒过来。 “听说有家新开的川菜馆子还不错,我下班过来接你们一块儿去。” “好。” 两人又闲聊几句,肖子宁那边有人找才挂了电话。孟知微拿起那本没看几个字的书,继续对着它发呆。 车开到半路,肖子宁特意提前打了电话过来。趁着孟池西换衣服的时候,许繁青拉着孟知微问她到底打算怎么办,既然孩子的爸爸出现了,又不是不想负责任的人,她会选谁。 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如果让许繁青知道陈景扬当年对她做过的事情,大概没病也会被气出病来。孟知微只能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纤纤玉手一挥,表态申明自己的感情生活不受孩子和孩子生父的控制和影响。 这些毕竟事关孟知微的私生活,作为母亲许繁青也只能提建议,不能全权干涉。见她这副模样,原本打算劝她考虑考虑陈景扬的话,被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子宁叔叔。”孟池西下楼后一见到肖子宁就飞奔过去,“又是好久没见。” “迟迟又长高了。”肖子宁蹲下来拥住扑过来的孟池西,“作为补偿,叔叔今天带你和妈咪去吃香辣蟹。” 孟池西顿时眉开眼笑,转过身正要催促孟知微快点过来,目光一扫看见五米外站着的男人——他的爸爸,陈景扬。 孟知微还站在大楼电子门外的台阶上,她一出来就看见陈景扬的车还停在原地,显然他一直待在车里没有走。 “知微……我……”陈景扬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冽。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们不是已经讲的很清楚了吗?”她很意外,她以为等在她家楼下这种事,骄傲如陈景扬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你和我撇清,是因为要选他?”他看向肖子宁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犀利,可是当目光移回孟知微身上时,就只余下温情,语调也不由得放缓。 “和你无关,这是我自己的事。”孟知微不耐烦的转过头,没有和他对视。 “有些话我还没讲清楚。你不接受也好,不信也好,我都必须讲清楚。”陈景扬半低下头,眼睛里蒙着雾气,“我不是好男人,但对你是真心的。迟迟不喜欢我,我也可以理解,毕竟我从来没有对他尽到父亲的责任和义务。如果你真的非常不想见到我,剩下的巡展我可以离开。解约的事你不要再提了,当初选择你们工作室,我也是衡量过专业度的。” 说着,他往前走了一步,脸上的笑僵硬又勉强,伸出胳膊对孟知微说:“给我一个最后的拥抱,好不好?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来烦你。” 孟知微还在恍神,眼前一花落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怀抱。短短几秒钟,她还没来得及挣脱,陈景扬已经放开手,转身上车,利落的调头加速离开。他愿意放手,如果没有他她会更快乐。 “你没事吧?”肖子宁看见孟知微怔怔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摇摇头,走到肖子宁的车边才说:“走吧,不是说吃香辣蟹?” 肖子宁笑着答应一声,开车带着她们去餐厅。孟池西虽然看不懂大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却也明白孟知微这会儿的心情一定不好,看她脸色就知道。他默不作声蹭到孟知微身边,脱下手套,小手握住她的手。 一股暖流从指尖直达胸腔,孟知微这时才彻底惊醒。她不禁埋怨自己,以前自己一个人带着孟池西不也挺好的吗?怎么陈景扬一出现就能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糟?现在必须恢复到以前那种心态,淡定,淡定。 不得不说心理暗示疗法还是很强大的,等到了餐厅开始吃饭的时候,孟知微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端倪了。 表面上看起来,日子重新恢复到正常的步调。由于孟池西的圣诞黄金周还没结束,孟知微暂时只用在工作室和家之间奔波。圣诞黄金周的最后一天,陈景扬工作室的司机小孙打电话给孟知微,说要接孟池西去陈家。 她确实承诺过每周一天的探视权,因此也没有过多的为难小孙。和他约好送孟池西回家的时间,就爽快的让他把孩子接走了。 齐韵和元元已经从香港回来,帮忙着手处理新加坡个展的参展作品报关事宜。她俩不清楚孟知微和陈景扬的纠葛,也不知道他俩之间已经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因此在翻到杂志上陈景扬的采访时,兴奋的拿到孟知微的办公室和她分享。 “知微姐,是陈景扬的专访诶,听说这是他唯一一个专访,居然还谈到了感情问题!”说话的是齐韵,她一向快言快语直截了当,不给任何人不听她抒发观点的机会。孟知微却没有搭理她,仍然低着头检查报关单。 见她没反应,元元接过话茬:“陈景扬360度无死角啊。哎,韵韵你看,这段话说的真好。” 齐韵顺着元元的手指看过去,那段话是记者问陈景扬“你眼中爱情的样子”,他给出的答案。他说:塞林格在《破碎故事之心》中写道,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我深以为然,如果对方清楚的表达出拒绝的意思,那么即使想触碰,也必须收回手,因为爱不是强加在对方身上的压力。 两个女孩挤眉弄眼对看一阵子后,齐韵把这段话念了出来。孟知微停下手,皱着眉抬起头问道:“报关单做完了?你们这么无所事事,顺便把日本和台湾地区的也一起做了吧。” 两人逃也似的离开了孟知微的办公室,纷纷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刚刚看到的那个人,完全不是平时那个温和好说话的孟知微,语气和眼神传达出来的女王架势十足。 其实孟知微只是不想她们继续在耳边念叨陈景扬,还有他引用的那句话,虽然她也非常认同并喜欢那句话。扫了一眼齐韵落在她办公桌上的杂志,PIA的把它合起来,一抬手扔进门边儿堆着各种杂志的盒子里。 孟池西要等晚饭过后才回来,许繁青他们也回家照料花花草草去了,孟知微一个人在家不想做饭,叫了家外卖随便吃了点。晚上快九点的时候,小孙一直把孟池西送进家门。 孟池西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孟知微很生气,但她压抑住火气,温和的问道:“怎么了?” “妈妈,爸爸说他要去非洲,两个月见不到我。他去非洲干嘛呀?老师说那里好多传染病,爸爸会不会死呀?”孟池西扬起小脸看着孟知微,眼眶里已经聚集了两汪眼泪。他毕竟是孟知微教出来的善良的小孩子,在他心目中,无论爸爸多么可恶,也总归是他的爸爸。 66 病患 这倒是出乎孟知微的意料,下午看到的那篇专访,应该是在北京个展开幕时做的。看来陈景扬倒是没对记者说谎,确实是说到做到干脆利落,孟池西由小孙接送,甚至他说他可以离开,也不止是说说而已。 牵着孟池西到沙发上坐下,她耐着性子分析了无数遍非洲的情况和陈景扬的安危。费尽口舌,总算把他眼睛里的泪水憋了回去。说到最后,孟池西提了一个问题:“妈咪,爸爸问我你最近好不好,我说你挺好的。我说的对吗?” “很对。”孟知微眼皮跳了跳,用简短的肯定结束了这次对话,打发孟池西去洗澡睡觉,假期结束意味着晚上他不能再随心所欲的玩儿。 去非洲的计划并不是突发奇想的决定,早在重遇孟知微前,陈景扬就在做相关安排了。他的足迹遍及世界不同角落,唯独还不包括非洲。那时候有出版社向他约了摄影集的稿件,原本他是打算后方稳定后再出发,如今也不过就是绕了个圈又回到原点,待在北京还不如离开。 但是有些事他必须先处理好,递交签证后他把田雪晴约出来吃饭,期间他特别心平气和的列出继续捣乱的种种危害。田雪晴煞白着一张小脸听完,恨恨的从包里拿出U盘拍在桌上,厉声重复着她曾经说过的诅咒。 她说:“陈景扬,你也别得意。你爱的人压根就没把你当回事儿。” 自打田雪晴对媒体爆料开始,她就没有再对复合抱存希望。她打小就认识陈景扬,自然非常清楚他的逆鳞,这一出手,就等于给自己和他的未来判下死刑。 曾经目睹过他的年少轻狂和风流荒唐,却总是不死心的幻想着,有一天他会为她收敛一身锋芒,真正的用心去爱她。如今有人得到了他的心,这个人却不是她,她嫉妒得发狂,怎么可能甘心?可是陈景扬不怒反笑,满不在乎的回问道:“那又怎样?与你何干?” 看着那个U盘,陈景扬嘴边带出嘲讽的笑。他的态度确实不好,心里也明白田雪晴说的没错。她爱他,他不爱她,他爱她,她不爱他,归根结底他和田雪晴的下场也无不同。 去非洲的签证下来得很快,旅行计划的第一站是纳米比亚。除了交代英可容处理工作室的事务,他没有通知任何朋友,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 直到陈景扬抵达目的地几天后,孟知微才从他的律师,也就是之前签约时见过的那位张律师那里得知消息。 张律师是带着陈景扬签过字的房产转让合同来找孟知微的,北京上海总共三处房产,全部过户到孟池西名下。他说的很直接,即使孟知微不同意,他也可以走关系把事情办成。之所以会来找她签合同,只是因为陈景扬说过要尊重孩子的妈妈。 孟知微没有花太多时间去考虑,就代替孟池西签了字。毕竟如果这是陈景扬给孟池西的物质补偿,即使是身为监护人,她也无权阻止。 张律师送房产证过来的时候,似乎还有其他的话要说,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留下房产证就走了。 自从陈景扬去非洲后,八卦媒体们消停了下来,小孙仍然会在每周日来接孟池西去陈家,巡展的各项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孟知微的生活,终于恢复到重遇陈景扬之前,简单平静的样子,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孟池西每天都在计算陈景扬的归期,一转眼已近年关。这期间,孟知微她们带着巡展去过新加坡,台北,三天前刚抵达东京。 Azzura体谅孟池西是小孩子会想妈妈,和孟知微协商,让她像前几次一样,先回国着手准备巡展在上海的收官之作,她自己则留驻东京应付突发状况。孟知微觉得自己很幸运,虽然Azzura平时是大大咧咧的大女孩,但是在细节方面总是很能顾及到搭档的感受。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上海个展的时间定在农历年后。由于孟池西人生中第一张成绩单交出了漂亮的全A,孟知微决定履行承诺带他去香港玩几天。 哪知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孟知微和孟池西准备飞去香港的前一天,北京飘飘洒洒下起了大雪。许繁青早上出门倒垃圾,一脚踩空大门前的台阶,摔倒在地。当时就疼得爬不起来了,送进医院拍了X光片发现左边小腿骨折。 然而在孟伯宗将近三十年的婚姻里,他几乎没有操心过任何家务事。孟家这么多年也没有请过住在家里的保姆,许繁青这一骨折,家务事就全都落到孟知微一个人身上。香港之行搁浅,孟池西一向懂事,倒也没有因此大吵大闹。 孟伯宗请来的骨科专家建议许繁青年前住院观察几天,于是孟知微每天晚上要去陪夜,早上得起个大早去市场买新鲜材料,回家变着法儿的炖补汤,中午做好饭送到医院给祖孙三人吃,下午去工作室处理公事,晚上做好饭等孟伯宗祖孙俩回来后,她再带着许繁青的份儿去医院。最重要的是,过年的年货也不能落下,她还得亲自去采买,整个人忙得就像连轴转的陀螺。 见孟知微为了自己忙得团团转,许繁青心疼地不得了,便让孟伯宗找了个护工。她的本意是体贴女儿,谁知这个四十来岁的护工拿着高薪却不尽心做事,孟知微一怒之下又把人给解雇了。 住院第五天晚上,母女俩正在一起用笔电看节目,孟伯宗打电话过来说孟池西在发烧。孟知微叮嘱了许繁青几句,慌张开车回家。打电话的时候孟伯宗已经帮孟池西量过体温,高烧39.2度。 孟知微叫醒孟池西,他一直嘟囔着说不舒服,具体哪里不舒服却又说不出来。儿童发烧这个事可大可小,白天也没看出他有什么异常。如果不是刚刚孟伯宗不放心,去他房间多看了一眼,拖到第二天就不知道会怎样了。 二话没说,孟知微直接把孟池西带到医院。急诊室的医生把孟池西的上衣全脱了之后,在他前胸后背上发现斑疹,有些责怪的说道:“你们大人怎么搞的?孩子身上的水痘都要发出来了才发现他在发烧,这样儿的起码都烧了有一天了。” 这是家私人医院,看在钱的面子上,医生的素质普遍比较高,责任心也重一点儿。这几句责备让孟知微无言以对,她这些天确实太忙以至于忽略了孟池西。孟伯宗忙解释道:“不好意思啊医生,我妻子前几天骨折,我女儿忙着照顾她才疏忽了孩子,您看看现在孩子需要住院吗?” 年轻医生叹了口气开始写病历。孟知微帮孟池西把衣服套回去,他没有睡着,精神很萎靡,但也没有发出不舒服的哼哼声。孟知微把他圈在怀里,还像往常那样轻轻拍他的背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考虑到现在回家诸事不便,孟池西在许繁青楼下的儿童病房住下了。这样一来,陪夜的安排就不得不变成孟伯宗陪许繁青,孟知微陪孟池西。 偏偏孟伯宗夜里睡的特别沉,有天晚上许繁青想去厕所又叫不醒孟伯宗,就起床准备自己去,结果差一点再次摔倒。但孟知微毕竟也只是一个人,□乏术,不得已她只得亲自去挑护工来陪许繁青。 周末上午,小孙打电话来问她们什么时候从香港回来,孟知微斟酌片刻还是告诉他孟池西在出水痘的实情。电话挂后不到一个小时,病房门被推开,母子俩正笑作一团,听见动静都往门口看去。 只见陈景扬大踏步走进来,一手覆上孟池西的额头问道:“迟迟,现在还很不舒服吗?” 母子俩都颇有些意外,陈景扬去非洲前跟孟池西说要去两个月,现在满打满算也不到两个月,他居然就回来了。 “就是有点痒。”孟池西脸上有掩不住的惊喜,“你回来啦,非洲好玩吗?”他现在已经进展到不再叫陈景扬为叔叔,但也没想到合适的称呼,于是索性不叫,看起来陈景扬也没有在意这些。 孟知微见状和孟池西打了个手势,起身离开病房,把空间留给他们父子俩。出门才发现小孙在走廊上走来走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也没多问,径直上楼去看许繁青。 陈景扬自从进门就有大半注意力挂在孟知微身上,见她出去不免失落,但他仍然笑着对孟池西说:“我说好玩不算,等你长大了有兴趣可以自己去探险。” 孟池西掀起上衣露出肚皮,笑嘻嘻的说:“妈咪不让我挠,可是好痒呀,你可以帮我挠挠吗?” “妈咪说不可以是为你好,挠破了不好看,留这种疤一点也不酷。”陈景扬看到他身上的水痘有些心疼。 “那我想喝你煮的皮蛋粥,还想吃芝心披萨,可以吗?”太久没见到陈景扬,孟池西还是很想念他的,只是方式有些特别。 “晚上送粥过来,等水痘消了再吃披萨。”陈景扬好笑的看着瞪着大眼睛扮可怜的孟池西,没有答应他吃披萨的要求。 孟池西幼稚的和陈景扬拉过勾后,缠着他讲非洲的见闻,直到孟知微敲门说该吃午饭了,他才消停下来。陈景扬和孟池西约好晚上送粥的时间,起身告辞,孟知微把他送到门边,无意间看到小孙在外面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 “谢谢你来看迟迟。” “应该的。”陈景扬严格遵守他说过的话,没有纠缠没有多话,颔首离开。 67 真相 陈景扬黑了也瘦了,下眼睑有些发青。不仔细看分不清楚到底是睫毛的投影,还是没睡好的黑眼圈。让人奇怪的是,明明看起来是憔悴的,却又无端的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像是身上有某些东西得到了沉淀。 虽然孟知微家里一气儿出了两个病号,但她并不喜欢到处宣扬私事,因此除了孟司闯和苏沫沫外,没有其他人知道。许繁青和孟池西都住着院,孟知微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每天都去买菜回家做饭。实在抽不出时间的时候,就只能靠医院的病号餐将就。 许繁青倒没什么,孟池西还是小孩子,吃了几天寡淡的饭食,早就不耐烦了。只是他也知道体谅妈妈的辛苦,才在见到陈景扬的时候趁机提要求。 对于陈景扬,孟池西的感觉不可谓不复杂。他们前后总共相处了三天时间。每次都是小孙一大早来把孟池西接走送去陈家,中午陈景扬会亲手准备孟池西喜欢吃的菜,下午父子俩一起画画或者去游泳,晚上还会跟车把孟池西送回家,但他从不上楼。 在孟池西幼小的心里,陈景扬和他认识的其他人并无不同。真要较真追究起来,无非是多了一层血缘关系,所以他会对他特别好,父子俩独处的时候陈景扬的笑容比平时更多一点。 临行前最后一次父子相聚,晚上在孟知微家楼底下,他们聊了几句去非洲的话题后,陈景扬对孟池西说:“迟迟是小男子汉,要照顾好妈妈。” 从那时候起,孟池西才觉得父亲这个特别的身份,确实是和别人不同的,陈景扬和肖子宁对他妈妈的态度也不一样。情情爱爱的事情他不懂,但是在他六年多的生命里,也只有陈景扬才会这样叮嘱他。 因为孟池西出水痘离不开人,孟知微把工作带到病房做。午饭是孟伯宗请相熟的餐厅送的外卖,虽然两个病号还是只能走清淡路线,但总算比医院的饭菜好吃很多。孟池西吃过午饭对孟知微说了陈景扬晚上要送粥来的事,见她没有特别的反应,安心的睡起了午觉。 孟知微抱着笔电坐在病床旁边的沙发椅上写专栏,只写了几个字,眼前就一直浮现出上午陈景扬来时的样子。他表面上看起来像没事人一样,行为举止中还是泄漏出一点担心和焦急的情绪。 他在乎孟池西。 时间不知不觉溜走,不知道是不是用药的关系,孟池西这几天的午觉时间比往常要长,醒来时已经四点多了。他手里拿着iPad玩游戏,却心不在焉的频频抬头往病房门口看。 五点半,陈景扬一手拎一只袋子,准时出现在病房门口。他来之前孟池西还不停张望,他到后孟池西反而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无可无不可的咧咧嘴角算是打招呼。 “这是我下午煲的汤,听说阿姨骨折了,你现在应该没时间做这个。”陈景扬指指比较大的那只保温桶,对孟知微说道,“这时候不适合探病,明天早上我再去看阿姨。”说完他避开孟知微惊讶的目光,打开给孟池西的保温桶帮他盛粥。 收回目光,孟知微轻声说了句谢谢,上楼送汤。孟伯宗下午去公司还没回来,和许繁青说过保温桶的来历后,打开一看,莲藕脊骨汤在最底层,上面的隔层装着米饭和几样炒时蔬,颜色搭配十分讨喜。 “哟,这孩子还挺用心,这时节莲藕可不多。”汤色味道都很好,一点也不油腻,许繁青端起碗喝了一口,“不管你喜欢哪个,都得赶紧和另一个说清楚啊童童。” “妈,你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么?”孟知微嗔怪道。 “不管怎么说,姑娘家偶尔摆摆架子可以,手里同时攥好几条线可不行。” 一见许繁青有说教的趋势,孟知微立刻说道:“我知道啦妈,你先吃吧,我去看看迟迟。” “跟人家说谢谢……” “知道啦……” 孟知微最后一个啦字的尾音已经有点飘了,可见她走的多快。许繁青看看盖起来的饭盒,又看一眼盛出来的那碗汤,不禁默默在心里比对陈景扬和肖子宁: 也不是肖子宁不好,但他是一忙起来就顾不上旁人的人。住院十来天,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不来探望。他没来,说明根本不知情。童童这些年在英国,养成了好强的性格,能不麻烦别人绝不会主动开口。他俩在一起,估计和没在一起差不多。倒是陈景扬,虽然前不久才真相大白,但他毕竟是亲爹,对孟池西自然千好万好,最关键的是看样子也不是为了孩子才对童童上心。 比来比去,许繁青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还是陈景扬更适合自己女儿。她端起碗又喝了一口汤,满意的眯着眼睛。就好像她现在所在的地方不是病房,而是孟知微办婚礼的酒店客房一样。 离开许繁青的病房,孟知微并没有回到孟池西那里。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陈景扬肯定还没走,她现在进去三个人只会大眼瞪小眼,气氛各种尴尬。于是她坐在孟池西病房外的休息椅上,无聊的看手机。 孟伯宗回来后,先到孟池西的病房看宝贝外孙。这时候陈景扬还没走,正在用自己带来的画板指导孟池西画画,分散他身上痒的注意力。 “童童,你怎么坐在这儿?”孟伯宗拧开病房门,才发现孟知微坐在过道的椅子上。 “噢,迟迟的爸爸送粥过来……”孟知微还没说完,房门大开。门内陈景扬闻声起身,规矩的对着孟伯宗叫了一声:“叔叔你好。” 陈景扬去过孟知微家里后,许繁青已经告诉过孟伯宗,迟迟的爸爸出现了。此时却是他们第一次打照面,孟伯宗脸上看不出端倪,只点了点头和孟池西说了几句话,就叫孟知微跟他上楼和许繁青一起吃饭。 看到许繁青病房里放着的大号保温桶,孟伯宗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但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绝口不提陈景扬其人。等孟知微把他打包带回来的饭菜摆好后,三个人安静的用餐。殊不知此刻陈景扬心底涌起一阵淡淡的喜悦,只是因为刚刚孟知微介绍他时,说的是“迟迟的爸爸”。 快到八点时,陈景扬发了条短信提醒孟知微他要走了。她下了楼他将将从屋里出来,两个人互相点点头后,孟知微进屋,陈景扬离开。 睡觉前,孟池西侧过身子看着孟知微问道:“妈咪,我以后是不是会有两个爸爸?” “哪儿来的两个爸爸?”孟知微也侧过身体,面对着孟池西。 “你以后要是嫁给别人,我不就多了个新爸爸吗?” “你不愿意的话,可以叫叔叔。” 闻言,孟池西恢复成平躺,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个新旧爸爸问题。睁眼看着天花板,他心里想着,不知道新爸爸的手艺有没有陈景扬这个旧爸爸的好。想了一会儿,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陈景扬带着补品去探望许繁青,两人差不多聊了半个小时,许繁青大致摸清她想了解的情况,对这位孟池西的生父更满意。 宋枫也跟着来了医院,她是来看孟池西这个宝贝金孙的。陈景扬向许繁青告辞后,下楼准备叫宋枫一起回家,孟池西看看孟知微又看看他,小声对他说:“晚上可以吃鱼片粥吗?”陈景扬点点头,照例五点半送保温桶过来。除了孟池西的粥,还有给孟知微准备的饭菜。 有一有二就有三,自从孟池西点了两回粥后,每天午餐晚餐,陈景扬都会变着法子做一些孟池西能吃的饭菜送过来,当然也少不了孟知微的那一份。为此孟知微还专门和他说过不用麻烦,谁知他听完点点头,却没有一顿落下过。 事实上,陈景扬送饭给孟池西,孟知微是没什么意见的。眼见就要过年了,虽然许繁青几天前就已经出院回家了,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她活动不便,年前杂事又多,仍然需要孟知微去做。他每天中午过来,下午陪着孟池西画画,这样一来孟知微就有机会出去办事。 可是最难消受……那个……美人恩。以孟知微的个性来说,她本就不喜欢欠人人情。如何报答陈景扬每天“顺便”带给她的饭菜这种问题,简直就可以愁死她。 年三十前一天,孟池西身上的水痘症状已经轻了许多,孟知微准备给他办出院。前一天晚上她提前告诉陈景扬,让他不要再送饭过来。可第二天一早陈景扬还是出现了,美其名曰来看看需不需要他帮忙。 这几天相处下来,孟池西对陈景扬的态度和缓非常多,加上人家一没有主动烦她的举动,二是为了孟池西。孟知微没辙,拿着单据病历自己去办出院手续,任由他们父子俩收拾东西。结完住院押金,孟知微正在等电梯,突然看见小孙匆匆忙忙往她这边走过来。 “知微姐,你劝劝老大吧。”小孙最近没有出现在病房,是他老大不让他跟着。今天好不容易单独遇到孟知微,有些事大概只有她说,陈景扬才会听。 孟知微突然想起来几天前他时,他脸上焦急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电梯到了,但她没有进去,好奇的问道:“怎么了?” “老大提前从非洲回来是因为当时胃溃疡犯了。那边缺医少药耽误了治疗,回来已经胃穿孔了。”小孙急急说道,“医生让他住院,可你也瞧见了,这……” “好,我知道了,一会儿跟他说。”孟知微点点头,心里满是惊讶。 虽然这些天她和陈景扬共处的时间并不多,仔细回想起来,他偶尔会把右手放在胃部,竟不是原本就有的习惯动作,还有藏也藏不住的憔悴样儿,也不仅仅是因为旅行刚结束的疲劳引起的。只是她一直以来都没有多想,没想到真相居然是他也在生病。 68 过年 按开电梯门,孟知微冲小孙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走进去。没想到陈景扬居然能对孟池西做到这个份儿上,不过也算不上意外,毕竟是他的儿子。 回到病房,东西全部收拾好装进了小行李箱,孟池西皱着眉头坐在病床上翻着手里的画纸,看起来很不满意的样子。见孟知微进门,他跳下病床走过去,闷闷的说:“妈妈,回家了。” 怎么了?孟知微递了个疑惑的眼神给陈景扬,见他耸耸肩不说话,只好自行试探性的问道:“怎么啦?要回家不开心?” “没有。”他的小脑袋低低的,“我画的糟透了,他随便画几条线都比我的好。” 孟知微失笑,敢情这孩子是较上劲儿了。她牵起他的手边走边劝慰:“好啦,他学了很多年了,你加油会比他更好。咱们现在去跟护士阿姨说谢谢?” 看起来效果并不算好,孟池西似乎并没有被安抚到,默不作声地往他的主治医生办公室走去。先后和照顾他的医生护士道过谢,收获了大堆表扬后,他的小脸终于恢复了一丝喜色。 母子俩回到病房,只见陈景扬左手握着行李箱拉杆,右手拎着孟池西的水壶和画夹,手臂上还搭着一件小外套,“全副武装”站在门口,眼睛望着她们走过来的方向。 等她们走近后,他才说:“走吧。”俯身把搭着外套的胳膊伸到孟池西面前,示意他穿上。孟池西穿好衣服说了声谢谢,又伸手把自己的水壶和画夹接过来,迈步走在前面。 陈景扬跟在后面,没有把行李箱让给也伸手来接的孟知微。孟知微看着他们父子俩,几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快走到电梯时,她的声音突兀响起:“那个……你的胃病是不是应该住院?” 安静片刻,陈景扬回过头来低声说:“没多大点儿事。” 孟知微看见他说话间一副不大在乎的神色就忍不住想生气,音量也不自觉的变大了,空荡的走道更是增加了立体环绕音的效果:“什么叫没多大点儿事啊?胃穿孔是小事?非得以后弄成癌症才叫大事儿是吗?迟迟我自己可以照顾,你以为你瞎操心他就能马上好吗?我告诉你陈景扬,你自己不把健康当回事儿可以,别到迟迟面前来给他做错误示范。” 说完,白了陈景扬一眼,拉着迟迟先进了电梯。 初听她这几句话时,陈景扬还有些回不过神儿。幸好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伸手拦住开始闭合的电梯门挤进去,嘴角噙着笑意,戏谑问道:“你这么气,是在担心我?” “谁要担心你!反正你……”孟知微抬起头准备继续瞪他,却被他的表情吓得闭了嘴。他的眉梢眼角都是舒展开来的笑意,仿佛她随便的一句话一个态度,就能决定他的心情。这种从心底蔓延开来的笑,挂在陈景扬这张祸国殃民的脸上,简直触目惊心的诱人。 孟知微撇过头扮鸵鸟,陈景扬只顾着看她,被忽略的孟池西为了表示不满,晃着孟知微的胳膊,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妈咪,爸爸生很严重的病?会死吗?” 他一脸纯真表情,完全看不出故意的痕迹,但这句话却成功的把陈景扬钉在原地,直到他们母子走出十好几步才惊醒过来。孟知微正在给孟池西讲解什么是胃穿孔,陈景扬一阵风似的追上来,抱起孟池西兴奋的说:“乖儿子,再叫一声。” “爸爸?” “哎!”此时的陈景扬就像得了什么天大的恩赐一样,乐得没边儿了,一个劲儿哄着孟池西道,“再叫一声儿。” 倒是孟池西像个小大人一样,表情十分无奈,配合的又叫了一声:“爸爸。”他虽然不太明白孟知微吼的内容具体是怎么回事,但看她的表情也知道,陈景扬也生着病,还病得不轻。 他之所以不肯叫爸爸,无非是考虑到孟知微的心情。可是陈景扬生着病还肯照顾自己,这个行为就值得他心甘情愿的把这个称呼还给他。孟池西虽然年幼,智力发育却高出同龄人许多,所以他选择了一个对自己来说最不尴尬的方式。 于是,在来来往往的医院门口,许多路人被迫目睹了这样一幕:英俊挺拔的男人,单手抱着一个身量看起来不止六岁的漂亮男孩,男人神色激动的一遍遍要求孩子叫爸爸,最后孩子烦了,一撅嘴对跟在后面的女人抱怨了几句,男人这才放过可怜的孩子。 路人们心里的OS非常统一:简直是天雷又狗血的剧情,不过看在男的帅女的美小孩可爱的份儿上,还是凑合着看看热闹吧。 小孙把车子开过来后,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幕,他擦擦额角的汗,接过陈景扬手里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打开车门对孟知微说道:“知微姐,上车吧。” 孟知微点头道谢坐进车里,陈景扬抱着孟池西绕到另一边上车,两大一小之间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好,谁也没舍得先开口打破宁静。 过年期间,外来务工人员都回了老家,北京像是一座空城,马路上连车都不多。虽然陈景扬非常希望能堵车,但无情的事实却是一路畅通,二十多分钟就抵达孟家别墅。 孟知微让孟池西跟着姥爷先进屋,等他们都走远后,她才开口对陈景扬说:“胃病很麻烦,你别掉以轻心。” 闻言,陈景扬点点头正要开口,孟知微已经转身进了别墅大门。他坐回车里兀自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瞥见小孙正咧着嘴无声的笑,他收起了脸上的波澜,淡淡说道:“开车,这个月工资扣一半。” 这是活生生的迁怒,小孙满腔悲愤,却没地方申冤。直到年后他去查账户时,发现二月份的工资果然只有一半,不过新年补贴却比往年丰厚,竟然多出一个月的工资,算来算去还是他赚了。 年三十家家户户吃年夜饭,这是孟池西第一次在国内过年,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很好奇。白天孟知微在厨房忙活的时候,他还和许繁青一起帮忙择菜,表现得十分积极。 孟家只有四口人,倒也因为孟池西的存在而显得热闹温暖。吃过饭一家人围坐在火炉边,孟池西拉着孟伯宗下围棋,孟知微则和许繁青闲聊吃零食。电视里正在播春晚,虽然没人看,但是用它营造过年氛围,效果还不错。 反观陈景扬这边,陈老爷子儿孙满堂,除了老大陈默华和幺儿从商,另有二儿子从政,两个女儿大的嫁进门当户对的世交之家,小的旅居国外至今未婚。他们都回到陈宅,孙辈就有九个,更不提重孙辈还有陈景遥的子女。 酒过三巡,陈老爷子难免感叹两句给他的重孙子正名的事。在此之前,大概是怕影响气氛,谁都没有主动提起这一茬。陈老爷子开了先河,大家才纷纷放开手脚围住陈景扬问个究竟,那阵势让他烦不胜烦。直到吃完年夜饭,他才得空躲回自己房间。 尽管陈景扬不愿意配合,宋枫的兴致却很高。只见她招呼妯娌小姑围过来,得意的拿出手机翻相册,秀孟池西的照片给她们看。说起来陈景扬本就长得十分好看,孟知微也自有一番美感,有他俩的基因,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不,即使只是几张照片,也看得出这个六岁小娃儿的灵气逼人。 陈家的电视虽然也在播春晚,却被调成了静音,大家都在听宋枫讲迟迟的有趣故事,无一不对这个尚未谋面的孩子充满好奇。 正月初一一早,孟池西起床后先给三位长辈磕头拜年,顺便收了三封大红包。吃完早餐,孟知微打电话通知陈景扬,让他叫车来接孟池西过去拜年。 以前陈家不知孟池西其人,这一道自然是不用麻烦。但是现在不同,有些礼节她必须亲身示范给孟池西看。只不过今天孟家也会有亲戚来拜年,许繁青腿脚不便,她必须留守家中。 仔细把各项礼节又叮嘱一遍,陈家的司机到了门口。孟知微把孟池西送出去,只见陈景扬仍然像昨天那样噙着笑,迎上来没等她开口,就先再三保证下午就把孩子送回来。 孟池西到了陈家,引起全家人的高度关注,本来他一板一眼的推拒着不要红包,见陈景扬对他使眼色,才一一道谢收下,礼仪条理丝毫不错。全家人开始默默的对孟知微产生好奇,他们非常想知道,能教出这种孩子的女人,怎么在陈老爷子嘴里就变成胆大妄为没礼貌的人了呢。 春节短短七天假期很快就过完了,东京那边由Azzura监督撤展,年前顺利完成。最后一场巡展要等到元宵节后,经过前面的磨练,同事间的契合度提高了许多。正月初七返工,工作室五个人难得一个不落的聚在一起,延续了吃吃喝喝的节日氛围。 接近中午时分,英可容带着陈景扬工作室的几个同学过来,说是为了庆祝前面的合作愉快,以及预祝最后一场的顺利进行,要和他们一起去吃一顿。 去餐厅的路上,齐韵多嘴问了一句怎么没见陈景扬,英可容似乎有意无意的看向孟知微,回答齐韵说他因为胃病住院了。由于工作室确实没什么大事,要等作品全部回来后,初十才去上海,孟知微和Azzura商量后决定多放两天假,吃过饭就让齐韵他们各自回家。 孟知微联络了小孙,问清楚陈景扬所在的医院后,第二天带着孟池西去探病。孟池西自己有手机,也不知道陈景扬怎么跟他说的,显然他并不知情,孟知微刚一说他就闹着要去医院看爸爸。 本来她还犯愁不知道该怎么回报陈景扬的每天两餐饭,现在倒是有了现成的机会。不过孟池西这个态度转变的也太快了,好像自从那天他叫过爸爸后,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就有了质的飞跃。以前还会念叨几句子宁叔叔,前不久肖子宁来家里拜年,孟池西原本的那股热络劲儿明显降低了不少。 到了目的地,孟池西敲了敲门没等回应就急匆匆的推门进去,陈景扬显然没有得到他们要来的消息。他原本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孟池西进门叫了声爸爸,他手一抖,小桌子上的东西洋洋洒洒掉了一地。 “爸爸,这是非洲的照片吗?”问完问题没等回答,孟池西跑过去捡起其中一张,疑惑的把照片背后的句子读了出来。 69 唯一 “DAY 20: If I am a prime number that has two divisors, 1 and myself. Then my dear Menthe,you are the one.” 孟池西念完后,又翻过来看看照片的内容,那是一张陈景扬在海边漫步的远景,他增加了曝光长度,照片上的人影有虚影的效果,体现的是一种孤独的意境。 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孟池西一个小孩子当然不懂,他举起照片望着孟知微问道:“妈咪,你是唯一和爸爸是质数有什么关系?” 扫了一眼陈景扬,忽略他紧张中略带期待的表情和微红的耳根,孟知微绕过地上的照片走到病房的另一边放东西,回答孟池西道:“没什么关系,爸爸只是写着好玩儿。” 失望的略低下头,陈景扬缓慢的理了理小桌子上仅剩的几张照片。其实他自己也分不清,刚刚手抖究竟是因为胃穿孔手术后吃了几天流食,还是看见孟知微激动得不能自已。 把一只小巧的保温桶放在桌上,孟知微继续若无其事的说:“这里有点汤,是问过医生,他说可以喝的,你有胃口了喝一点。迟迟,你要在这里陪爸爸吗?” 孟池西正在捡地上的照片,他按陈景扬标注的日期整理它们,整整齐齐的一沓递还给陈景扬。听见孟知微的问话,他脆生生的答了一声:“好,我陪爸爸,妈咪你下午再来接我吧。” 孟知微告辞离开后,孟池西那双肖似父亲的眼睛里闪动着好奇的光芒,指着照片问道:“爸爸,这些是什么?” “不要告诉妈咪,这是要送她的礼物。” “听说你做手术了,疼不疼呀?”孟池西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身体,伸手想把床头柜上的保温桶抱过来。 “小手术,别担心,等我好了带你去香港玩儿。”陈景扬接过保温桶,放在刚刚写字的小桌板上,没用多大力气拧开桶盖,一股香气扑鼻而来。他挑挑眉,意外的问道,“这是妈咪做的?” “是啊,做了好久,这个……”孟池西指指汤里的鱼块,“处理起来好麻烦。” 听他这么说,本来这几天吃流食吃到腻味的陈景扬,迫不及待的舀了一勺汤。汤白而浓,半点鱼腥味儿也闻不到,入口更是香滑顺口。他拿着汤匙一勺一勺的喝着,单手捧着小保温桶,像是正护着什么绝世珍宝一样。 孟知微下午去接孟池西的时候,他们父子俩在呼呼大睡。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陈景扬的睡颜,心却还是没防备的悸动了几下。虽然回忆称不上甜蜜美好,却也并不全是不堪屈辱。 她忘不掉曾经喜欢过陈景扬的心情,也还记得他们俩的第一次,那时他喝醉了,但他没有只顾着自己的感受而忽略她的呼痛。她不知道他对别人是不是也这样,但是那个晚上的缱绻旖旎,对她来说是独一份的。少女的羞涩含混甜蜜,心愿得偿的快感中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患得患失。 不敢再多看,孟知微上前握住孟池西的手摇了摇,轻轻叫道:“迟迟,起来咱们回家啦。”也许是她的声音太轻,父子俩都没有睁眼的意思。又叫了四五遍,陈景扬才缓缓掀开眼皮。 “你来了。”其实早在孟知微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陈景扬就已经醒了,只不过那温柔太像幻境,他舍不得打破。见他醒来,孟知微点点头,声音也大了一些,继续叫孟池西。 又过了一会儿,孟池西睁开眼,迷迷瞪瞪的看着眼前处于暴走边缘的孟知微,讨好的笑道:“我怎么睡着啦?哎呀妈咪,我好饿呀。” “小懒猪,起来穿衣服回家吃饭,小心别压着爸爸。”看着孟池西耍宝的鬼脸,孟知微觉得好气又好笑。她笑了一会,指指新带来的保温桶:“还是鱼汤。”只不过对陈景扬说话时,她脸上恢复成正常的面无表情。 收拾好东西,孟知微带着孟池西离开,一路上都在听他叽叽喳喳的讲陈景扬在非洲的见闻。到晚上孟知微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她让小孙来接孟池西和汤,自己没有再在病房出现。 孟池西过完正月初十开学,在这之前,孟知微已经飞去上海,最后一场巡展预定元宵节开幕。策展工作一如既往的顺利,除了本该喷绘展览导语的墙面被一块布遮了起来,其他一切步骤都和前面五场无异。 “英姐,这是怎么回事?展馆负责人说是你们那边的意思?”为了这面墙,孟知微已经找过展馆负责人许多次了,对方每次都推说是陈景扬工作室要求的,为此孟知微只好等英可容出现才问她。 “是景扬的意思,一个小装置,LULU已经处理好了。” “但是策展是我们工作室的工作范畴,你们这么突然的加了一块内容,好歹也得告知我吧。”孟知微没好气道。 “放心,一定不会砸你招牌。”英可容拍拍她的肩,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转身继续去忙。 开展前这几天,孟知微好几次想去揭开那块布,看看对方擅自增添的装置到底是什么东西,每一次都在手快碰到布的时候,被小吴拦下来。次数多了她就明白了,小吴是故意的,根本就是在盯她。 开展这天,孟知微的心情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忐忑,没由来的直觉提醒着自己,事情要超出能控制的范围了,可是具体是什么事她一时又想不明白。 真相在揭开神秘装置面纱的瞬间大白于天下,什么神秘装置,根本就是陈景扬在非洲拍回来的照片组合成的照片墙,明暗搭配,远远的看着有马赛克的效果。要是非得给它安上装置之名,不过是因为每一张照片都可以单独翻转过来,背后配了一段手写的文字。 电光火石间,孟知微终于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这些就是在她和迟迟第一次去医院探望陈景扬时,被他撒在地上的照片,其中一张背后的文字还被迟迟念出来过。 能收到邀请卡来参加开幕预展的人并不多,其中更有许多人是直奔固定作品而去,这件没有名气的新作品前并没有人停留。顾不得和来宾寒暄,孟知微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把每一张照片都翻过来。 五十张照片,每一张背后文字的内容都与孟知微有关。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神思开始恍惚起来。装置作品的名称刻在金属铭牌上,贴在作品旁边,陈景扬为这件作品取了个煽情的名字——“我愿意告诉所有人我爱你,因为你值得”。 不止作品名称煽情,事实上,每张照片后面的文字内容也都不遑多让: “DAY 1: Dear Menthe,离开不是不想继续停留。” “DAY 7: 原本不是不能将就,Dear Menthe,可是现在我爱上了你。” “DAY 23: Dear Menthe,有你在身边的时候,你就是全世界;你不在身边的时候,全世界都是你。” “DAY 41: Dear Menthe,想要和你分享这片星空,想让你永远活在无忧无虑里,让你拥有幸福和世界上所有的美好,让你要星星要月亮统统可得。” “DAY 50: Dear Menthe,对你说永远,我才愿意誓言成真语气诚恳,也不会再对忠贞不二矢志不渝心怀畏惧。你说再见,我可不可以单纯理解为,下一次见面前的道别?” 孟知微全身僵硬站在作品面前,手指无意识的拨动着一幅幅照片,她的心情很复杂,各种滋味都有一点。 客观来说,这个创意并不算新颖,但是别致又体现功力的地方在于,每一张照片都极衬背后的文字,就好像那些风景的存在,原本就是为了和这些文字相互辉映。但是陈景扬这么做,又是何必呢? 孟知微一直在神游天外,目光也不知道落在哪里。直到一个相熟的朋友走过来拍她肩膀,她才惊醒过来,慌乱的掩饰不在状态的神情。“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那位朋友笑着打趣,随着视线的转移,她惊叹道,“哇,Menthe,这是写给你的吗?” 这一嗓子把周围闲聊交际的人都引了过来,孟知微扯起嘴角笑笑,步履仓促的逃到展馆外面的露台上,深呼吸以求放松下来,这下可要怎么收场? 室内大家已经围成一圈观赏陈景扬的“墨宝”,有人看见合自己口味的句子还会拉着旁边的人讨论。毕竟他们不同于普通观展者,故事的主角他们都认识,并且一直以来都有消息说陈景扬在追他的策展人,如今终于得到官方证实,他们怎么可能轻轻放过? 当孟知微正胡思乱想时,手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打开包一看,差点失手把手机从露台上丢下去——陈景扬来电。 “陈景扬你这个大傻叉,你想闹笑话别拉我垫背!这下让我怎么收场?”孟知微接起来气急败坏的先骂了一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接触陈景扬做的糟心事,她就没办法维持良好的修养仪态。 “童童我爱你,那件作品不是闹着玩儿的。收场的事情交给英姐,你趁空偷偷溜吧,我和迟迟现在在JIA Shanghai。”陈景扬话一出口,孟知微就没了声息,她彻底呆了。 这样直白的来自成年异性的告白,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纸上写再多遍,也抵不过用嘴说一遍动人心魄。最强烈的情感,从来都不是用文字来表达的。 孟知微觉得,今晚她一定是中邪了,才会有十年前的梦想终于成真的幻觉。可是等等,陈景扬他说什么?他和迟迟,在上海? 70 庆祝 电话那头实实在在的声音提醒着孟知微,她没有听错,那是迟迟在问陈景扬要电话。 “妈咪,你快点来,我和爸爸准备了……”孟池西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似乎是被人掩住了嘴,“……反正你快来,我好想你。” 孟知微胡乱应付了几声,这个晚上从一开始就像是脱线演出,似乎所有事情都失去了控制。她牵涉其中,虽然身不由己,却也无可奈何。回展厅找到英可容,她还没开口,英可容就摆出一脸“我都了解”的表情,替她挡下旁人的起哄,帮着她顺利溜走。 酒店里的一大一小正在紧张的布置房间,直到门铃响起才停下来。孟池西看了看陈景扬,蹦蹦跳跳的去开门,孟知微站在门外被屋里的景象惊呆了,而带她上来的服务生居然问也不问,道别离开。 “妈咪,我好想你呀,这是我和爸爸准备的,庆祝你的工作即将圆满结束,你喜欢吗?”孟池西赖在她身上撒娇邀功,将近一周时间没有看到孟知微,早就想飞来上海找妈妈了。可惜他年纪小,学校又开了学,这件事就只能想想。当陈景扬提出要带他来上海的时候,他头一次觉得爸爸其实挺善解人意,忙不迭的答应下来,根本顾不上考虑孟知微是否会因此不高兴。 孟知微觉得,如果她不是被孟池西抱住了,下一秒一定会转身拔腿逃跑。这家精品酒店最大的房间里,气球堆满了屋子,酒柜旁的吧台上放着她爱吃的餐点,旁边还点着蜡烛醒着红酒,没有开顶灯,气氛固然浪漫,空气中却充满了暧昧的因子。 陈景扬有些局促的走过来,不远处跳动的烛光印着他熠熠生辉的眼睛,让孟知微不敢直视。孟池西偷偷冲他使眼色,他又走近一步说道:“童童,饿了吗?快来吃点东西。我问过阿姨了,都是你喜欢吃的。” 童童?从一开始的Menthe到知微,再到童童,陈景扬在这方面还真是擅长啊,完全不用过问当事人的意见,自作主张的就换了个更亲昵的称呼。孟知微不自然的点点头,被孟池西牵着走进客厅。 不说还好,本来孟知微已经累得忘记肚子饿这件事了,他这么一提,她还真觉得胃有点不舒服。吧台上的主食还冒着热气,她没有客气坐下来先解决肚子的问题。 餐点是一个人的份量,陈景扬坐在她们母子俩对面,不言不语的看着孟知微大快朵颐,唇边不由得带出几丝笑意。他举起酒瓶正要倒酒,孟知微抬头瞪了他一眼,样子像是不太高兴,含糊说道:“你胃病还喝酒?” 陈景扬心神一荡,喜悦就像涟漪,在心湖上扩散。他放下酒瓶,低声应道:“嗯,我不喝。”孟知微不想看他眼睛里的深意,低下头继续吃东西,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开口。 孟池西来回打量他们几眼,懂事的说:“我去洗澡睡觉咯,妈咪晚安,爸爸晚安。”他隐约觉得爸爸有话要说,只是碍于他在场才没有开口。这周刚学的那个词叫什么?投桃报李。对,他还是去洗澡睡觉,以回报爸爸把他带来上海的功劳。 见房间门被孟池西关了起来,陈景扬把视线移回到孟知微身上,酝酿着开口的情绪。刚才电话里的那句我爱你,是情急之下的脱口而出,虽然他是真心,却也多少显得太随意,不够慎重。 “刚刚电话里说的是我的真心话,我爱你,所以……”陈景扬话还没说完,孟知微的手机响了。原本听到他的话,她的心跳得很快,正有些不知所措,幸好这通来电拯救了她。 她看也没看慌忙接起来,居然是过年也一直在加班的肖子宁,他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温和:“知微,开幕酒会结束了吗?你记得去吃点东西,别又饿着就睡觉。” “嗯,在吃。”孟知微简短的回答道,她感觉到陈景扬投射过来的眼神,在听到肖子宁声音的一瞬间变得无比犀利。 “那就好,恭喜你完成最后一场,全部结束后准备休息一段时间吗?” “谢谢,不过要等撤完展才算完成,到时候可能会先休假吧,再说也不一定马上就有工作邀约。”孟知微话音刚落,陈景扬不紧不慢的开了口:“童童,这么晚了谁打来的?”这句话让电话那头突然一顿,又寒暄几句道了晚安,肖子宁主动收了线。 他是故意的!孟知微猛的抬起头,狠狠白了他一眼。陈景扬好似没事儿人一样,云淡风轻的坐在那儿,手却在孟知微看不见的地方握成拳,眼底也闪过醋意和妒意。 孟知微看见他的表情,一股无名火涌上来,她重重放下叉子,半个字都不想跟他说,起身就要往孟池西的房间走去。可是她刚踏出一步,就被一股力量拉住胳膊,不等她反应,整个人旋即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对不起,你别生气。”陈景扬将孟知微紧紧搂在怀里,软化语气低声下气的解释着,“我只是见你对他那么温柔,心里很难受。童童,我确实是没资格要求你,可是怎么办呢,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不止是他,孟知微的心也乱了。陈景扬的气息包围着她,害她现在心跳如鼓,好像下一刻就会破体而出离她而去。好在有这些年的历练,让她能够在这个关头保持最后的清醒,她试图挣脱这个怀抱,冷淡的说:“放开我,你还想重演七年前的事情吗?” 语言有时候可以春风化雨,也可以一刀致命,孟知微的这句话对陈景扬来说,显然是后者。她一出口,他就败下阵来,垂下原本环绕在她腰间的胳膊,周围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满屋的装饰也从浪漫变成讽刺。 “你等等,我有东西送你。”见孟知微要走,陈景扬快速把沙发上铺开的东西拢到一起,厚厚一沓递过来。 孟知微迟疑着,最终还是接过来。她就近坐下,一张张翻看,表情越来越怪异。陈景扬在一旁忐忑的看着她,十分紧张。 这沓东西,全部都是孟知微的画像。简笔也有,素描也有,甚至还有油画,按时间顺序排下来,其中最早的就是那个在威尼斯相逢的冬天。这些画,无论用的是纸还是画布,都看不到半点污染,由此可见保管它们的人很用心。 可是孟知微心里却只有酸、涩、苦,半点甜蜜也没有,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掉下来。陈景扬一看她哭就乱了方寸,慌张拿纸巾想帮她擦眼泪,最后却只是把纸巾递到她手上。 “你别哭啊,要哭也该是我哭。你看你都move on了,以后我……”以后如何,陈景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不能保证不再找她,也不能保证不再爱她,因为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只能反复的劝她不要哭,措辞显得单调又苍白。 “谁让你把这些送给我?你以为我看到它们就会心软了吗?你别做梦了。”眼泪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怎么也止也止不住。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态度语气表情太温柔,还是被那些画触动了心思,她很想一走了之,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抱成一团窝在躺椅上。 “是,我不做梦了。” 陈景扬仔细一看才发现她在发抖,又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柔声劝道,“乖,别哭了,该哭坏眼睛了,我送你回房间好不好?”说着,他伸手想将她抱起来。 “不要碰我。”孟知微一掌拍开他的胳膊,“真讽刺啊陈景扬。你当初那个态度呢?如今又拿几张画来惺惺作态,你这是打算往好莱坞发展,拿小金人当影帝吗?” “对不起,那时候我已经爱上你了,只是那些感觉太陌生了,我自己很慌乱,才做了那么多错事,让你受了那么多苦。”陈景扬目光灼灼看着孟知微,不闪不避的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你们母子,如今也算是报应来了,我认。” 孟知微一扬手,把那些画扔在陈景扬身上,他没有忙着捡,坚持的伸手想要把她抱起来。她抓住他的胳膊,狠狠咬下去,直到嘴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才松口。只见她闭着眼睛,脸上泪痕交错,喃喃说着:“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为什么要来破坏我好端端的生活?我恨死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你已经死了。” 陈景扬从始至终没有吭一声,忽然,孟知微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眼皮上,温软的触感,原来是陈景扬的唇。每一句对不起伴随着一个吻,她的泪水全都进了他的胃里,孟知微本就哭得脑袋发晕,现在更是被陈景扬这个举动惊得动也不敢动,眼泪终于停住。 见她不再哭,陈景扬非常迅速的去空房间取了两条毛巾,其中一条浸过热水,另一条泡在小盆里。他先用热毛巾仔细轻柔的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又将冷毛巾叠好放在她的眼睛上。孟知微是惊吓和羞恼交加不知道说什么,也忘了下一步该做什么,只好呆呆的任他摆布。 “你问我为什么还要出现,我也不知道,可我知道再见你的时候,心里比听到V&A邀请我做展览还要高兴。”陈景扬将毛巾翻面,重新给孟知微敷上,“可能真的像小闯说的那样,我情商太低,谁被我爱上简直就是灾难。可是不知不觉的我就已经爱上你了,伤害你时,我的心也被上着绞刑。在非洲发胃病那会儿,我就想着,反正你不要我,那我病死也好,至少你能因此记我一辈子。” 盖在眼睛上的毛巾已经热了,孟知微觉得眼睛又有一点发酸,陈景扬见她动了动,连忙将毛巾取下来在小盆里泡冷水。他仔细打量孟知微的眼睛,手上的动作没停,嘴里继续说着:“我被救了之后,总觉得是老天爷故意放水,要给我一个机会,好让我……”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谁,孟知微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是陈景扬会说的话。或许是因为她的态度,他的每一句都带着恳求。骄傲如他,面对爱的人,也不过是最卑微普通的男人。 71 发烧 “可是,陈景扬。”孟知微的手覆在毛巾上,声线有些暗哑,“我没有勇气再爱你了,甚至连相信你的话这么简单的事情,我都做不到。” 这句话就像一桶冰水,须臾片刻就把陈景扬满腔的热情淋个透,但是他却不肯放弃,沉默着挪开孟知微的手,一遍遍的换毛巾帮她冷敷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都静止下来,他看她,她看着天花板。孟知微理了理思绪,缓缓的说:“巡展马上要结束了,以后……还按我之前说的那样,迟迟每周去你那边一天,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唔……” 孟知微的话还没说完,陈景扬的唇落在她嘴上,以吻封缄。当时她还在说话,他的舌头很快攻陷防守,逼着她迎战。直到她舌根发麻,呼吸跟不上节奏时,他才放过她。而她已经惊得傻了,完全丧失行为能力,僵硬地坐着,无法动弹。 “求你,不要说。”陈景扬把她锁进怀里,附在她耳边低声哀求道,“不要这么说,我不同意。” 孟知微终于回过神来,用尽全力推开陈景扬,快步跑进孟池西所在的房间。陈景扬一愣,抿抿嘴唇无声的笑开。 这阵子孟知微过得并不轻松,先是年前照顾病号,准备年货,过年后亲戚们到家里做客,还得她下厨房。紧接着就到上海做展览,几乎每天都绷紧了弦,被陈景扬这样一闹,更是心神大乱。她躺在熟睡的孟池西身边,又不敢翻身怕吵醒他,只能睁眼看着天花板到等天亮。 他们住的是两房一厅的套房。清晨,孟池西慌慌张张冲进陈景扬的房间,着急的边摇晃他边喊:“爸爸,你快去看看,妈妈好烫。” 陈景扬被孟池西惊醒,心里一紧,问也没问跑到隔壁房间。只见孟知微窝在雪白的床品里,嘴唇干裂,脸上有不自然的潮红,闭着眼蹙着眉,看样子睡得很不踏实。 手覆上她的额头,不用温度计都能感觉出,她在发高烧。陈景扬扫视一圈,孟池西把孟知微的手机递给他,打电话到前台叫了部车后,开始笨手笨脚的帮孟知微穿衣服。 昨晚还好好的,没想到她说病就病了。陈景扬心慌得手一直抖,好半天才帮孟知微穿好衣服。这期间孟池西十分乖觉,不仅自己穿好了衣服,还到隔壁把他的也抱过来,他匆匆套上,抱起孟知微就冲下楼去。 布展时孟知微累了好几天,夜里又一直没睡着,这会儿被折腾了老半天也没醒。可是她不醒,陈景扬的心更慌。所谓关心则乱,这会儿他也顾不上照管孟池西,倒是孟池西虽然也很担心妈妈,却还能帮陈景扬分担一二杂事。 出租车司机见他神色惶急的抱着人,大冬天的额角还有汗珠,数度超车在短时间内赶到他指定的医院。直到孟知微挂上吊瓶开始输液,陈景扬的心才稍稍安定,他摸摸孟池西的脑袋,让他在病房陪孟知微,自己出门去买早餐。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斜靠在病房外的墙上,见陈景扬出来,一脸促狭的对他说:“大清早的把我叫来医院,就只是因为这个美女高烧啊大艺术家?你做了什么?害人家抵抗力这么差。” “没你事儿了,爱哪儿哪儿去。”陈景扬冷着脸斜瞥他一眼,自顾自往医院外面走。 “啧,用完就扔,陈大少爷真没良心。”年轻男人故意说道。陈景扬伺候女人的画面,他应该是全世界第二个看到的人,第一个……咳,是他儿子。那个柔情似水,那个小心翼翼,那个紧张在意,这画面太珍贵太值得和大家分享了。 “陈景译,你再不回家,军鞭要追到上海来了。”陈景扬停下脚步转身看他,话刚说完,他这位白大褂堂弟陈景译先生,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失在他面前。不过陈景译心里想的却是:别以为我过年没回北京就不知道八卦,里面不就是你女人和儿子么,瞧你丫在乎的那个劲儿。 买回早餐,孟池西坚持一定要在病床旁边守着孟知微才肯吃,陈景扬喝了一口豆浆,仔细打量这个儿子,早上他太慌乱,竟然还不如这个小人儿条理清楚。他又看一眼孟知微,她教育孩子耗费的心力,大概他永远也弥补不完,不过没关系,他们还有一辈子。 吃过早餐,陈景扬又哄着孟池西喝了小半杯板蓝根冲剂,以防他被传染。当天下午,孟司闯飞到上海接孟池西回家,第二天是周一,他必须回北京上学。 孟司闯到医院的时候,孟知微刚刚迷迷糊糊的醒转过来。由于发烧,她的睡眠质量并不高,隐隐约约中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是——对,感觉就像是回到小时候,季蕴还在身边,他总是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她生病如果没有季蕴在身边哄着,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吃药的。 “季蕴哥哥?”她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嘶哑,含糊叫一声后突然想起来,没有季蕴哥哥了,他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而她现在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有儿子有事业,还…… 病房的窗帘遮光效果很好,室内光线很暗。孟知微睁开眼,眼前这个明显愣住的男人,是陈景扬。 “醒了?别说话,我去给你倒水。”陈景扬当然听见了她叫的那声季蕴哥哥,他强压下醋意,全然不复早上的慌乱,动作利落的倒水试水温,然后扶起孟知微把杯子送到她嘴边。孟知微伸手去接,被他避了过去。 就着他的手喝过水,孟知微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这才看见一旁惊呆的孟司闯和满脸笑意的孟池西。她摸摸孟池西的脸蛋,清清喉咙说,“哥,你怎么来了?” “来接迟迟回去。”孟司闯一眼不错的看着陈景扬,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吗? 陈景扬放下水杯,若无其事的走出病房。就在孟知微去过厕所回来,和孟池西说到回北京的问题时,他端着一碗白粥进来,走到病床边温声说,“有没有胃口?医生说现在只能吃清淡的,将就一下。”说完他舀了一勺粥,送到孟知微嘴边。 孟知微的脸瞬间通红,她皮肤白,又在发烧,脸一红就特别明显。她小声的说:“我自己来。”可是陈景扬的态度坚决,一言不发的把汤匙往前送了送,孟知微只得张口喝粥。 孟司闯悄悄拿出相机,偷偷拍下这一幕。这个场景虽然诡异,却实打实的值得和所有发小共同分享,当然,还有孟知微的妈妈许繁青。 登机来上海前他和许繁青通过电话,听她的意思是说,陈景扬去接孟池西到上海前,她已经和他聊过了。身为妈妈当然会担心自己女儿所遇非人,陈景扬却用一句话,让她彻底放下心来。他说:说得再好听想必您也不会相信,您看我行动吧。 冲孟池西招招手,孟司闯说:“妹子,我带迟迟回北京啦,你先养着,赶明儿退了烧再出院。” 这时孟知微已经喝了小半碗白粥,嘴里没味道实在再吃不下去。孟池西跑过来亲了她一口,拉着她的手不肯走,陈景扬放下碗抱起他,好话说了一箩筐,再三保证会帮他好好照顾妈咪,他才跟着孟司闯离开。 陈景扬把他们送出医院,再回来时,看见孟知微已经滑进被窝里闭着眼,他摸摸孟知微的额头,把不久前拉开的窗帘又闭合起来,室内重新陷入昏暗。 孟知微躲在被子里不敢动,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她本就不清明的脑袋更晕了。她不知道陈景扬的用意,也不敢看他在做什么,更不愿意去想自己身上的病号服是谁换的,鸵鸟的闭起眼,晕晕乎乎的又睡过去。 隐约间,她好像听见陈景扬在跟谁讲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断断续续有诸如“还在烧……您放心……我会的……”这样的字眼传进耳朵里。她没有仔细去听,任由杂乱的梦一波一波袭来,直到她听到第二次开门声,有人走进来,意识这才清醒。 原来还是陈景扬,他把手上拎的东西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帮她把病床调整成坐卧,拉开窗帘,外面是华灯璀璨的夜晚。回到病床边上,他动作娴熟的打开保温桶,盛出一碗粥,“皮蛋瘦肉粥,请堂弟家的保姆做的,尝尝看?” 孟知微点点头,其实她胃里很空,但嘴巴没味道,白粥压根喝不下。陈景扬显然注意到这一点,马上就给她换了口味。想到下午的遭遇,她老实的任由陈景扬喂粥,一碗喝完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状态很不对很糟糕。 昨天态度坚决的拒绝他,却被他亲了。今天一生病,就把他当成季蕴哥哥,还对他的照顾乐在其中。这么发展下去,明天就该默认自己是他女朋友了?不,这样不行。 想到这里,她抬手拒绝陈景扬碰触自己的额头,“今天麻烦你了,你回酒店休息吧,我自己可以的。” 陈景扬调慢点滴的速度,看着孟知微的眼睛说:“可是我不放心。”眼里的认真不容忽视,再配合这么一句话,摄人心魄的醉人,总之孟知微看呆了。 回想起来,她这两天发呆的次数确实有点多。如果这个人是别人,一定不会有这样的效果。可是他是陈景扬,是孟知微爱了很多年恨了很多年,一直刻在心底的陈景扬。她想抗拒,身心却总是和想法背道而驰,在她的理智还没做出选择的时候,身心早就先一步给了反应。 72 回忆 正当孟知微觉得有一点小尴尬时,她的手机响了,陈景扬起身帮她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是孟池西。大概因为医院的环境太安静,孟知微醒来时一直误以为已经很晚了,没想到才九点。她把电话接起来,清清喉咙说:“宝贝,准备睡觉啦?” “已经洗完澡了,妈咪你好点了吗?”听孟池西的声音,像是已经染上一丝困意。 “好多了,别担心。那你早点睡,明天叫司机叔叔送你,姥姥的脚还没好吧?”许繁青骨折的腿还没好全,天寒地冻的确实不适合出门,虽然孟知微自己生着病,还是会担心远方的家人老小。 “医生说恢复的很快,姥姥叫你不要担心。”孟池西停了停,突然说:“妈咪,让爸爸接电话好吗?” 孟知微沉默地把电话递给陈景扬,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下,听筒音量被无限放大许多,她才不信陈景扬什么也没听到。果然,她拿着手机的手刚伸出去,陈景扬就已经接了过去,指尖相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哪知他一听电话,立刻站直,恭敬的说:“阿姨,我是陈景扬。”看来是许繁青,孟知微鸵鸟的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但是纺织品没有隔音效果,陈景扬和许繁青的对话还是一声不落的传进孟知微的耳朵里。 只听许繁青在电话那边嘱咐:“小扬啊,我们童童最不喜欢喝药打针啦,小时候都得让人千哄万哄的,这回要辛苦你了啊。” 然后听见陈景扬在这边毕恭毕敬的应答道:“不辛苦,我应该做的,阿姨。” 随后就是无数个回合的许繁青嘱咐,陈景扬应答。大约说了十多分钟,这两个人终于结束通话,许繁青也没要求再和孟知微说话,似乎对陈景扬非常放心。 这里是中美合资的私人医院,设备新装修也很人性化。孟知微所在的这间单人病房里并不止一张病床,另一张是给陪床的看护用的。 挂了电话,陈景扬就坐在那张病床上,看着孟知微的后脑勺出神。在来上海前,他去找过许繁青,听她讲过那些他没来得及参与的,孟知微的过去。 许繁青一直误以为孟知微是因为季蕴的关系,才想要生下孩子独自抚养。毕竟两个孩子青梅竹马长大,季蕴对孟知微有多好,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他的离开不仅让他父母难以接受,对孟知微来说更是堪比晴天霹雳。 而许繁青也不知道自己女儿和陈景扬之前究竟有什么纠葛,所以她对陈景扬是这么说的:也许童童心里还是想着她季蕴哥哥,才不愿意对别人敞开心扉。 原本陈景扬想着,自己好好表现,没准儿等孟知微心软了就会原谅自己。结果现在看来,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季蕴,可见这个已经不在的人,对她的影响有多大。 许繁青说的那个孟知微,已经随着季蕴的离开,消失了。现在的她,需要吃药的时候绝不含糊,打针也很配合,不需要人哄,不需要安慰。旁边的人很容易就能感觉到,她在要求自己迅速好起来,撒娇任性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似乎只在梦里存在过,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认为,可以让她撒娇任性的人已经不在了。 从孟知微醒来叫完季蕴哥哥,又马上恢复若无其事的表情开始,陈景扬的心就没有好受过。他很想抱着她说,没关系,别怕,我在这里。 可是,他没资格。她的抗拒和外露的疏离,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没资格这么做。 坐了好一阵子,陈景扬起身,把垫在孟知微正在输液的手臂下的热水袋抽出来,换过热水又重新垫回去。孟知微闭着眼假寐,他做的很细致,放好热水袋,还帮她整了整枕头的高度,最后调暗床头灯坐回空置的那张床上。 孟知微不愿意和陈景扬说话,她心里太乱,不仅是因为陈景扬这两天为她做的事,还因为上午昏睡的时候她确实梦到季蕴了。 这么多年来,每年的这段日子她都不会睡得很好,因为当年季蕴就是在年假后离开的。但是以前每次都是一些光怪陆离的噩梦,孟知微也没想到这次生个小病,居然能梦到季蕴,内容赫然就是他离开前那阵子的事情。 那时候大学的年假刚结束,季蕴和大学同学约好要去拓展训练,他走之前,孟知微正因为自己的小情绪和他闹脾气。他来告别,她还面无表情的祝他玩的愉快。没想到只不过短短三天,季蕴救了落水的同学,自己却被水草绊住,从此和他的童童天人永隔,永无再见之日。 孟知微从没想过,季蕴临走前写的那张叮嘱她喝牛奶的便条,竟会是他留给她的最后的只言片语。 命运从来都是一环套一环,有后果必有前因。孟知微后悔的是,如果她当时没有和他耍脾气,如果她撒娇让他陪着自己不要去,如果她早一点明白他说的“做我的新娘”是什么意思……她的季蕴哥哥,说不定就不会丢下她,让她一个人这么辛苦了。 陈景扬在照片上写的“要星星要月亮统统可得”,这样的生活,孟知微曾经有过。而她也一直相信,老天爷给一个人的福气有限,她的额度早已经在季蕴那里用完了。 静谧的空间里,只有吊瓶里的药水嘀嗒嘀嗒下落的声音,一对经历过各种阴差阳错的男女,各怀心事。陈景扬靠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倒是时不时的偏过头,打量那个小小的窝成一团的身影。 渐渐地,陈景扬发现不太对劲,怎么孟知微越缩越小,像是在发抖。他迅速下床绕到孟知微病床的另一边,掀开她用来捂住脸的被子,只见她满脸通红,眼泪已经浸湿了小半个枕头,长发纠结在一起黏在脸颊上,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停滚落下来,却是无声。 由于孟知微的动作,针管里有些血液回流。药瓶里已经没多少药水了,陈景扬帮她擦了擦脸,按铃叫护士来拔针。 孟知微不说话也不动,想到前尘种种她就悲从心来,再加上平时很少生病,坚强独立惯了,这一生病心情就特别脆弱特别容易崩溃。她的眼泪流个不停,陈景扬不知道原因,干巴巴的劝了几句发现是无用功,于是动手挪了个空位出来,自己躺上病床把孟知微抱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 和前一天晚上的哭不同,此时的孟知微沉浸在失去季蕴的痛苦里,压根听不进任何人的任何言语。因此陈景扬的男性气息笼罩她的时候,她隐隐有种安心的感觉,倒也没有太排斥。 “乖,咱们不哭了啊童童,哭多了对眼睛不好。”陈景扬轻缓的拍着孟知微的背,轻声劝哄着,完全把她当作小孩子。 他的声音和气息,让孟知微渐渐从回忆中清醒过来。许久后,她终于止住眼泪,鼻音浓重的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对记忆里的季蕴说的,还是故意说给陈景扬听。 “如果季蕴没有死,我就不会认识你了,更不用一个人带孩子。”孟知微没有从陈景扬的怀抱里挣脱出去,她低垂着眼,自问自答,“你不觉得奇怪吗?既然季蕴那么好,为什么我还会爱上你?因为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给我的感觉很像他,安静寡言,却又和朋友相处得很融洽。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不会注意到你,也就不会发现你和他的不同,不会傻乎乎的暗恋你,更不会和你上床,未婚生子,到今天这一步。” 孟知微声音越来越平静,好像刚刚无声流泪的是另一个人,“这些年我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如果当初我早点明白什么是爱情,就不会失去季蕴,然后在你那儿跌的粉身碎骨。” 陈景扬闻言心头剧痛,他紧了紧胳膊,抬起孟知微的脸逼她和他对视,“可是你不能否认,你爱上的是和季蕴完全不同的我。对不起,是我错了,事实上自私卑鄙配不上你的人是我。但是童童,我放不开手了,你别想用这种方法赶我走。你可以不用爱我,我爱你就好,好不好?” 孟知微闭上眼睛,不去看陈景扬眼里灼人的光,也不搭腔。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空调被传过来,加上室内的暖气,孟知微突然觉得有些燥热,她想伸手去掀被子,却被陈景扬制止,“别动,捂一捂发身汗,明天就好了。” 药物影响,刚哭完,加上陈景扬的气息也无端地让她有种安全感。在这种环境下,只稍稍躺了一会儿,困意就再度向孟知微袭来。 夜里孟知微迷糊着要了两次水,喝进嘴里的时候都是温热的。大概是睡懵了脑子不太好使,第二次喝水,她的手碰到陈景扬的胳膊时觉得很凉,闭着眼睛下意识的让了让身子,掀开被窝,一副快点进来的样子。 因为怕惊醒她,陈景扬一直保持着侧躺的姿势,直到夜里两点多也没睡着,就怕孟知微有什么要求他来不及反应。 没想到孟知微喝过第二次水,居然主动让出一半被子,陈景扬迅速钻进去抱住她,两个人一夜好眠无梦,安稳到天亮。 73 照顾 这是陈景扬这些年来,睡得最香甜的一觉。光线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孟知微被陈景扬环抱在怀里,虽然她的嘴唇因为生病有些干裂,脸色却很红润,呼吸也平稳,睫毛像两把小刷子轻覆在下眼睑上方。 陈景扬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孟知微,她收起了一身尖锐的刺,安静的躺在他怀里。他压抑不了胸腔里奔涌的喜悦,仿佛一夜之间心花全部绽放。他悄悄凑近她的脸颊,印下一个轻如蝶翼的吻。 早在陈景扬睁眼开始打量她开始,孟知微就已经因为感觉到他的注视而醒过来。只是她不敢动,一心想等陈景扬自动自觉的离开,不过现在看来他基本上不可能会有这个觉悟。陈景扬的唇刚一离开,孟知微跟着睁开眼,怒目瞪他。 “早安。”陈景扬笑意深深,终于松开环着孟知微的胳膊,又在她额上盖了个戳,才自行去病房里的洗手间洗漱。 孟知微心里哀嚎一声,完全记不起来前一晚半梦半醒间,她到底做了什么。怎么现在不仅和陈景扬同床共枕,被他抱着睡了一晚,一大早还被亲了两次,更可恶的是,被他抱着睡觉居然一个梦也没有,那可是好久不见的正宗的黑甜梦乡啊。 这边孟知微在外面郁闷,那边洗手间里,陈景扬从镜子的反射里看到孟知微在病床上滚了两圈,一扬手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不一会儿又因为透不过气掀开被角,他的心情好得连牙膏都觉得是甜的。 到他快速洗漱完毕时,孟知微已经重复掀被子盖被子的动作不知道多少遍了。听见他的动静,她唰的冲下床躲进洗手间,动作之敏捷,全然不像前一天还在发烧的病人。 看着她的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躲避动作,陈景扬失笑。这——是害羞吗? 殊不知洗手间里,孟知微正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两天没洗的头发乱糟糟的,头帘已经油了,这两天哭得太频繁所以眼睛有些浮肿,T区部位有油光,嘴唇干裂,脸色非常不好。孟知微完全不敢相信,这样的她,陈景扬居然也能亲得下去? 她在里面磨磨蹭蹭的不肯出来,陈景扬过来敲了敲门,笑意满满的叫她:“童童。” “干嘛?洗脸呢。” “别担心,你即使生病也还是很漂亮。”不用猜也知道孟知微在干什么,陈景扬调侃了几句,才说回正事,“我去小译的办公室拿早餐,马上回来。” 孟知微一愣,转过念头后脸上烧起一片红云。她用凉水拍拍脸,随口应了一声,等听到陈景扬走出去后,才开门溜回病床上躺好。 前天预展结束,昨天就是正式开展的日子,按常理来说,新加入的那件装置作品应该引起广泛讨论,以及记者们无边的好奇心才对。孟知微从包里翻出工作手机,不出意料果然是被关机了。难怪打从她生病住院,这只手机就一直保持静默状态。 陈景扬自己的手机关机是常态,这回孟知微的手机也关机,一定会被记者误会。而且很显然,她已经错过了最佳解释时机。现在即使有记者打来,也不会再轻易相信她的说辞了,英可容一定早就按照陈景扬的意思处理过。 偏偏这件事谁也怪不了,只能怪她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关键时候掉链子。 陈景扬进门时,孟知微正半卧在床上摆弄手机。冬日和煦的晨光洒进病房,孟知微微垂着头,似乎正在回复短信,目光专注,手指灵活,像一只漂亮优雅的天鹅。 有这样的美景在前,陈景扬觉得刚刚被陈景译损的那几句着实不算什么。而且,陈景译明显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活生生的羡慕嫉妒恨,因为他没找到毕生最爱,也就没有这种在生病的最爱面前表现爱的机会。 得意容易忘形,这时的陈景扬完全忘了陈景译的职业。身为医生,大概永远都不会羡慕这种“抱着毕生最爱挤在医院病床上”的经验,更何况如果陈景译乐意,可以直接把医院改成自己家。 孟知微正在斟词酌句的回复这两天收到的短信,直到陈景扬把剥削陈景译家保姆阿姨劳动力的成果一样一样摆出来时,孟知微才被香味打断思绪,目光移到旁边的床头柜上。 清亮的汤里,有十几只鲜肉小馄饨,配紫菜,葱花和鸡蛋丝。旁边还放着几样不同的点心,香气扑鼻。当孟知微的肚子叫第二声时,陈景扬端起盛着小馄饨的碗正要喂她。孟知微红着脸要端过来自己吃,门上突然传来几声敲击声,陈景译带着一个小护士笑嘻嘻的走进来。 “大嫂,您先等会儿,检查完您再用早餐。”陈景译脸上的表情非常正经,语气也不像是在调笑,完全看不出半点调侃神色。这会儿大概只有站在他背后的小护士知道,陈院长憋笑憋得身体都在抖。 “我不是你大嫂,陈医生认错人了。”孟知微乖乖的配合着陈景译的检查,但这不代表她没听见陈景译对她的称呼,这声大嫂,她自然是不认地。 陈景译没有再反驳,认真仔细的按程序走完检查流程后说:“一切正常,可以出院回家静养。还有那啥,大嫂,您刚内话一出,瞧我哥这脸哟,都快赶上帮助山西人致富的那啥了。” 孟知微撇撇嘴,不想在外人面前和人争辩,默默的把视线移到窗户那边。陈景译把刚刚用过的医疗器材收拾整理一番,离开前对陈景扬说了句:“快喂嫂子吃饭吧,大艺术家。”活生生赤/裸/裸的调侃。 等小护士把病房门带上后,孟知微又瞪了陈景扬一眼,气呼呼的下床开始归拢自己的东西。陈景扬一看阵势不对,立刻放下碗,瞬移到孟知微身边伏低做小,连哄带骗的求她先吃早餐,“别气啊乖,得先吃了早餐才有力气生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孟知微把自己穿来的衣服带进洗手间,砰的一声关上门,在里面换衣服,一副我穿完立刻去办出院的架势。而陈景扬以前过的生活惯坏了他,以至于他现在连想劝阻安慰自己爱的女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话刚说到第三句,孟知微猛的拉开门,“谢谢你这两天照顾,我先走了。”她风风火火的推开陈景扬,没料到还没推开就被他拉进怀里圈住,“不准走,至少先吃完早饭。” 这两天每次被陈景扬困住时,孟知微就在心里暗恨自己力气不够,压根无法和陈景扬抗衡。两人从一开始僵持不下,到最后,还是没力气的孟知微妥协了。 但她也有条件:“我今天就要回北京。” “好。”陈景扬答应地一点负担也没有,反正他可以跟着一起回去。 “不准给记者放假消息。” “好。”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不到最后谁分得清楚,陈景扬还是没有犹豫。 “放开我,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你多此一举,我要自己吃饭。” “好。”第三个好字没经过大脑,脱口说出来后,陈景扬才发现自己的权益完全没有得到保障。 短短的对话间,谁也没有留意到孟知微的语气,悄悄的发生了什么改变。 两个人解决完早餐办好出院时,孟知微已经接了不下十个记者打来的电话,她态度很好,既没有承认照片背后的Menthe是她,也没矢口否认,一副玲珑心肠全用在和媒体记者们斗智斗勇上了。 回JIA Shanghai洗完澡,换上陈景扬准备的干净衣服,孟知微顿时有种脱胎换骨的新生感。她打算把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留在这场高烧以前,今时今日起,她还有新的欢愉的人生要过。 订上机票,处理完连续的记者来电,孟知微找了个塑料袋装好脏衣服,准备离开。陈景扬的房间里有水声,似乎正在洗澡,她发了条短信当作留言,回到之前下榻的酒店收拾行李,独自打的到了机场。 换登机牌的时候,她的两只手机都只响了一声就被挂断,拿出来一看才知道是没电自动关机,她接过地勤递过来的登机牌,慢悠悠的走到安检口排队,突然听到身后好像有人正在叫她的名字。 一转身,只见陈景扬正慌张的向她这边跑来,头发还湿湿的,样子有些狼狈。他跑到孟知微跟前,大力抱住她,恶狠狠的,语无伦次的说:“你发的那是什么短信,谁稀罕你还我钱了?居然一声不吭就给我逃跑,你想吓死我是不是?你以为还钱给我我们就两清了?我俩永远两清不了了。” 机场本就是上演悲欢离合的最佳场所,陈景扬这一抱,排在孟知微后面的几位东北老太太居然一起为他鼓掌,笑呵呵的说:“姑娘,这小伙儿挺好,俊。跑了这么远也不喘,身体也好。” 事实上孟知微压根没听见别人在说什么,就连陈景扬的话也没听清楚。因为在陈景扬抱住她之前,阳光将他眼角的一滴水珠折射出万千光华,灼痛了她的心。 74 下厨 陈景扬很快放开她,抽走她手上的登机牌看了一眼,又递还给她。扔下一句“等我去买票”,就匆匆向航空公司柜台跑去。 一系列动作快地孟知微目不暇接,她这时才反应过来那几个东北老太太刚刚说了什么,回头抱歉的对她们笑笑,孟知微紧着往前走了几步,继续排队。 刚刚那个插曲一闹,很快就轮到孟知微。她过了安检,直接去头等舱休息室候机,半小时后陈景扬跟进来。 缘分这两个字很奇妙,陈景扬满头大汗跑去航空公司柜台,指定要买某个航班的头等舱机票时,被客服小姐微笑告知“该航班客满,经济舱的机票都没有剩的”。正当他准备改问最近的航班是几点时,客服小姐又微笑着说:“陈先生,刚刚有位客人退票,头等舱,您真幸运。” 他确实很幸运,头等舱休息室里,孟知微正在看杂志。他轻手轻脚在她身边坐下,两个人互看一眼,孟知微竟然没有表现出太排斥的样子。 “童童……”陈景扬轻轻叫了一声。 “什么事?”孟知微放下杂志,语气虽然平淡,脸上却明明白白的写着不耐烦。 “短信里说的什么还钱的事儿不要再提了啊。”陈景扬偏过头专注看着孟知微,“不要和我算那么清楚,也不准和我算清楚。”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语气很强硬,说完又小心翼翼的打量孟知微的脸色,样子非常滑稽。 孟知微重新举起手里的杂志,阻隔陈景扬看过来的视线,也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回应。但即使是这样,也让陈景扬一路好心情,就连对孟知微旁边座位的人提出换座请求时,也笑得格外真诚。 飞机降落在北京国际机场T3航站楼,得知孟知微“病情”的苏沫沫来接她。苏沫沫见陈景扬的次数并不多,加上听说过他从前的劣迹,自然不可能有好脸色给他,说话也夹枪带棒,“哟,这不是大艺术家吗?您这纡尊降贵的跟着我家童童干嘛呀?” 陈景扬一早就知道孟知微身边的朋友里,有哪些人对她来说尤其重要,绝对不能得罪。他刻意忽略她的话,礼貌又客气的自我介绍一番,末了还补了一句“我对童童是真心的”。 一句话听得苏沫沫浑身一激灵,她抹抹额头上本就不存在的汗,发现孟知微正看向别处,一副浑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的样子,于是她说着“随您便吧”,拉起孟知微的胳膊飞快往停车场走去。陈景扬没有跟上去,他还有别的计划,必须先回去准备准备。 作为闺蜜,苏沫沫非常尽职尽责,当然也包括了八卦部分。车刚开了二十分钟,她就已经把这几天在上海发生的事儿问了个一清二楚。等孟知微说完后,苏沫沫总结道:“陈景扬这招儿高啊,连我们这些知情人都觉着挺浪漫挺感人的,就别提不知情的人了,这回姐们儿你可是真红了。还有那啥装置,我好想看看实物,报纸上印的太不清楚了。” 孟知微翻了个白眼送给渐渐亢奋起来的苏沫沫,找出苏沫沫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等她挂了电话,苏沫沫接着说:“说实话啊,我觉着肖子宁不适合你。” “你的意思是陈景扬适合我啰?”孟知微没好气的问道。 “也不是这个意思。我说肖子宁不适合你吧,是站在我的角度观察出来的,你瞧他每次都隔很久才联系你,美其名曰不打扰你的工作,其实根本就是他自己在工作没空打扰你。你都生病了他也不知道,要是联系的勤快一点,多少能发觉吧。”苏沫沫想了想,继续说道:“至于陈景扬适不适合嘛,具体表现具体分析。” 归根结底,在苏沫沫的想法里,能和她家可爱美丽又能干的闺蜜般配的男人,无非就是又得高帅富,又得温柔体贴耐心细心等优点全部具备。 “照你这个标准,我永远不用嫁出去了。”孟知微想想觉得挺好笑,同时又觉得很感动。这就是亲如姐妹的闺蜜,永远都希望你好,永远都认为你值得最好的,不管这个最好的是否真实存在。 “没关系,慢慢来,不好咱把他训练好了再决定。”苏沫沫一向是行动派,从她重遇初恋马上就吃回头草的行为就可以看得出来。 孟知微到家时,孟池西已经放学回家好一会儿了,见她进门,他马上扑过去用额头碰碰她的额头,嗲声嗲气的问:“妈咪,你好点了吗?” “好了,不用担心。”亲亲他的脸颊,孟知微才和许繁青打招呼,“妈,你呢?腿怎么样?” “没大事儿,只是后天小蕴的祭日我就去不了了,到时候你替我跟小蕴说说。”许繁青拍拍自己腿上的石膏,自从和陈景扬长谈过后,她认为陈景扬就是那个可以帮助自己女儿走出来的人,因此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跟孟知微提及季蕴的祭日。 “知道了。”提起季蕴,孟知微脸上的笑虽然淡了不少,但情绪反应确实不像从前那样大了。苏沫沫见场面有些冷,赶紧插了句嘴,“阿姨,到时候我帮您和季蕴哥说。” 三个大人正聊着,孟池西的手机在房间里响了,大人们都没在意,只有他知道,那是他给爸爸设置的专属铃声。他欢快的跑进房间,挂了电话后又鬼祟的溜出来,眼睛一直往大门的方向瞄。 孟知微没有注意,快到饭点了,她留下苏沫沫陪许繁青聊天,自己进厨房准备晚餐。刚把青菜择干净,门铃响了,她在厨房叫了声:“迟迟,去开门。” 其实不等孟知微吩咐,孟池西已经把楼下的大门打开了,正在开自家大门。苏沫沫见他这个样子,有些奇怪的问道:“迟迟,是谁啊?你这么积极干嘛?” 他原本站在门口,听见问话连忙跳到客厅可视的范围,把食指放到嘴边“嘘”了一声,模样可爱,逗得许繁青开怀大笑,害苏沫沫也不好意思再追问。 这栋大楼是一层一户的设计,孟池西从门缝里看见电梯门打开,还没等人走近,他就已经拉开大门,大声的喊道:“爸爸。”嗓门儿之嘹亮,导致厨房里的孟知微听见后,刀刃直接划到手指。 陈景扬左右手都拎着东西,没办法摸孟池西的脑袋,只能朝他挤挤眼睛。绕过玄关后,他老老实实的站定,对许繁青说:“阿姨,童童还在生病,我过来帮忙做饭。” 许繁青笑眯眯的对他点点头,“童童在厨房呢,小陈你去看看吧。” 不得不说,陈景扬在外人面前难得一现的笑容,其实是老少通杀的利器。等他进厨房后,许繁青心情明显变得更好了,苏沫沫在旁边看着,不好发表意见,只能默默擦汗。 陈景扬一进厨房就看到孟知微手上的创可贴,放下手里的东西后,他紧张的问道:“手划了?给我看看。”说完不由分说的拉过孟知微受伤的手,直到确认过伤口不算很深,才重新替她消毒包扎,然后把她推出厨房。 孟知微被推出厨房后,孟池西搬了个板凳坐在一边看陈景扬下厨。大骨汤是他登机前发短信给宋枫,请她帮忙煲的,他把自己带来的和孟知微从冰箱拿出来的菜整合到一起,该切的切,该洗的洗。动作干净利落,连孟池西都唬住了,“爸爸,原来你除了画画,下厨也很厉害。” 不到一个小时,摆盘考究,配色悦目,香气扑鼻的菜被摆上餐桌。孟伯宗刚回家就听说陈景扬在厨房的事,他心里原本对陈景扬有些不太好的看法,这桌菜摆上桌,那些看法跟着全部消弭,就连苏沫沫看到那桌菜也惊叹不已。 红烧鱼的形状完整色泽浓郁,烤蔬菜五颜六色很缤纷,炒青菜还保持着绿油油的状态,蟹黄豆腐里的豆腐没有碎,每一个泡菜饼的大小都分毫不差,就连不是他做的排骨汤,在点缀了几颗枸杞几片绿叶后也变得异常的秀色可餐起来……不愧是艺术家手笔,做出来的菜也像是艺术品。 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话题自然而然的带到这些菜上面,场面异常的温馨和谐。晚餐进行到尾声时,孟伯宗突然开口说:“陈先生是认真追求我女儿吗?不止是因为迟迟是你儿子的原因?” “叔叔叫我名字就好。”陈景扬放下筷子恭敬的答道,“我是认真的,不止是因为有迟迟。虽然我比童童大几岁,但是说起来,在爱人这方面我开窍晚,可能现在做的不够好,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迟迟是你儿子,你肯定不会对他不好。”孟伯宗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们家虽然算不上顶级富豪,童童也是我和她妈妈捧在手心长大的。不说我养得起她们母子,在英国的时候她自个儿赚钱也过的挺好,我和她妈妈都不想看到她去别人家受苦……” 聊天的最高境界就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陈景扬一听出孟伯宗的意思,立刻接话说:“叔叔您放心,如果童童愿意嫁给我,我一定不会让她受半点苦,我们家她说了算。” 两个男人正说得开心,孟知微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八字连笔都没落下,怎么就已经跳到结婚问题上了? 苏沫沫和许繁青也在想话题是怎么突然跳转的,见孟知微脸色不对有拍桌子的趋势,许繁青连忙制止孟伯宗,“老孟,你喝高了吧,再说闺女该生气了。” 75 主动 孟伯宗和陈景扬齐齐转过头看孟知微,她眉头一皱,起身离席。孟池西为了表明立场,也抱着盛着排骨汤的碗挪到客厅。 苏沫沫指指陈景扬,对孟伯宗说:“孟叔,童童正烦他呢,您刚刚跟他说的那都是什么啊。”孟伯宗这才恍然大悟,悔之晚矣的端起许繁青刚递过来的茶水,不再开口。 这套房子的饭厅和客厅中间没有做隔断,偌大的空间里,气氛安静地十分异常,最后还是许繁青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才招呼孟知微来收拾碗筷。 她刚开口叫孟知微的小名,陈景扬就已经聪明的站起身来说:“阿姨,我来吧。”手上的动作干净利落,一举一动体现出良好家教,周身半点纨绔子弟的气息都没有。 孟知微心知肚明,陈景扬这是在给自己扩大选区,拉中间选民的票,但当着自己父母的面,她又不好说什么。想到一直坐在原地不太像话,她默默走过来帮忙收拾,可她的手刚要碰到鱼盘子,陈景扬就拦下来:“油,你别碰。” “哎哟喂,有人心疼就是不一样啊,我刚刚收这几只汤碗怎么没人说油啊?”苏沫沫看着他俩故意说酸话。 “可没人支使你干活儿啊,赶紧洗了手找你家沈宣去。”孟知微闲闲回了一句。 “那啥,其实我还有事儿要告诉你。”提到男朋友,苏沫沫脸上居然浮现出害羞的表情,“今天是来送请帖给你的,你可以空出时间并想礼物了童童伴娘。” “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了,还来机场接我,敢情是先给个甜枣儿塞嘴,等着从我这儿捞一笔呐。”孟知微起初一楞,但是很快又笑成一朵花儿,“我申明啊伴娘礼服必须美啊,不美我跟你绝交。” 闺蜜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最懂你最能包容理解你的人。所以当她即将进入人生的新阶段时,作为姐妹,你大概会是全世界唯一不会羡慕嫉妒恨她的人,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更相信,她值得最好的男人和最妥帖的对待。 “知道啦,你一伴娘穿那么美,是想抢新娘风头吗?”苏沫沫不满地嘟哝几句,又大声对厨房水槽旁边的陈景扬说:“陈少,你的请帖沈宣会送过去,有空赏脸啊。” “一定。”陈景扬心一动,孟知微当伴娘。他转过头微微笑了笑,马上转回去把水槽里的碗筷摆进洗碗机。 婚礼定在三月底,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说起苏沫沫的人生不可谓不曲折离奇,不知道是不是回头草格外香,她和沈宣复合不过短短半年,沈宣竟然已经将婚礼所需的一切都准备好,苏沫沫只需点头答应嫁给他。 季蕴祭日这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闺蜜婚讯的喜悦,多少冲淡了这一天给孟知微带来的负能量。 一大早,陈景扬照旧带着早餐来孟知微家,孟池西没有像往常那样欢实的扑进他怀里。陈景扬到时,看见孟池西没什么精神得站在门口,忙问他怎么了。 孟池西蔫蔫的答:“我要跟妈咪去看季叔叔,季奶奶说季叔叔最喜欢妈咪了,妈咪说他人特别特别好,他死了我好难过。” “妈咪呢?”陈景扬环视四周,没有看到孟知微的影子,“季叔叔知道你难过,也会难过的,迟迟希望他难过吗?” 孟池西摇头不语,往孟知微的书房走去:“我去叫妈咪来吃早餐。” 这顿早餐的气氛异常沉闷,以往孟知微也都在尽量无视陈景扬的存在,不过今天她心不在焉的样子特别明显。当一个人的心思没有放在另一个人身上时,那种彻底的忽略会让当事人很容易就能感觉出来,除非这个人的神经比法棍面包还要粗。 吃完早餐,孟知微收拾好碗筷,难得地开口对陈景扬说:“我帮迟迟请了假,他今天一天都不去上课。”言外之意就是,你不用去接他放学。 陈景扬点点头:“需要我送你们吗?” 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孟知微刚要开口,却被孟池西抢了先:“好啊爸爸。”他说完,小心翼翼地偷看孟知微。 陈景扬展颜一笑,牵起孟池西的手对孟知微说:“走吧?” 前一天和季缈约好三方人马在墓园停车场碰头,十分钟前苏沫沫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和沈宣出发了,孟知微点点头,拎起许繁青要求她准备好的祭品,率先出门。 等电梯时,陈景扬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去,孟知微连看他好几眼,没有开口说话,只悄悄地揉手心里勒出来的红印。 季家三口早早就到了,苏沫沫还在路上堵着,倒是陈景扬会选路,没碰上什么堵车。 孟知微一打开车门,季妈妈就迎上来,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但是对孟知微说话时却还是温言细语的。孟池西嘴甜地叫人,季家两个男人站在不远处,挥手叫他过去。 陈景扬下车帮孟知微把东西拿出来,孟知微客气的对他说谢谢。他微微笑,对季妈妈颔首问好,没有多说话,又坐回车里。 身为过来人,季妈妈如何看不出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不正常,她抿抿嘴,欲言又止。这时苏沫沫和沈宣恰好到了,一行人归整好东西,进了墓园。 到底是旁观者清,苏沫沫的情商刚开始发育,就看出季蕴对孟知微绝非普通兄妹之情,如今她之所以每年都来,纯粹是因为当年季蕴爱屋及乌,对她这个孟知微的第一闺蜜颇多照顾。 拜祭过后,三位女士不约而同的哭起来,三个大老爷们一个小萝卜头站在一边手足无措。最后还是苏沫沫先停下来,挤出笑对着季蕴的照片说:“季蕴哥哥,还有个事儿要跟你说,我要结婚啦!今天特意带人来给你看看,你要是觉得不好,晚上就给我托个梦,千万别等我跳进火坑了才告诉我。” 季妈妈和孟知微一听,都破涕而笑,沈宣宠溺地拍拍苏沫沫的肩膀,对着孟池西无可奈何的耸耸肩。 “童童姐,你什么时候也带男朋友过来给我哥看看,他最不放心的肯定是你。”季缈见孟知微眼睛最红,试图打个岔。 孟知微一滞,没有应声。季妈妈瞪了儿子一眼,招呼大家先走,自己拉着孟知微走在最后面:“小渺说的倒也没错,小蕴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他是没福分,刚刚送你来的那位先生,怎么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他是迟迟的爸爸。”孟知微摇摇头。 “这话怎么说的?”季妈妈不知前因后果,被孟知微的话绕糊涂了,“我也闹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但是你听阿姨一句劝,那位先生行事做派不像是普通人,我瞧他看你时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你可千万别自个儿一时拧巴,等到失去才知道后悔,那时候再痛苦也不顶事儿了。” 季妈妈一番话,听得孟知微心头巨震。一时拧巴,失去才知道后悔,季蕴于她,不正是这样?难道她现在又走回老路了吗? 见她神情恍惚,季妈妈没有再说什么,和她互相搀扶着走回停车场,三路人马各自回家。 陈景扬见孟知微脸色不好看,还以为她是因为想着季蕴心情不好。虽然他心里酸得像刚泡过醋一样,面上却不敢带出半点端倪,只更小心小意的对待她。 听了季妈妈那番话后,孟知微连续一个多星期都有些神思不属,她明知自己钻了牛角尖,偏偏谁也没能耐拉她出来,自救更是无力。 陈景扬亚洲巡展最后一站,上海的展览落下帷幕,孟知微匆匆飞过去撤展,历时三天,这场拉锯四个月的巡展总算完满地写下句点。 应发小要求,陈景扬的庆功party在北京办,除了双方的工作人员,其他的各路人马纷纷到齐“共襄盛举”,场面很大,孟知微几次想离场,都被各种不同的人拉住问八卦。 这种衣香鬓影的社交场合,一向都不得孟知微欢心。和陌生人应酬,喝酒,假笑,每一项都足够让她烦透。就连认识的人也不放过她,小吴端着一杯酒过来,笑嘻嘻的说:“大嫂,所有看过老大新作品的人都表示羡慕嫉妒恨,这个酒你得喝啊。” “谁是你大嫂?不要乱叫。”孟知微冷眼瞧着小吴,他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这一声大嫂引得周围好几个人竖起耳朵准备听八卦。 “我帮她喝。”不知何时陈景扬拦下小吴的胳膊,拿过酒杯一饮而尽,“叫剩下几个该干嘛干嘛去,再捣乱扣工资。” “老……老大,你的胃……”小吴话还没说完,就被赶过来的浩子拖走了。 孟知微也瞪大眼睛看着陈景扬,他的胃,能这么着喝酒吗? 其他人见陈景扬整晚滴酒未沾,却为了孟知微破例,纷纷端着酒杯来请孟知微喝酒。孟知微还没反应过来,陈景扬倒是站在她身边,来者不拒。这一个多星期以来他心情也不太好,孟知微的神思不属在他眼里,都是为了季蕴。 喝到第三杯的时候,孟知微急了,也不再费力对别人解释陈景扬胃不好,气势汹汹地拉着他就往露台走,一时间谁都不敢拦,直到通往露台的门砰的一声关上。 “你是猪啊,谁请喝酒你就喝,我自己不会喝吗?”孟知微吼道,她的心乱成一团麻。 “我没事,这些人没准以后都会是你的客户。”陈景扬的胃有点隐隐作痛,但他还是笑道,“再说,我胃疼是老毛病,我受得住,总不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喝到胃出血吧。” 闻言,孟知微低下头安静了片刻,突然抬起头直视陈景扬的眼睛:“你在非洲快死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她问得奇怪,陈景扬却没有停顿:“还没告诉你我爱你。”流利却不失诚恳的答案,像是已经藏在心底千百年,镌刻在骨子里,无论孟知微何时问起,他都不会忘记如何回答。 “那好,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以后变心,到时候孩子财产都归我。”孟知微却也不是冲动,季妈妈一席话如同醍醐灌顶浇醒了她。 这些天孟知微想了很多,她还爱他,即使恨过,也不能否认还爱着。她很理智,却又不是铁石心肠,这些日子以来他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终究还是被感动了。她不想等到他从她生命里消失再去后悔,她已经失去过爱她的人,不能再失去一个。 陈景扬呆了,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孟知微的话,嗫嗫地说:“我不会变……” 话没说完,孟知微已经上前抱住他的腰,送上嘴唇。陈景扬眸色一深,满心的喜悦就像要溢出来,他把孟知微锁进怀里,慢慢加深这个吻,抵死缠绵。 76 亲吻 此刻孟知微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云端,全身酥酥麻麻落不到实处,身体的其他部件也都失灵,只剩嘴唇还有感知能力。 一吻结束,陈景扬仍然紧紧抱着她,把脸埋在她的颈间,侧过脸贴在她耳边说:“告白这种事,应该由男人来做,宝贝。”孟知微耳尖一热,微微皱眉正要说话,只听他继续说:“孟知微小姐,你愿意再加上陈太太的头衔吗?”认真里带着笑意。 不等她回答,陈景扬再次笑着吻下来。时光静止,像是谁按下静音键,周遭的一切都入不得孟知微的耳朵,只听见两个人的心跳,渐渐融合成同一频率。 “谁让你叫我宝贝的?”终于重获自由,孟知微把脸埋在陈景扬胸前,埋怨了几句。 “你是第一个。”略略松开孟知微,陈景扬伸手理了理她耳边调皮的碎发,看着她的眼睛,答非所问。她的脸霎时间通红,没想到背后隐藏的深意她还没说,他就懂了。 “为什么……”孟知微迟疑道,“是我?” 陈景扬一怔,马上明白她问的是什么,他努力压下心头一直往上翻涌的喜悦,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和你在一起就觉得每天有二十四小时都还不够,最好有二十七小时,三十九小时,或者这一天干脆就不要结束;就连普瑞斯这种非直男靠近你,我都会觉得气闷;最最重要的是,你写给迟迟的博客里,前面七十篇都是写给谁的?”孟知微只觉耳尖有暖暖的气息,“宝贝,你说,为什么是你?你说,我怎么舍得不爱你?” 孟知微脸红得彻底,呢喃道:“你怎么?一定是孟司闯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暗叹一声,脑袋在陈景扬怀里蹭了蹭,感觉到些微凉意。虽然这间露台并不是开放空间,但总归不如宴会厅里暖,孟知微摸摸自己的胳膊,又看看陈景扬身上单薄的衬衫,刚想着“这个男人穿白衬衫也太好看了吧”,就看见陈景扬眉头一紧,搂着她的手臂猛地一收。 “怎么了?”孟知微有些紧张,想起不久前陈景扬替她喝的酒,还有他唇齿间淡淡的酒香,本就红着的脸更红了。 “胃有点疼。”果不其然,都是喝酒闹的。孟知微抬头,陈景扬装可怜的俊脸直直落入眼里,她的心漏跳一拍,岁月对这个男人真好,明明是大叔的年纪,卖萌的效果却一点也不比他儿子差。 理智回神,孟知微拉着陈景扬急匆匆穿过宴会厅,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两个人就已经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只留孟知微对英可容说要去医院的余音。陈景扬几个发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开,笃定地认为过不了几天陈景扬一定会任由他们狠狠放一回血。 过完春节,北京城重新回到饱和状态,不过夜深了,街上倒没什么人,孟知微把车子开得飞快。“慢点儿,我还能忍。”陈景扬坐在旁边,心里满溢的甜蜜把胃里的隐隐疼痛压下去几分。 “闭嘴,逞什么能。”孟知微专注的盯着前方的路面,陈景扬马上安静下来。车子很快开到医院,是陈景扬住过的那一家,孟知微不停的催促着陈景扬,就像生病的其实是她自己。 值班医生听完孟知微的描述,又把病历调出来看过之后,建议陈景扬住院观察。谁知他大少爷并不领情,皱着眉说:“先开点药吧,孩子还小呢一个人在家。”孟知微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孟池西今天明明在姥姥姥爷家,但她没有戳穿他,低下头问正在写处方的医生:“只吃药没事吗?” “回家熬点白粥,喝完再吃药,不要马上睡觉。”医生头也没抬,写完处方才又补了一句,“明天再来做详细检查吧,刚做完手术不能喝酒,瞧您夫人急成这样,自个儿也得上点儿心。” 陈景扬接过处方单点头道谢,牵着孟知微的手离开,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明显。取了药,两个人坐回车里,孟知微愣住了:“你家怎么走?”她还真没去过陈景扬的家,他俩之间进展的步骤整个掉了个个儿。 “去你家,我家连米都没有。”陈景扬的神色自如,但在看到孟知微渐变的表情后,跟着改了口,“要不去工作室,我通常在那儿睡,厨房也有东西。” 孟知微没搭理他,自顾自发动车子,走了一会儿,陈景扬看出他们正在去孟知微家的路上,心情瞬间满格。红灯的空隙,他凑过去在她脸侧留下几个浅浅的吻,害得她连变灯都没注意到。 家里熟悉的环境布置,让孟知微很快从粉红眩晕中抽离出来,她逃进厨房煮粥,陈景扬则开始巡视地盘,俨然进入男主人的角色。 趁煮粥的空隙,孟知微去客房换新床品,找出一套新毛巾,递给跟进来的陈景扬,让他先去洗澡。陈景扬在浴室门口转头,看着孟知微说:“这么迫不及待?” 闻言,孟知微脸上像是涂了厚厚的一层胭脂,她恨恨的“呸”一声,转身猫回厨房,惹得陈景扬站在浴室门口大笑。 熟饭煮粥,陈景扬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孟知微正把粥盛进碗里。一只骨瓷小碗握在她手上,显得骨瓷剔透,衬得十指纤纤。他微微眯眼,缓步走过去坐定。两人各执一碗粥,就着一盘炒青菜进食,谁也不舍得破坏这一刻的宁静。 放下碗,陈景扬轻叹一声,孟知微诧异地看过去,他勾起嘴角:“从当年出国一直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吃到暖到心里的东西。”见孟知微露出我才不信的表情,陈景扬的笑容没变,目光却移到空盘子空碗上。不知道为什么,孟知微刚刚还坚定不信的心,马上就动摇了。 饭后陈景扬洗碗,孟知微想起医嘱,转身去客厅找DVD。曾经研究他的日志内容长达四年,拿捏他的喜好对她来说绝非难事。 从厨房出来,客厅里只有音箱流淌出的老电影背景乐,隐隐能听见主卧里传来的水声,陈景扬一笑,就着茶几上的杯子里的热水喝药,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机里的光影变化。不久,水声停止,变成吹风机的嗡嗡声,又过不久,孟知微走出来,她用两件式睡衣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过来坐。”他坐在最大最舒适的沙发上冲她招手,孟知微扯扯衣角,慢腾腾走过去在沙发另一端坐下。还没坐稳,一双手将她拉进怀里圈住,陈景扬在她耳后说:“躲那么远干嘛?怕我吃了你啊?” 他的语调轻而缓,惟独在“吃”字上加重了几分,言外之意非常明显。孟知微没接话,调整好角度斜靠在人肉靠垫上,眯着眼睛看屏幕里的电影桥段。 “宝贝,你在白粥里加了糖?”隔了许久,陈景扬突兀的开口问道。 “没啊,什么也没加。”孟知微一时间没闹明白他的意思。 等她明白过来时,陈景扬的唇已经覆上来。柔软的唇,唇齿间好像真的有一丝甜意,孟知微正迷迷糊糊时,突然感觉到一只手挑开上衣下摆抚上后背,一下一下,让她停止了思考。 “不……不要……”破碎的词语从拥吻的唇齿间蹦出来,陈景扬收回手,仍然轻柔的吻着孟知微已经有些轻微红肿的嘴唇,温存片刻后,他松开手,起身要走。 “陪我看完。”刚刚还满脸羞涩的孟知微,换上调皮的神色,拉住他的手,丝毫没用力就把他扯回沙发上坐下。 许久无人搭理的老电影,正孤单地上演着男主角末路狂奔到女主角身边的剧情,孟知微正想再次调整位置,却被陈景扬一把按住:“别动,我去洗澡,乖。” “你刚刚不是洗过了么……”孟知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因此声音越来越小,更是把目光转移到电影上,化解尴尬。电影里男主角抱住女主角就亲上去,孟知微小声惊呼,还没来得及说“好浪漫”,暴风疾雨般的吻落在自己唇上。 和前几次的和风细雨润无声不同,陈景扬的强势和霸道,从他这个吻里传递给孟知微,他的姿态之凶猛,她只能承受,无力抗拒。孟知微不知道陈景扬为什么突然兽性大发,她不知道自己一张一翕的红润嘴唇,在他看来是多么难以抗拒的杀伤性武器。 他的吻一路往下,细碎地落在红透的脸颊,修长优美的脖子,来到锁骨。迷蒙中,孟知微看见陈景扬修长漂亮的手指,正在解她的睡衣扣子,她的心越跳越快,却被他好看的动作迷惑得忘了阻止。 等到孟知微感觉到空气中微微的凉意时,两人已经衣衫散乱,紧紧的贴在一起。她努力的集中精神,含混的说道:“别在……不要……” 陈景扬一僵,缓缓放开孟知微,凝视她的眼睛。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孟知微避开他的眼睛,用蚊子般的声音嗫喏道:“不要在这儿……” “小磨人精。”陈景扬打横抱起孟知微,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却直接贴上他胸前灼热的皮肤,又处于避无可避的境地,她干脆在他胸前留下一个吻痕。陈景扬身上窜起一阵酥麻感,快步进房,和风细雨和狂风暴雨交替上场,直害得孟知微不知今夕何夕。 孟知微没想到的是,岁月不仅没有伤害陈景扬的脸,竟连体力也为他保留下来,让她彻底体会到什么叫做“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她居然是被手机连续的震动声吵醒的。 “接电话。”腰上传来连绵不断的酸痛感,她连眼睛都不想睁开,顺手推了推身边还紧紧抱着她的裸体男人。 “喂,你好?”陈景扬声音和孟知微的不同,很明显他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她还在睡,有事的话我可以转达。” 孟知微没听到听筒那边震惊的声音,脑子被“睡觉”这两个字占据着,听见陈景扬挂了电话,她才想起来问一句:“是谁呀?” “肖子宁。”陈景扬把电话放回床头柜,低头看着孟知微红扑扑的脸,笑盈盈的回答。 “哦。”孟知微转了个身,突然不动了,“啊!!!!!!肖子宁?你接了他打给我的电话?!完了,完了,完了……”她彻底清醒过来,整个人从柔软的床上弹坐起来,满脸震惊。 “完了?什么完了?你跟他还有什么是没完的?”陈景扬眸色加深,去过世界各地,眼前这一道春光,才是真正的美景。 孟知微一愣:“不是啊,哎呀你不懂啦。”继而躺回床上,懊恼的神色不似作伪。 “好,我不懂,我懂你当着我的面惦记其他男人,要罚……”陈景扬见孟知微这副神情,心里酸酸涩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俯身吻住孟知微,一场甜蜜的惩罚,随即拉开序幕。 77 完满 孟知微彻底清醒过来时,已经是两小时之后。陈景扬抱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她的背,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孟知微只看一眼,就一头栽进去再也出不来。 “醒了?”陈景扬一脸餍足,一只手正在按揉孟知微的后腰。 孟知微往被子里缩了缩,“唔”了一声。 “想吃什么?”陈景扬好笑地看着她,不动声色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你的胃不疼了?”她的身体顿时像发烧一样烫,紧贴着的,呃,是他的皮肤。 “嗯,不疼了。随意炒两个菜怎么样?”陈景扬说着,掀开被子帮孟知微套上睡衣,一把将她抱起来,公主抱。孟知微惊呼一声,双手紧抱住他的脖子。短短几步路,孟知微觉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陈景扬把她抱进洗手间放在洗手台上:“洗脸刷牙。” 孟知微任由他把挤好牙膏的牙刷递过来,开始呆呆地刷牙。每天醒来最爱的人和阳光都在,是她十年前最期待的生活。然而多年后梦想真实发生的时候,一种虚无缥缈的不切实际感淡淡萦绕着。 聪明如他,自然不会去刨根问底追问她为什么忽然选择原谅。也许是季妈妈的话点醒了她,又或许是他替她挡酒的样子打动了她。未曾获得就不会有更多期待,但是她明白,得到过再失去,那么往后即使有更大的快乐,也会被打上折扣。 孟知微刷牙,陈景扬靠在一边的墙上看她。等她洗漱完毕,他又一把将她抱回到房间,轻缓小心的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摸摸她的脑袋:“你再休息会儿,我去做饭,马上就好。”她的腰确实非常酸,点点头,乖巧的模样引得陈景扬又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看着陈景扬没事儿人一样走出房间,孟知微不由地默默哀叹,男人和女人的体力悬殊,在那什么上面体现的也太明显了,男女平等这种事儿,也就只能在法律层面提一提。 躺了好一会儿,孟知微突然想到,还没回复肖子宁的那通电话。早上发生的事故,让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就算他们并不是男女朋友,于情于理她都得通报一声。忐忑地拨通电话,她清清喉咙:“喂,子宁,是我。” “起了?”肖子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暖,不仔细听不会发现他的声线有些发紧,“和他在一起?” “嗯,那个……”孟知微瞬间脸红如霞,才觉得现在再去解释的行为,简直傻到家,“不好意思啊让你看笑话了。” 肖子宁轻咳一声:“既然做了选择,就好好在一起吧,祝你幸福。” “国内资源多,你也会很快找到对小姐的。”孟知微说着都觉得心虚,劝慰的话说不出口,只得干笑两声换个话题,“有空的话大家再一起吃饭。” “我最近比较忙。不过如果你结婚的话,我百分百有时间——去抢新娘。”顿了顿,肖子宁笑着说,“开个玩笑,别介意。” 孟知微有些怔忪,以肖子宁的个性,居然能说出这番调侃中又带了几丝认真的话,着实不容易。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她不够用心去了解,才没有看出他大男孩的一面。 不等她多想,门轻轻被推开,陈景扬端着餐盘走进来。他把餐盘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抱起懒在被窝里不想动的孟知微,轻啄她的嘴唇,笑着说:“随便炒了两个菜,先垫垫肚子。” 孟知微看一眼餐盘,只见两个骨瓷白盘里,色彩丰富的炒菜还冒着热气,一旁放着两碗汤以及晶莹的米饭。孟知微抬头看看陈景扬,心想会画画就是不一样,连米饭都煮得比较好看。 “看什么?不饿吗?”陈景扬端起一碗饭,十分自然地递过来,又把筷子塞到她手里,“还觉得累?一会儿吃完再睡。”于是孟知微坐在床上,陈景扬坐在床边,默不作声开始吃饭。孟知微总觉得哪里很怪,直到吃完才想起来,为什么他们要在床上吃饭? “那什么,还是去医院复查一下吧,你的胃。”吃完饭,孟知微仍然坐在床上没挪窝,这种被伺候的生活,自从季蕴离开之后,再也不曾有过。想到季蕴,她的神色不禁一黯。 端着餐盘正要出去的陈景扬,不意外地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调侃道:“谢谢陈太太关心,真的没事,昨晚的粥就是最好的良药。” “呸,谁是陈太太。”孟知微滑进被窝,捶了几下腰,坚决不肯承认刚刚听到陈景扬说陈太太三个字时,心跳加速的人就是自己。 陈景扬很快回来,半躺在孟知微身边,重新将她搂进怀里替她缓解腰间的酸痛。孟知微喟叹一声,闭上眼睛安心睡去。 这些年来,孟知微几乎每晚都会发千奇百怪的梦,醒来后就忘了内容,只知道无论睡几个小时都还是会觉得累。但是昨天在陈景扬怀里,她睡得很沉,他身上有种若有似无的让她安心的味道。 晚上吃饭前,陈景扬坚持和孟知微一起回孟家,他认为应该尽早通报家长,让长辈们放心。孟知微原本想着进展不要太快,但事情的走向根本不受她的控制。陈景扬只要半垂着眼睛,低低叫一声“宝贝”,她的心就会高举两面白旗大喊投降。于是原本说好的回家吃晚饭顺便接孟池西回来,就自动变成了孟知微带男友兼孩子的爹回家。 看见陈景扬跟在孟知微背后进门,许繁青并没有露出太意外的表情,倒是孟伯宗几次张了张嘴想说话,又都忍了回去。只有孟池西,在知道爸爸妈咪在一起,一副和平使者的样子周旋于四个大人之间。 不得不说陈景扬的家教的确不掺假,纵使他本来不是自来熟的性子,也很快的和未来岳父岳母聊起来,丝毫不见冷场。场面之热络,好像他并不是第一次以孟知微男友的身份出现。 陈景扬来得突然,许繁青说家里没有好菜招待,建议一家人去外面吃。等孟家四口和陈景扬一起抵达餐厅时,只见陈默华和宋枫带着笑脸从房间里迎出来。孟知微一僵,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孟伯宗和许繁青虽然也楞了几秒,却都马上就能从容不迫的和对方握手寒暄。 “叔叔阿姨,不好意思,我爸妈知道后坚持要求一起吃顿饭,我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双方家长见过面你们也许更能放心。”一行人进了房间,陈景扬握着孟知微发僵的手,微微笑道。 “是啊是啊,以后两个小的结了婚,咱们两家还得常来常往。”宋枫握着许繁青的手,几句话就营造出亲家相见欢的场面。 “常来常往是一定要的,我这闺女啊,打小就被我和她爸惯坏了,以后她要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宋姐您多担待。”论起说场面话,许繁青也不遑多让。 陈景扬见状一笑,凑到孟知微耳边说:“瞧他们说的多热闹。”孟知微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转到另一边不作理会。 整晚的话题都围绕着孟池西,以及陈景扬和孟知微婚事,双方家长相谈甚欢,就差一冲动把结婚日期也定下来。吃完饭,陈景扬自觉地站在孟知微身边,将两边的父母分别送上车,才抱起孟池西说:“迟迟,爸爸送你们回家。” “爸爸不是和妈咪在一起了吗?送完我们你还要去哪儿?”孟池西立刻抓出陈景扬话里最重要的那个字,好奇的问道。 “爸爸妈咪还没有结婚,妈咪不会同意爸爸去家里住的,更不会同意带着迟迟去爸爸那儿住。”陈景扬背着孟知微对孟池西眨眼睛,说完还特意看了看孟知微的表情。 “妈咪,让爸爸也来家里住好不好?他还没给我讲过睡前故事。”孟池西果然很快就领会到陈景扬的意思,向孟知微撒娇道。 一直没吭声的孟知微抬头扫了他们父子俩一眼,径自往停车场走去。陈景扬三两步追上去,不敢再叫孟池西帮忙,牢牢牵着她的手,任由她怎么挣脱也不放开。 回到家,孟池西见情形不对,小声对孟知微说对不起,她耐住火气温柔回答他:“乖,妈咪没有生你的气,自己去洗澡睡觉好不好?”得到他的回应后,她回到自己房间,砰的关门上锁。 事实上,孟知微更多是在生自己的气,她又一次失了原则,告白拥抱接吻上床发生在同一天,简直把脸丢尽了。这一系列行为肯定让陈景扬认为她恨嫁,所以他才这么迅速的落实双方家长见面的事情。 陈景扬等孟池西洗完澡,给他讲了个简短的睡前故事,直到他迷糊睡着,才去敲孟知微的门。“宝贝,开门。”他急躁的敲着门,声音里却尽是温柔。 孟知微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沉浸在自我厌弃的情绪里。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促,隔了好一会儿,陈景扬说:“迟迟睡着了,宝贝快开门,一会儿该把他吵醒了。”听到孟池西的名字,孟知微才弹起来去开门。 陈景扬抱住门内那一抹纤细,和敲门声一样急躁的吻随之落下,“宝贝,两天之间冰火九重天的滋味可真难受。”他轻吻着孟知微的脸颊。 “陈景扬,我没那么恨嫁,答应和你交往和准备嫁给你是两个概念,你别弄混了。”不知所措的孟知微重新退回防备状态里,“你看,以前没有你我也过的很好,并不是非结婚不可。” “你是不急,着急的是我。”陈景扬抱着孟知微转移到床边坐下,“我错过你和迟迟的生活那么久,现在哪怕一秒我都不想再错过。” 在孟知微的默许之下,陈景扬终于得以继续和她同床共枕,只是一夜无话。直到孟知微醒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才发现自己整整迟了两小时。她一惊一乍地弹起来,工作日,虽然前面的工作告一段落,她现在不用为了公事早起,但她必须起床帮迟迟做早餐。然后送他上学。 躺在一旁的陈景扬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慌乱的准备穿衣服,将她搂回怀里说:“别着急,迟迟吃过早餐已经到学校了。你前阵子那么辛苦,现在趁没工作要好好休息。” 孟知微一楞,这才反应过来是谁关掉她的手机闹钟,又是谁做了原本该由她来做的事情,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他身上有外面的冬日早晨清冽干爽的味道,刚刚她太着急才没有留意到。 “别哭,以后这些都有我来做。”她一哭陈景扬就心疼了,吻上她的眼睛,顺着眼泪往下,柔软的唇舌瞬间攻破孟知微的理智防线,她不记得这是他们之间的第几个吻,只知道这个吻甜蜜如旧,让她无法抗拒。 苏沫沫的婚礼,孟知微身为伴娘,被新娘嫌弃了很久。理由是她一个伴娘气色居然比新娘还好,这让新娘很没面子。 婚宴这种场所,难免会有许多热爱创建河蟹社会的“热心观众”。加上孟知微和陈景扬在一起的消息,两个人都没有刻意透露给外人知道,于是苏沫沫的婆婆沈夫人,在自己儿子婚宴结束的当口,拉着伴娘孟知微就要介绍给“风度翩翩和她相衬”的伴郎。 孟知微刚要辩解,陈景扬已经噙着笑走过来,只有孟知微知道,他的笑未达眼底,周身散发出危险勿近的气息。 “王阿姨。”想必沈夫人姓王,陈景扬客气又礼貌的笑着,在孟知微身边站定,态度自然的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还没恭喜您,我想带我未婚妻去见几个朋友,方便吗?” 他的话一说完,沈夫人立刻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多余的事情,难怪孟知微一直推说不要,原来她说有男友了还真不是找借口。“哎唷,瞧我多事了,原来知微和景扬是一对。”沈夫人不动声色地松开拉着孟知微的手,“什么时候婚礼一定要通知阿姨啊,阿姨也去凑凑热闹。” “一定。”陈景扬颔首,带着孟知微翩然离开。一路驱车回家,陈景扬不吭声,孟知微没由来的就有些心虚,回到家自然少不了陈景扬“以身作则”的贴身教育。 又一晃到了五月,孟知微决定履行之前的承诺,带孟池西去香港玩。这几个月以来,孟知微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陈景扬全面接触了个彻底。最后成行时,默默的就变成一家三口共同出游。 他的衣物早已经占据了她的小半衣帽间,他本人更是分享了她的半张床,他会在孟知微醒来之前做好早餐,会接送孟池西上下学,会做好饭菜,会处理所有杂事,她小小的感冒发烧也会得到最妥帖的照顾,甚至连剪指甲这样的细微末节,他都会替她打理好…… 由奢入俭难,等孟知微惊觉,生活在不知不觉中变成现在这样时,它已经发展成一个不可逆的状态。在孟知微看来,如今这种生活状态,完美得有点不像真实,一直维持下去就好。但是在长辈眼里,他们两个迟迟没结婚的意思,很是让人心焦。自打宋枫和许繁青一见如故,两边更是达成统一阵线,偶尔会假装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期待婚礼的意思。 结婚的话题在孟知微和陈景扬之间,虽不是禁忌,却也不会常常提起。孟知微一心认为现在这样很好,陈景扬怕逼的紧引起反弹,索性也不多提。 自从亚洲巡展结束后,孟知微工作室的局面渐渐打开,在圈子里有一定的知名度。孟知微和Azzura互不干涉,考虑到孟池西的心情,她只零星接过几个小案子,都是不用离开北京的活儿。 七月中旬,陈景扬安排两个家庭一起去度假,目的地大溪地,为期半个月。去大溪地之前,孟知微听说Azzura接了一个新案子,工作室三个小朋友都跟着一起做,特意过去帮他们加油打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没见,三个小朋友都客气的和她说了几句话,就推说有事各自闪人。 孟知微觉得奇怪,却也来不及深想,就跟着家人一起上了飞机。再回来时已经是半个月多以后,之前的那点奇怪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从大溪地回来的第二天,孟池西跟着陈景扬去了画室,孟知微一个人在家倒时差。齐韵下午打电话说有个新案子,约她去工作室,态度神神秘秘的,闹得孟知微满头雾水。但她最终还是去了,这段时间虽然散漫,对待工作却也从不马虎。 盛夏的下午实在不适合出门,孟知微一路开着车去工作室,一下车就被地面的热浪蒸得有点晕。工作室周遭安安静静,她腹诽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有才,居然选下午来谈公事。 还没进门,只见元元拎着一只黑塑料袋开门出来,见到孟知微异常热情的打招呼,孟知微奇怪的看了她好几眼,正要调侃几句,视线却被工作室大门上的三个字吸引——我的你。 孟知微的心顿时一片空明,仿佛明白了什么,却又有些抓不住那个飘渺的想法。她推门走进去,整间工作室空空荡荡,墙上悬挂着无数张画,乍一看倒像是走进一间私人画廊。顺着墙壁上箭头的方向,她开始一幅一幅浏览这些画。 虽然种类不同,但是不难看出这些画的是同一个人,每张画下面都有一句话,从“我的害羞的她”到“我想象中怀着孕的她”,从“我的生气的她”到“我的如火的她”,看到第四幅时,孟知微的眼泪就已经飙出来。 就算是对陈景扬来说,画画也是一件慢工出细活的事。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完成这些画的,自从她说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就再没有彻夜在画室工作过,白天也只是偶尔去一下。他有时会在她的书房画点东西,但是那些她都见过,并没有她的画像。 顺着箭头走到最后,一张半人高的油画作品映入眼帘,从任何方面来看,这副作品都堪称佳品。在它旁边,悬挂着一张小画,内容正是手写体的“Marry Me”。泪眼模糊中,她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对方的心跳一声一声透过胸腔传过来,这一刻他们之间不需要任何言语,一个动作,彼此就懂。 “宝贝,嫁给我。”陈景扬轻吻着她的眼睛,在她耳边呢喃的话语,是孟知微非常熟悉的,笃定的语气。 之前孟知微总是说现在这样就很好,只是在提醒自己不可以太贪婪。婚姻太神圣,她不确定他们有没有准备好。面对这样别具一格的求婚,孟知微的心瞬间就软了,原来不是没有准备好,只是她需要更多来自对方的坚定,给她信心。 在陈景扬怀里点点头,孟知微的“好”刚说出口,左手中指一凉,是金属的温度。陈景扬握起她的手,落下一个吻:“外面很多人在看,单膝下跪这种事儿晚上回家补给你。” 一听说外面有很多人,孟知微脸一红,事出反常必有妖,刚刚外面静悄悄的样子果然不正常。片刻间,工作室的大门被推开,各种恭喜声此起彼伏冲进孟知微的耳朵。她扫视一圈,除了她的朋友家人,陈景扬的全部亲友也都在。大家笑意盈盈的说着恭喜,巨大的幸福感笼罩下来,最开心的人包括孟池西。 求婚成功后,双方家长迅速商议出合适的婚期,九月底天高气爽,最适合新娘披白纱。陈景扬问孟知微想要什么样的婚礼,这个问题少女时期的孟知微也曾幻想过,但是生下孟池西之后,她渐渐的也就不再想了。 “婚礼不重要,家人朋友一起吃个饭就行。”这倒是孟知微的真心话,惹得陈景扬心疼的摸摸她的脑袋,不再言语。 最热的夏天很快过去,婚礼的准备事宜孟知微一应没有沾手,她的新娘秘书羡慕的夸她是最清闲的新娘,因为陈景扬根据她的喜好,为她准备好了一切。 陈孟联姻这一天,老天爷也很给面子,不热不凉,孟知微一大早就被人叫起来梳妆打扮,按古礼走完婚礼流程后,去酒店前还有些恍恍惚惚的不真实感。只是掌心传来的温度不是作伪,陈景扬握着她的手,一刻也没有分开。 酒店最大的套房里,孟知微在里间换衣服补妆,新娘秘书在外间重复和孟伯宗讲了好几遍进场的注意事项,生怕这位看起来异常严肃的父亲心情激动闹出什么笑话来。许繁青在一边笑说:“你这快六十的还不如我乖孙镇定。”身为小花童的孟池西果然非常镇定,他正在玩儿切水果,闻言抬起头冲姥姥甜甜一笑。 婚礼会场的大门被拉开时,孟知微的心咚的落回实地,不真实感没了,虚幻感没了,只剩下对面前这条路的无限确定。她知道这路的尽头有一个人正在等她,未来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荆棘也好坦途也罢,有他陪着,她不会怕。 走进大门,孟知微才看清楚会场布置。背景是冬天的冰雪色调,她没有过问过婚礼细节,连伴手礼都是陈景扬挑的,现在她虽然心里奇怪于这样的布置,一步一步却走的坚定又淡定。 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两边的宾客发出一阵阵的惊呼。按习俗不能回头张望,她按捺住心底的好奇,被同样目不斜视的孟伯宗带到主婚台前,将她的手交到陈景扬的手里。原来她每走过之处,背景里的冰雪消融,有新芽绽放。等她和他十指紧扣时,现场早已一室春意盎然。 交换过戒指,说完婚礼誓词,双方家长的眼里都含泪点头看着他们,一个劲儿点头。大家开始用餐前,陈景扬示意司仪把麦克风递过来,看着孟知微的眼睛说:“老婆,我不敢想象没有你的生活,会不会是充满空泛又无意义的旅行,或者浑浑噩噩的活在冬天里。万幸我醒悟的还不算迟,而现在这个春暖花开的世界,只是因为有了你。” 现场气氛瞬间被点燃,陈景扬的几个发小都跑到舞台旁边,起哄让孟知微回应“爱的告白”。她的脸快滴出血来,无奈的接过话筒清清喉咙,笑吟吟的回望陈景扬,简短的说:“除了你我就再没谈过恋爱,严格来说,我这就算是命不犯桃花,这辈子才只遇到一个你。” 孟知微话音刚落,陈景扬就已经吻下来,周遭其他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兜兜转转,经历过千万重磨难,终是完满。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隐伤】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